160 第四卷 第二章 光影(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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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帥的表情很有趣,禾方沒有感到半分惡意,他的直覺一向準確,這應該不是居心叵測的人。封臻和絡繹跟莊帥去了他的房間,禾方看著沉悶的趙聰輕聲道:“你在猶豫,還是擔心欽山派的事?”
趙聰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想幫他?”
禾方也沒回答,似笑非笑道:“欽山是趙護衛的家鄉,是真的嗎?”
趙聰舒展了神情,“你聽到了(注:詳情見第二卷“第十四章來往”)?這麽一說,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去趟欽山也好。”
禾方:“你們要是擔心去到危險的地方帶著我會分心礙事,可以把我安置好再去,有個人看著我就行了。”
趙聰:“你想讓誰看著你?”
禾方:“都可以。”
趙聰:“是麽……去你們的房間吧。”
禾方知道是要幫自己卸裝,“好。”
陸楓道:“我去看看封臻他們。”說完便離開了。
到了禾方和陸楓的房間,趙聰神情冷漠,卸裝的動作卻很輕柔。卸好了,還幫禾方備好水。禾方洗完臉,趙聰把手巾遞給他。“早點休息吧。”說完便要走。
禾方叫住他:“東方胤。”
“……怎麽了?”趙聰的目光不知看著哪裏,身體僵直定在原地。
禾方:“我是不是不該這麽叫你?”
趙聰:“怎麽突然……”
禾方:“我記得趙聰的表情也不是從來都這樣,所以最近似乎不是偽裝,是你心情不好,或者有心事,對不對?”
趙聰:“看起來那麽明顯麽?”
禾方:“嗯,我刻意忽略了好久,最近越來越嚴重了。雖然你可能不想讓別人幹涉你,但是——是不是和我有關係?”
趙聰不敢正視禾方,“怎麽說呢……”
禾方:“你是不是有其他事情,不能繼續帶我去明海了?”
趙聰:“啊?沒有。”
禾方:“嗯?還是覺得不再追查那件事比較好?”
趙聰:“怎麽可能!”
禾方沒想到自己的猜測被那麽幹脆地否認了,難道自己想多了……
禾方:“不好意思!我還以為和我有關,如果不是,那告訴我也沒有助益吧。隻希望你能有好心情。”
趙聰終於移回視線,看到禾方小鹿一般溫良的眼神,他在關心他,而自己在耍小孩子脾氣,簡直有點像鄒冰恕了!風度啊、氣量呀,都哪兒去了……照顧不好他,還不想讓別人插手,占有欲,爭寵,天哪!趙聰露出難為情又鬱悶的神情,長長地歎了口氣。
原來每個人心裏都多少有點陰暗麵,沒經曆過便自以為比別人高明的總會碰到特別的情境露了底,經曆之後才談得上超越吧。自以為什麽都能做好,是多麽自大的想法,隻不過遇到點事情讓人看清現實而已。隻是這調整的時間不能太長了,已經造成同伴的困擾了。
同伴?是啊,自己不過是同伴之一,有什麽問題……
趙聰抬起目光,看著牆壁,“如果我真的不能帶你去明海了,有絡繹他們在,也沒關係吧。”
禾方:“有關係。”
趙聰小心看向禾方認真的臉。
禾方:“隻有你才能幫我化裝成禾方。”
原來如此!趙聰忍不住苦笑了一下。
禾方:“而且,這件事是你起的頭。有你在,我才安心。”
趙聰:“嗯。”
第二天,晴朗好天氣,莊帥騎馬跟著大家,現在大家叫他小莊——說是為了隱藏身份。行至郊外,趙聰和小莊閑聊起來。
趙聰:“小莊家鄉在哪裏?”
小莊:“東唐鎮,在深淵和明海、鑰野的交界,地方不大,還算熱鬧。”
趙聰:“你沒回家嗎?”
小莊:“我被追殺呢,怎麽能回家呀!”
絡繹在前麵偷著樂。
趙聰:“也是。你入門之前有做什麽嗎?”
小莊:“貨郎。”
趙聰:“哦,挺有意思。難怪你那麽會逗小孩。”
小莊:“您說早上嗎?嗬嗬,我挺喜歡逗小孩。”
發現趙聰心情挺好,陸楓和封臻相視一笑。絡繹和禾方也不說話,聽著趙聰和小莊聊。
路過茶亭,稍事休息。小莊吃了個茶點,記起件小事——“我娘經常說,她做姑娘的時候,鎮上有家‘童記糕點’,味道好得不得了。我從城裏帶回去的點心,她都說沒有那家好。可惜那家搬走了,我沒吃過,不知有多好。”
茶亭老板聽到了,也湊過來,“你說的那家我不太了解,不過我年輕那會兒在平遠城幫工,城門外有個‘瑤家茶點’,那真是好味!我憑記憶嚐試著做,還是做不出那味道。”
小莊:“那家還在嗎?”
茶亭老板:“早不在了!當年擺賣的是位帶著女兒的少婦,想來是遇到了好男人,不用再辛苦營生吧。”
小莊:“要真是如此,那男人有口福了。”
茶亭老板:“是啊!”
說到好吃的,趙聰想起了暗影門的南堂主。仔細想想,她說的話是什麽意思?“別把人家害死了。”(注:詳見第一卷“第二十七章因由”。)自己那麽靠不住嗎?她憑什麽判斷的?自己怎麽有點心虛了……
禾方仔細研究著茶點,琢磨著怎樣才能做得好吃,做出讓人多少年都惦記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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悅原,槐中,東郊。
夜闌林靜,沒了兵刃相接的聲音,氣息漸弱。一小夥人還在遠遠地等待。“大哥,我們真的要去嗎?”
被問的人咽了口唾沫,“別怕,人都死了,沒事!”
又待了一會兒——“跟我來。”
蘭桂城。
祁弘譽派出去的人已經完成了任務,奉命到丞州請回證人的吏員們也順利返回。
祁弘譽:“明天的案情重演就看領主的了。”
鄒冰恕哂然:“好。”
第二天下午,被帶進現場的人們看到與事發當晚幾乎一模一樣的布置,突然有種說不出來的緊張感。
鏢局的人、老主顧、各門派的朋友都就座在當時的位置上,幾個差役扮演被殺的幾個人。酒席的旁邊按照洞房內部的樣子擺上家具陳設,床上的被子代表紅秀,而湯洛金由鄒冰恕親自扮演。
祁弘譽解釋道:“真正的洞房離酒席有幾十步路,為了方便案情重演,我們把場景搬到旁邊。現在請大家先吃飯。”
酒菜上桌,卻沒人敢動。
祁弘譽笑道:“大家不用那麽緊張,這些是領主專門讓人做的,可以放心享用。”
扮演湯洛金的鄒冰恕起身舉杯,大家不敢怠慢,趕忙起身舉杯回敬。鄒冰恕一言不發,坐下吃菜,同桌人的緊張又多了幾分。
這時,有差役到每一桌,根據當時錄的口供提醒誰離席多長時間,當事人記起自己離開的緣由去到相應的地方,待差不多的時間再回來。
有的人在婚宴上喝多了,但在錄口供後經由周圍人提醒大概也記住了。大家邊吃邊回憶、重演,有的人漸漸放鬆下來,有的人越來越緊張。
酒菜上好,幫忙的人也坐下吃飯,和當時一樣。
一刻之後,扮演鏢局老板的差役和孫總鏢頭說了幾句,然後和湯洛金、潘叔等人告別,從大門離開。出人意料的是,不一會兒,有人看見另一名差役扛著老板從另一側進了洞房,並將他放在床上的被子上,還點了香。有人納悶兒,有人慌神兒。
此時,差役提醒堯光派的公山陟離席(注:公山,姓;陟,音zhì)。公山陟愣了一下,起身去了茅廁,在裏麵站了很久,等鄒冰恕扮演的湯洛金和兩個兄弟進了洞房,才出來回到席上,然後像當晚一樣叫上幾個師兄弟去潘叔那邊敬酒。
冷不丁地,鄒冰恕拿著一把帶血的劍衝過來,目露凶光,旁邊一個差役往公山陟身上灑了點黃綠色的粉末。公山陟大叫一聲,扔了酒器狂拍身上的粉末,並向後奔逃。旁邊的人雖然也被鄒冰恕嚇得夠嗆,但舉止怪異的隻有公山陟。
祁弘譽一把拉住公山陟,冷冷道:“你為何如此慌張?”
公山陟滿頭大汗,回過神來看著祁弘譽質問的目光,想狡辯又無力,喘著氣,閉口不言。
祁弘譽:“你為什麽那麽懼怕夜光粉?”
公山陟:“……我哪兒知道是什麽東西!”
祁弘譽:“你看看他們。”
公山陟跟祁弘譽走回剛才的位置,看到旁邊一圈人身上都被撒了粉末,大家看看自己衣服上,又看看其他人,不明所以。
祁弘譽逼視著公山陟,“隻有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對不對?”
“……什麽?”公山陟背生芒刺,目光閃躲。師兄弟們看著他,麵帶疑惑。
祁弘譽:“湯洛金中了蠱,有人在洞房裏用毒煙作引,讓他的行為在短時間內被蠱毒控製,而他殺戮的目標就是被夜光粉標記的人。
下蠱的人可以躲在暗處暗算鏢局老板和紅秀,讓湯洛金殺掉送他進洞房的人。然而他們不好在人前露麵,而夜光粉若是提前太久撒上很容易被人發現,因為是晚上。
能在湯洛金被蠱毒控製時將夜光粉撒在目標人物身上,讓他在眾目睽睽下殺人的隻有當天在場的人。而你,借刀殺人的理由很充分——還是去公衙說吧。”
公山陟被帶往公衙,堯光派、華山派和鏢局的人要跟去,祁弘譽讓他們各派兩名代表,其他人由鄒冰恕安置在一起,等候消息。
到了公衙,從丞州來的證人證明了潘叔曾到妓院找到公山陟,並狠狠教訓了他一番;仵作證明在潘叔等人身上發現了少量夜光粉,從洞房到前院的路上也有一些。
祁弘譽:“你現在認罪,幫我們找出主謀,還能戴罪立功,從輕量刑。回頭是岸,你要考慮清楚!”
公山陟掙紮了半天,還是認罪了。
“潘叔總拿去妓院的事要挾我,動不動就說要把這事告訴掌門和同門,我很害怕。”
“出主意的人是雜役老丙,他說有人要布個局,讓我做點事,就能除掉心頭大患。”
“接頭的人戴著麵罩,隻知道是個男的,他給了我夜光粉,交代我如何行事,說我其他什麽都不知道才可保性命無虞。”
“我趁敬酒的時候把夜光粉撒在潘叔身上,沒想到蘧叔身上也蹭到了(注:蘧,音qú,姓;蘧叔是被殺害的華山派的前輩),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華山派的人氣得揎拳捋袖,好在有差役攔著,才沒動手。祁弘譽讓公山陟簽字畫押後便將他單獨關押起來。
祁弘譽:“案子尚未查清,湯洛金下落不明,大家千萬不要走漏了消息。”
鏢局的人又喜又氣又急,堯光派的人則表示會全力協助徹查此案。
可惜,大家趕到堯光派時,雜役老丙已不知去向,線索又斷了。堯光派掌門傅開揚下令清查全派上下。
值得欣慰的是知道了湯洛金是被人陷害的,然而通緝的告示並沒有撤銷——為了找到他。
祁弘譽考慮要不要找到給他提示的高人,然而此人既然刻意隱藏身份,應是不希望暴露。祁弘譽思來想去還是作罷,因為此人很可能身處暗世,如果讓他陷入險境就不好了。祁弘譽命令手下和堯光派的人一起追查老丙的下落。
鄒冰恕:“雖然有人給提示,也虧得您能查到公山陟。”
祁弘譽:“當眾被殺的是堯光派的潘叔和華山派的蘧叔,而在他們被殺之前公山陟正好帶人過去敬酒,在此之前他又離席了一段時間,很可能在做準備,所以他的嫌疑較大。另外還有兩個和潘叔、蘧叔同桌的人也有下手的機會,但調查之後發現他們確實沒有動機。”
鄒冰恕:“辛苦了!對了,當時裝夜光粉的瓶子沒有找到嗎?”
祁弘譽:“公山陟說他當時也嚇蒙了,回過神來就趁亂將瓶子丟在角落,不過我們沒有發現,想來很可能是被主謀回收了。”
鄒冰恕:“那些人很縝密啊。”
祁弘譽:“嗯。我在想,他們其實趁天黑人多假扮成客人偷偷出現、不被人注意地撒夜光粉應該也可行,所以那個叫老丙的在堯光派當雜役應該另有所圖,隻是正好發現了這麽一個可以利用的人。而且應該經常有人跟他聯絡,他才知道要做什麽,可以利用公山陟。”
鄒冰恕:“您說的對。堯光派掌門應該也察覺到了這一點,所以進行了徹查。”
祁弘譽:“嗯,不能大意。”
鄒冰恕:“您覺得會是暗影門嗎?”
祁弘譽:“很有可能,但是沒有證據。而且暗影門中的任何一夥人都可以不是暗影門。”
鄒冰恕懂這意思,“是啊……話說回來,您當時那麽確信公山陟會露出馬腳?”
祁弘譽:“領主的演技可是很逼真的!”
鄒冰恕瞪了他一眼。
祁弘譽:“我也不是從一開始就十分確信,不過他去了茅廁後一直到你進洞房才出來,和原來的口供不一樣,可能是想掩飾看著湯洛金進了洞房之後適時采取行動這一點。”
鄒冰恕:“做了壞事總還是心虛。”
祁弘譽:“嗯,他不是慣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