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圖窮匕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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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說權是在財之上,從陳縣長一身輕便進門就能得知。在場有誰不是西裝筆挺,甚至三件套上身。哪怕毛料不適合夏天穿,裏頭捂得都是汗,也沒人敢鬆懈絲毫。
然而陳縣長卻是一條卡其褲,一件白襯衫。白襯衫可能還是冬夏兩用,陳縣長不過是把長袖卷到手肘處,充當短袖來穿。沒有領帶領結,甚至風紀扣都是解開的。
這一身輕便模樣,在某些場合都能算是失禮了,但現場誰也不敢看輕這位縣長半分。因為對方的手段驚人,雷厲風行地清理官場風氣不在話下。
其實像荊州這種四戰之地,大金南方朝廷與八洲國在這裏拉拉扯扯,老百姓苦,地方上的破事也多。所以被下派過來的官員,都不是什麽因酬庸而來的庸才。
沒點手腕關係,被派到這種地方來,還不分分鍾就被地方上的有力人士給腐敗了。要不就是中道崩殂,死得不明不白;倒黴點的,就連死後的清白都留不住。
陳縣長能夠站穩,當然是上頭有人,手邊也有人。不提他家底殷實,就說那顆拳拳報國之心,要是早上個幾十年,在老一輩嘴裏就是不適合官場,因為不夠圓滑。
但在這個戰後,期望由大亂走向大治的時代,需要的可不是那種隻求穩妥的人才,而是要敢打敢拚的人才。
要迅速恢複統治,可不是求爺爺告奶奶,卑微地希望地方願意聽從朝廷的命令。即便不清算,也要有相當魄力要求地方服從。
說句難聽的,這時的朝廷戾氣正重、刀鋒正利,刀也還沒完全入鞘,就看誰想要試試自己的脖子夠不夠硬。
委曲求全從來不是儒家的特色,那是打輸了才要委曲求全。大金朝廷可是贏家呀。
或許贏的理由眾多,裏頭很多外來因素,那也是真刀實槍拚出來的贏家。誰敢要求這麽個朝廷委曲求全?誰夠格這樣要求?
所以蘇渙也不用多說什麽,光是一個陳聰仁父母官坐在他身邊,就讓他的氣勢憑空漲三分。原本那些舉棋不定的小礦主,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施家聯合眾人,對抗蘇家這條過江龍,這沒有問題。不管對方想來文的還是武的,這些小礦主都沒在怕的。反正沒在對方身上咬塊肉下來之前,別想自己會妥協。
但要是縣裏的父母官成了對方的靠山,那性質可就不一樣了。如何對待蘇家,取決於縣長的態度。’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一句話能流傳千古,就足以證明那不是說笑的。
縣長的到來,也讓很多人感覺到不對味。隻是總不能趕走吧。誰活膩了可以去試試,包不準試試就逝世。
今天這一回,跟很多會議需要開場白,又或是喜歡請長官出來講話,美其名為’指導’的狀況不同。也沒有什麽主持人,蘇渙跟陳聰仁縣長交頭接耳過幾句話,就起了身,行一個四方揖。
蘇渙朗聲說道:”諸位,感謝各位應在下之邀,來到平鄉縣煤礦礦業聯合體成立大會。——”
話還沒說完,就引起底下眾人議論紛紛,竊竊私語著。
”——這件事本該昨天就完成,然而有業主對聯合體的成立有頗多抵觸,因此昨天沒有辦法好好地向各位說明,煤礦聯合體具體的責任與義務。”
蘇渙說話的同時,有飯店的員工打開了會議廳邊上的一道穿門,就在主席背後。從門後的景象可以看得到,那是一處布置與現在這個會議廳不相上下的大廳,同樣有人在裏頭忙活。
”為了避免和昨天一樣的混亂情形發生,有意願參與由我帶頭建立的煤礦礦業聯合體的業主,請移駕到隔壁大廳登記造冊。我會親自向各位說明。一切全憑自願。”
說完話,蘇渙抱拳向陳縣長行了一禮,便轉身走進另一處大廳。
這要是在昨天,施家家主施翁仲早就拍桌罵人了。哪能容蘇渙把話說完?
昨天他就是這麽鬧的。凡對方說話,他必定打岔。就算對方想繼續說,那就來比誰的嗓門大。
可是今天陳縣長這尊大佛坐鎮。他拍桌子,他罵人,是拍給誰看,罵給誰聽的?
就是用一句’性情中人’,也別想蒙混過關。你能是性情中人,所以拍桌罵人;他也能是性情中人,玩死你個小王八蛋不在話下。這位陳縣長吃軟不吃硬的性格,大家可是有所領教。
所以蘇渙幾句話,施翁仲就隻能憋著。但他殺人般的目光,還是露骨威脅著每個看向他的人。警告意味濃厚。
可惜施翁仲雖勢大,還是有人不搭理他的。俞家家主第一個起身,隨即一群人呼啦啦地隨著他的動作站起來,並且跟著走了出去。
就在走經過縣長身邊時,俞家家主不忘停下腳步行禮,客氣地問候幾聲。這才走過穿門,進入另一處大廳。
俞家帶走了一小半的礦主,這些人背後多是潭州市方麵的關係。這樣鮮明的信號,似乎在隱隱傳達著某件事情。然而大部分人還不能一眼看清。
等俞家帶的人走完之後,施翁仲同樣起身。他的動作牽動了所有人的眼角,全都不由得一抽。其中仰賴施家鼻息的幾個小礦主,更是翹首以待。
施翁仲沒有邁步,隻是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抱拳施禮,問:”請問陳縣長,蘇先生建立這聯合體,全憑自願沒錯吧。”
陳聰仁麵無表情,不怒不喜,點頭說道:”沒錯。”
”那麽我離開也沒有關係。”
一樣的麵無表情,不惱不樂,陳聰仁搖頭說道:”沒有關係。”
施翁仲隨即抱拳說道:”家中事忙,小可撥冗來赴縣長之約。既然這裏的事情跟小可沒有關係,那就請容許我先行告退。”
陳縣長依禮起身,卻不移步,而是在自己的位置上抱拳相送。隨即又坐下喝茶,輕鬆地吃著茶點。
施翁仲一下子又拉走了一小撮人,走得不快也不慢;還三步一頓,五步一停。偏偏還不敢回頭,搞得別人不知道他是想被挽留,還是不想被挽留,又或者是想拉著其他人一起走。
等到施家的人走光,剩下還坐在椅子上的人,頓時覺得屁股底下好像長了蟲,誰都坐不住了。隻是該往哪邊走,是個大問題。大家都在等,等陳縣長發話。
這位平日裏忙到辦公室看不到人的縣長老爺,今天會在這個辦公的時間出現在飯店,總不可能是為了喝一杯下午茶而來。必然是有事情!
但是這個事情感覺起來,也不是像做蘇家的說客。就是昨夜縣長秘書的拜訪,對於蘇家的支持也比較像是暗示,沒有明言。
至少不像潭州市的來人,擺明車馬的支持,不配合就滾蛋。而且這些人還是大半夜來敲門的,可見事情有多倉促。
意誌堅定的兩撥人都走了,剩下的人留在會議廳裏麵麵相覷,氣氛頓時尷尬了起來。
留下的這些人大多是規模與勢力差不多大小的礦主,沒有誰能起帶頭的效用,意思是誰也沒有辦法幫誰做主。
他們有人聽著隔壁那熱火朝天的討論,無不拉長著耳朵,希望可以聽得更詳細一點,好堅定自己的決心。更多的人是茫然無措,看看身邊剩下的人,又看看穩如泰山的縣長。
慢條斯理地咽下嘴裏的桂花糕,又喝了一口白毫銀針。陳聰仁今日出現在這裏,當然是帶著工作來的。
隻是這件工作急不得,必須要慢得恰到好處。所以他就趁著這難得的機會與閑心,品著杯中的好茶。
這樣的茶,在戰前他可也喝過不少。甫經曆一場大戰,又得了官身,不論是家中情形或外在因素,都不適合鋪張浪費。所以這一口茶可是久違了。
眼看有人坐不住了,陳聰仁也不再吊著眾人,開口說道:”既然大家還沒走,那就說說我接下來的工作。說起來也是和各位有關。”
有那狗腿的先一步站起來,躬身說道:”請大人示下。”
擺擺手,示意讓人坐下。陳聰仁說道:”接下來要做的,就是有關平鄉縣黑礦取締事宜。”
’黑礦’二字,就是台麵上不能說的秘密。’取締’兩個字,那就是要人命了。在場的眾人,有些人想到這就是圖窮匕現了;有些人卻還是希望可以搶救一下,連忙說道:
”縣長大人,我……我們可是有上稅的,不是屬於黑礦吧。”
陳聰仁不緊不慢地說:”你們做買賣,賺了錢,上稅給朝廷是天經地義的事情,難道有錯?隻是你們誰像裏麵那位一樣,有開礦許可了?朝廷準你們在天子的地裏挖東西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大夥兒也明白了。蘇渙組織成立煤礦聯合體,加入與否全憑自願;縣長取締黑礦,那也是職責所在。但兩件事情湊一起,就成為不折不扣的陽謀呀。
這能不自願!這敢不自願嘛!
這時有人訥訥舉手說道:”大人,我現在……”眼睛望著那道穿門,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陳聰仁擺擺手說:”門沒關,我也不能攔人。剩下的人就聽我說說,如何配合我黑礦取締的工作。我大金雖非礦產全歸朝廷,但想開礦的人,好歹得贖買個許可。
”要知道,你們的情形可是屬於偷了朝廷地裏的東西。殺頭都還算是輕的,抄家滅族不在話下。所以配合我的工作,把曆年來不法所得上繳,再繳一筆罰金,這樣我也好替你們求情。
”要是有人認為自己手眼通天,中樞有人,可以不理我這個小小的縣長。那盡管去試。我也想看看在平鄉這處地界,我說的話算不算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