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無名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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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煤礦這邊的問題,最終以煤礦礦業聯合體的成立,以及那些刺頭的敗退告終。
    是說蘇渙都動用官麵上的同門師兄弟了,還收拾不了幾個鄉紳的話,那也太掉價了。所以他對這樣的結果絲毫不感到意外,更不會有一絲同情。
    這倒不是說蘇渙沒有惻隱之心。而是那些人底子本就不幹淨,還跟瘋狗一樣朝著他狂吠。
    真以為瘋狗不能吃肉,所以人就不殺狗了嗎?反而看到這種瘋狗,那更要收拾了,以免去禍害其他人。這才是人之常情。
    所以收拾那些人,蘇渙不為私怨,那也是雙手舉讚成的。至於分寸到哪裏,蘇渙清楚自己的同門師兄弟們自有節製。說到底,都不是什麽你死我活的大仇,非要把對方往死裏整的。
    就說施家隨著槐樹妖而被燒死的那幾個老不死,真以為死了那幾個人,仇就結大了嗎?
    開玩笑!猜猜一個家族裏麵,最希望那些老人死光的人是誰?是外人還是自己人?
    假如這個人得了駐顏長生之法,能把晚輩熬死一代又一代,這個家是會興旺,還是被這個老人拖累?
    能說出’家有一老,如有一寶’的人,都是因為老人時日無多,所以當珍惜時且珍惜。
    但要是真有個太上皇永遠在頭上,所有人都要按他的規矩做事,有好處他要先占,遇到糾紛要以他的意願為仲裁。而這樣的情況會持續永遠!有多少人能接受?
    施家內部對這幾個與妖締命有意見的人也不少,埋怨他們腦子發渾,連累自己的人更是多。
    施翁仲之所以針對蘇家,倒不是他和那幾位的情誼深厚到此仇不報,難以為人的程度。一方麵是麵子問題,另一方麵則是借機發難,好攫取更大的利益。
    那怕親爹也在裏頭,家族事務,終究是以家族為重。施翁仲如此說服著自己,強調自己並非罔顧親情。事實如何,大家都長眼睛。
    既然煤礦上的事情黃了,那麽槐樹妖的事情就要想辦法把禍害降到最小,而不是繼續被牽連其中。施翁仲作為家主,可是比很多人都清楚那幾個與妖締命的老人家,做了些什麽肮髒事。
    至於要扔出去頂罪的,當然就是那幾個老人家那一房的晚輩了。剛好把有意見的人一塊收拾了。
    所以施家可能產生的威脅,在施翁仲與陳縣長內外配合下,迅速化消於無。甚至施家在礦區上的痕跡都被清理得一乾二淨,彷佛施家從未踏足此地一樣。
    聯合體的事情有了一個好的結果。但一時半會兒的,蘇渙也走不開腳。因為他得要親自操持著聯合體的事情,至少得等到家中有熟練的管事來接手,他才能去做其他事情。
    其實各家的情形也都差不多,事情都是底下的人在辦的。家主就負責點頭認可,或搖頭否決。真要把他們這些當家人當成牛馬拖,任一個家族的事情那麽多,不把家主累死呀。
    外頭的事情,算是有驚無險地解決了。礦區內部的事情也沒有出岔子,按部就班地處理完畢了。
    要說最重要的事情,不是挖煤,也不是規劃營地的問題,而是槐樹妖燒化之後所留下的萬人坑。
    由平鄉縣的警察所進行的司法履勘已經完成了,所以這座坑老早就被填起來,成一個無名塚了。
    根據調查,坑中屍骨完整有二百七十六具,其中有三十八具為孩童,五具嬰兒。
    不完整的屍骨,如隻算頭骨,則還有一百六十一顆。其餘部分的數量並未超過頭骨,但也無法保證就是同一個人。
    基本上都查無姓名。但有一部份是鄉裏的人,有幾個嬰兒的母親甚至還繼續在鄉裏生活;當然也有那種一家子全祭樹妖的。
    而那個坑中的和寇兵士屍骨,據說是一個逃兵,所以才被鄉裏的人偷偷殺掉,而又沒有引來和寇軍隊的報複。
    除了那幾個嬰兒還在的母親,信誓旦旦地說某具嬰兒屍骨就是自己的孩子外,其他屍骨都沒有人認領。就是那具和寇兵士的屍骨,警察也本著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精神,放回坑裏了。
    兩邊還在就戰敗賠款的事情談判呢,沒個結果。對麵的埋在大金的人不知道有多少,活人能走回去,那就該偷樂了。誰還有精力送一個不知道往哪送的死人回敵國的家。
    總之無名塚這件事情,已經在官方上落下紀錄。官麵上的事情算是告一段落。
    而在後續處理上,從蘇渙給出的那篇祭文燒了之後,本給人陰森發寒的那種感受就沒有了。等到蘇家老爺外麵的事情處理得七七八八,再回到礦區營地後,已經有一塊石碑鎮在無名塚之上。
    碑文內容就是蘇家老爺所寫的祭文,字跡一如蘇渙的筆跡,鐵畫銀鉤,勁健雄渾。
    盡管蘇家老爺對石匠的功夫不熟,但是他懂得評鑒啊,而且還講究。要是碑文刻得不過關,他讓人把石碑砸了,也不是不可能發生的。就怕糟蹋了自己的名聲。
    然而當蘇家老爺親眼看到這塊石碑時,都有一種想法。要是不知道的人,恐怕會以為這是哪個老師傅經年累月的成果吧。
    誰會想得到這塊石碑從沒有到出現,包含上頭的文章,總共五天不到的時間而已。如果是亂刻一通,那也就罷了。可是上頭的字簡直就像蘇渙手寫,再直接拓印在石碑上頭的啊。
    其實文人立碑,都有一項沒放在台麵上的要求,那就是請的石匠都常都會找那種不識字的老師傅。
    因為不識字,所以不知道字該怎麽寫。這樣的人才不會擅自改動字跡筆觸,而是老老實實地按照紙稿雕刻。
    有時讀書人刻意寫別字,那也是有其深意的。要是給石匠自作主張修正了回來,那神來一筆的妙趣就變得平平無奇。
    不過眼前這篇祭文,蘇渙當然沒有那麽多想法,也沒想過奔著什麽名篇去的。就是一篇中規中矩的祭文,其核心思想也就兩個字——勸善。
    告誡此地亡魂,盡管死於妖樹之手,如今妖樹已去,束縛不在,他們應該不改其善念,做詭一樣好修行。待到功德圓滿,當上稟閻羅府君,生死簿上再添名,重入六道輪回去。
    文章簡單,即使是用典,也都選用一些較為人所周知的典故,而不是生僻的前人事跡。所以隻要是識字之人,都能讀得懂這篇文章。
    蘇家老爺自己當然是滿意的,李立忠處長及其麾下也是一樣。甚至幾個比較狗腿的兵油子,看到蘇家老爺前來,也不忘吹捧幾句。
    唯獨蘇茵這個小姑娘站在碑文前,橫鼻子豎眼睛的擠眉弄眼,顯見其相當不滿意。不過從小姑娘家故意做表情給人看的態度,她其實是想引起人的注意。
    最終還是親爹首先忍不住,蘇渙開口問道:”小茵兒呀,妳覺得這篇文章不好嗎?”
    之前祭拜無名塚的時候,是由李立忠處長負責。所以那時雖然有誦讀過祭文,但是蘇茵那時沒參與,今天才算是第一次看到。
    蘇茵則是指著文章後段,說道:”父親呀,你在最後說,要是他們做得好,就會幫他們上告府君,讓這些孤魂野鬼有機會重入六道。你要怎麽保證你能做到呢?”
    愛憐地摸著自己閨女的小腦袋,蘇渙說道:”我又沒保證過這種事情,就是代他們上稟而已。”
    ”你能跟閻王爺聯係?”
    ”不能。”蘇渙搖頭。
    ”那怎麽這麽說?”
    哈哈一笑,蘇渙說道:”頂多三五年後,我再來祭拜一次,燒一篇祈文給閻羅王。這件事情我就這麽過了。”
    ”這樣也行?”蘇茵訝道。
    這一世的便宜親爹則是說道:”心誠則靈嘛。不靈驗,那就隻能說修行不到,或是心不夠誠。”
    讀書人對於神鬼之事,自有一番解釋。畢竟敬鬼神而遠之的他們,盡管會拿香祭祖,自然有一套可以說服自己的說法。既不是排斥拿香,也不是沉迷於神鬼事中。
    這倒是讓蘇茵對自己親爹的觀感,開了一次眼界。原來這個男人也是可以這麽賴皮的。
    她卻是一轉頭,就嘀咕起另一件事。說:”我以為這塊碑能大一點。林叔,你是不是不行啊。就挑了塊小石頭來刻碑文。還是塊歪七扭八的石頭。”
    被點到名,還被質疑’行不行’的林文理一點也不生氣。笑著回答道:”大小姐是不是皇帝賜字或哪個大臣立的碑看太多,才會以為這種東西都要又大又方正?”
    ”不是嗎?”蘇茵歪著小腦袋,問。
    林文理解釋道:”當然不是。真弄那種石碑來,不管碑文內容是什麽,這裏的孤魂野鬼就算是被那塊石碑給震住了,永世不得超生。所以這種石頭來刻碑,剛好而已。”
    ”還有這種講究?”蘇茵又是一訝。就是蘇渙,都對這不曾聽聞的說法感到好奇。
    林文理進一步說道:”其實就跟活人居住的樓房要遵循禮製一樣的意思。一般人都會以為,這是為了區分人的階級,所以才用不同型製的東西來代表住在其中的人。
    ”卻沒有想過,這其實是一種保護。譬如讓一個乞丐住在皇宮裏麵,妳覺得他會是過上皇帝的生活,還是活生生餓死在裏頭?
    ”一個人的命格不夠,住進他不夠格住的地方,這反而讓他的命被陽宅鎮住。這就好像一隻小烏龜馱了座不周山,妳覺得這隻烏龜假如沒被壓扁的話,牠還能走得動嗎。
    ”同樣的道理,這處無名塚不過數百冤魂,還不是那種天災地變之故。要是真弄妳想的那種石碑來,這反而是害了他們,而不是幫他們。凡事過猶不及,就是這個意思。”
    ”這事還能這麽解釋呀。”小姑娘家依舊做出吃驚的表情。但其實心裏想的是,怎麽就弄不出點麻煩,給這家夥添些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