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轉世周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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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還沒死?
這種渾身難受,胸裏灌滿水,像是要把自己嗆死的感覺,就是將死之人的最後感受嗎?
手腳雖然沒有完全失去感覺,但是那種無力感確實會讓一個習武之人感到恐慌,甚至是絕望。
但是她沒想過要強提一口氣,把手腳的勁道找回了。就隻因為那杯鴆酒是她自願喝下去的,在失望透頂的情況下。對家族……還有對那個男人,那位皇上。
隻不過這杯酒……沒有想象中的毒。還是說自己的身體經過千錘百煉,也曾中過不少毒,所以宮中鴆酒的效力被減輕了?
至少自己現在的狀況,反倒沒有閉眼前的痛苦。那股燒嘴、燒喉嚨的感覺,至今想起仍餘悸猶存。天知道自己究竟是用了幾輩子的定力,才能不哭喊一聲,臉色不變半分,這才閉眼就死。
隻是死沒死成,莫非又要再來一次?
周氏女從沒想過自己能不能再撐一次的問題,更沒想過要求饒。因為胸中那股恨意、怨氣沒散,自己就不可能會低頭!
突然一陣天旋地轉,整個人像是被倒吊起來,臀部更受了幾下重重的拍擊。
雖說這不是要把人打死打殘的力道,但可也不輕。不過對於她這個慣戰沙場的將軍來說,就是個不痛不癢的小意思。
鴆酒都毒不死了,拍這幾下是搔癢嘛!
就這幾下拍擊,倒是把她胸口那點悶給拍散了。吸進的第一口氣,隻讓她覺得汙濁不堪。但是當吐出第一口氣的時候,反而讓她難以控製地哇哇大哭。
聽見這響亮的哭喊聲,周氏自己也不明所以。她隻能無力地任由自己受人擺布,搬來搬去。一直緊閉的兩隻眼睛,這時連想繼續閉著也做不到,而是不由自主地睜開。
入目的陽光非常刺眼,第一眼看到的人也十分陌生。不是任何一位族老,也不是父親或母親,更不是自己看過那些有資格近自己身的宮人,當然也不是那個與自己情同姊妹的小婢。
眼前男女一臉狼狽,甚至有些灰頭土臉。但兩人噙著淚水,眼眶泛紅,臉頰紅潤,有著說不盡的欣喜神色,還有……久違了的關愛。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就再也沒有人用這樣的眼神看著自己。就算遇到一些眼神與表情都算是柔和的人,蘊含在其中也隻是同情、憐憫,而沒有半分愛意。
這一切,彷佛泡沫般的虛假。讓周氏女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摸摸眼前的那兩張臉,看看究竟是真的,還是假的。
隻是伸出的手臂白裏透紅,手掌就跟小饅頭似的,隻是多插了幾根剛冒頭的短筍。
……
什麽鬼!
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周氏……蘇氏女大吃一驚。
————
”恭喜老爺,喜獲千金,母女均安呀。”穩婆是蘇家自己人。雖然頭胎生的不是兒子,但老爺與夫人是鶼鰈情深,穩婆自然知道老爺關心的事情是什麽,因此額外提了一句。
那位書卷氣息極重,也為了行動方便,穿上一身洋服的氣質中年人,聽著熟悉的老婆子賀詞,那是難得失態,笑到嘴巴都合不攏了。頻頻說個”好”字,也說不出其他話來。
他小心翼翼地接過繈褓中的孩子,走到了馬車旁。和探出頭的妻子一同看著那剛出生,眼睛都還沒睜開的嬰兒。又偷眼看著妻子那精疲力竭的模樣,心中無處不是憐惜。
孩子剛出生,要做得準備還很多。更不用說他們出行在外,有各種不方便。所以蘇家老爺把孩子交給穩婆的幫手,同時也是蘇家人的幾名健婦後,便朝著那過手家中大小孩子出生的老婦人說:
”老嬤嬤,要不是妳不辭辛勞,跟著這趟馬車隊走,我還真不知道夫人還有誰能照顧好。如今母女平安,妳可是大功臣呀。有賞,必定有賞。”
”唉唷,老爺呀,老婆子做這些是本分。況且能夠跟上這一趟,遠離兵災,這對隻求安生的老婆子我來說,可是再好不過的好事了,哪有什麽辛苦好說。最辛苦的,還是夫人了。”
談起這趟不得不走的旅程,蘇家老爺眉梢間的喜色被衝淡了不少。那股憂國憂民的思慮,又占滿了心胸。他苦歎了一聲,說道:
”真的是辛苦夫人了。要不是日程耽擱不得,本該留在家中等到夫人安產再出發。要不就是擇地修整,好歹安養出了月子才走。而我也放心不下將人手分成兩撥,隻能委屈她在車上生產了。”
老婆子說道:”老爺且寬心。夫人的底子好,這一胎不但是順產,也沒多少折騰。雖然路上少不了顛簸,但隻要照顧得好,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的。絕對不耽誤老爺的行程。”
握住了同樣接手過自己出生的老婆子手,蘇家老爺,也就是蘇渙懇切地說著:”那一切就拜托老嬤嬤了。有什麽需求,盡管吩咐鄧管事。我會讓他盡全力配合。”
”老婆子明白。小鄧也是我從小看到大的,自然知道輕重緩急。老爺,夫人那處還有需要善後的,我且去照看著其他人。那些小的雖然不是生手,但就怕他們笨手笨腳的,衝撞了夫人,那可就不好了。”
”好,好,且去,且去。”蘇渙沒有強留人,也沒有故作大戶人家的族長姿態,沒點屁事硬要嘮嗑個幾句,而是目送人上了那輛用大轎改裝成的馬車。
馬車特別之處在於輪轂處裝上了洋人設計的玩意兒,叫懸吊係統,可以大幅度減小車輛行走間的顛簸情形。
遇到不好走的路時,也可以轎輪分離,讓壯丁將轎子抬了過去。這也是作為他的妻子,還是個待產中……現在是坐月子中的婦人,唯一的優待了。
回望來路。那青山綠水,黃沙漫路的景色背後,是山河破碎的憂慮。像他這樣的憂國誌士,恨不得能持槍上前線。奈何有更重要的任務在身……
這時之前提到的蘇家管事,也是蘇渙的得力心腹,鄧聰上前問候,並問道:”老爺,車隊何時再動?”同樣穿著洋服的他,看起來中規中矩,不見旅途中的操勞。
”日程上,安排得來吧。”蘇渙另問。
”沒問題。我們是用南方小朝廷征招老爺的名義,提早了不少時間出發。兵禍還沒蔓延過來,逃難的人暫時還沒到這麽後邊的位置,這一路走得還算順利,沒有耽擱多少。”
被提起喪氣的事,蘇渙不由得有些意興闌珊。吩咐道:”去找老嬤嬤,她已經上了車做準備。她說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
”是的,老爺。”鄧聰退開。
蘇渙則是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
大金皇帝被俘,居然通電全國投降。南方各省氣不過,隨便找了個黃帶子,擁護其登基。反正前朝有這樣的例子,大家做起來那是一點顧慮也沒有。
作為京師大學堂的教習,戰端初啟時,學子們參軍的參軍,回家的回家,連帶著他們這些教習也都被遣散了。朝廷倒是有意招他入閣,但他卻不喜那股陳腐習氣,婉拒後回鄉了。
接著就是一串見者傷心,聞者落淚的敗仗。和寇揚言三月亡金,事實上都沒用到三個月,京師重地連帶著皇帝都成了人家的戰利品了。
然而南方強軍一開始是被軍機大臣們壓著,不準擅動。等到想起要調動的時候,已經什麽都來不及了。
所以在這種情況下,要南方一槍未發,就聽從降帝的旨意投降,這種事情怎麽可能發生。所以南方諸大員商量一下,就以不奉降帝偽詔為由,另立新帝。
反正宗室內部,對皇帝投降而跳腳的人也不少,認為降者豈可為君。還不如死了,可以追封個昭烈什麽的,投降叫武功立國的大金情何以堪。所以兩邊算是一拍即合,建了南方小朝廷。
蘇渙作為當代大儒,南方朝廷當然也有招攬。本意不想介入這儼然成為南北之爭的鬧劇,但是一項難以拒絕的秘密任務,讓他不得不從一個田家翁重新入局。
所以在表麵上,他們除了是受南方征招,也是預作準備,讓家族中的重要成員攜帶重要物品與財貨,先一步離開有可能被戰禍波及到的家鄉。
蘇家還是留下了不少旁支在原籍,守護著家族帶不走的祖產。
但實際上,他們是要秘密運送那批重要物資,所以才沒有辦法在路上耽擱太長時間,延誤了行程。幸好之前路程順暢,爭取了不少時間……
按說自己應該把待產的夫人留在家中;就算要避戰禍,也該找個穩妥的地方讓她安養待產。但夫妻倆總是出入相隨,哪肯放另一人形單影隻的。
在妻子徐氏的堅持下,蘇渙不得不冒險一回,帶著她這個孕婦上路。幸好現在看起來,一切順利,就跟自己的來路一樣。
那未來呢?
想到前途未卜,一輩子鑽研學問的蘇家老爺也茫然了。
這樣的他沒有注意到,自己剛出生的女兒除了開頭嚎的那幾聲外,就沒再哭過。一來是心有他慮,一來是沒有經驗。
但是一輩子都在跟婦人、小孩打交道的老穩婆,直覺這孩子不同於尋常。卻不知該如何向旁人說起。
要麽幹脆飛來一隻金翅大鵬鳥或一隻金鯉入夫人腹中,再喜獲一千金。要不就是隨便來點什麽祥瑞喜兆,自己也才好說這是件大好事。
現在倒好,神不神、鬼不鬼的,自己啥話都不敢說。沒事便罷;要是大小姐日後有個好歹,今天自己的一番話,就會成為明天的禍端。
在大戶人家內見慣風風雨雨的老婆子,看著那與她四目對望的小嬰兒,如此心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