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拉軍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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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兩酒的份量,不說對這群見慣生死的複員兵來說不算什麽,就是蘇渙這個讀書人,甚至是他夫人都不算什麽。在場的唯獨那些十歲不到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滴酒不沾。
但是肉大塊,好吃又管飽,還是讓大家吃一個暢快淋漓,無比痛快。
而且由林文理所統計出來的份量還拿捏的剛剛好,所有人都吃撐了,但沒剩下半點。就是想隔夜吃都沒機會,就是那些熬湯用的大骨,都被人拿出來嗦著豬骨骨髓。
講究的就是一個狗來也隻能流著淚,舔盤子,骨頭都沒機會啃。
別怪大夥兒吃得太幹淨,實在是太久沒嚐到肉味了。不說戰後物資匱乏的狀態,就是在戰爭中,哪怕明天就要衝鋒了,今日的加菜都沒有這麽豐盛過。
雖然酒沒了,但泡好的大壺茶還是讓大家可以暢飲。就在這微醺的氣氛中,有些人唱起了故鄉的小調;也有人湊一起,沒服裝也沒道具,直接擺了個不倫不類的身段,就開始唱戲。
論功夫,也就是那種戲看得多了,自個兒也能哼哼幾句的玩票性質。但在這年頭,已經是不得了的娛樂了。大家一樣看得有滋有味,大聲叫好。
四處傳來的嬉鬧聲,倒是讓蘇渙待著的主桌上,那群同樣吃飽喝足的孩子們是心動不已。直想跳下椅子,四處去看看。
湊熱鬧是人的天性,但是鎮壓自家的皮猴子,則是傳統婦女的母性本能。因為自己就是這麽長大的,所以自己的孩子也該享有同樣的待遇。就不知道這真是關愛,還是報複社會的行為。
總之,蘇渙帶來的四個孩子,被徐夫人強製留在座位上。就連平常時有特權的蘇茵也一樣,不能給其他人做壞榜樣。
幸好餐桌上的話題一點也不沉悶。不是讀書人的風花雪月,而是那幾個大頭兵說起昔日的趣事。
當兵不有趣嗎?會搖頭的人,那肯定是沒當過兵的人,尤其是戰爭時期的兵。在明天就有可能捱槍子倒下,永遠沒機會爬起來的情況下,在能夠嘻笑的時間,所有人都盡全力去取悅自己。
雖說這樣的行為在某些衛道人士眼中,那就是不可取的醉生夢死。但朝不保夕的情況下,誰還在乎今天的行為是否檢點啊。
沒有違軍紀、犯軍規已經是大家恪守軍人的本份了,難道幹些蠢事自娛自樂還不許了?在餐桌上,大夥兒說起的就是在戰鬥的間隔中,那些外人眼中的蠢事。
像是在抓來的田鼠尾巴上綁布條,讓牠們在壕溝裏賽跑,用香煙來當籌碼,賭哪隻田鼠會先跑到終點。但結果卻是田鼠四處亂竄,整得大家手忙腳亂,差點都蹦出壕溝外了。
要不就是誰曾在散兵坑踩到一泡屎。為了報複換防的人,臨走前他也拉了一泡屎在坑裏。誰知道最終還是他們連隊被分配到這個地點,自己拉的那泡屎就乖乖地在坑裏等著他自己回來。
就這麽一個髒到大家彷佛能聞到臭味的蠢事,在剛吃飽飯的時間說出來,說話的複員兵當然受到了眾人討伐。他得到一旁唱個曲兒,好彌補自己那個帶味道的笑話。
也別以為人家開口是什麽天籟之聲,能讓人如癡如醉的。不過曲子的內容逗趣,聲音也不是什麽破鑼嗓,倒也把眾人逗得嗬嗬笑著。
其實這些屬於大兵們的樂子往事,不光能讓他們懷念起過去的崢嶸歲月,而生’同病相憐’的會心一笑外,對於逗孩子也是有奇效。
至少那幾個屁股底下藏蟲的皮猴子,已經不想跳下椅子,跑去其他地方了。反而是纏著幾個嘴皮子耍得溜兒轉的大兵,希望他們多講一點。
就是蘇渙、徐卿、蔡鏞這幾個讀書人,也沒有帶鄙視的念頭去審視這些人的過往,而是認真的同樂於其中。
有句話是說,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裏路。縱使不能親走萬裏,聽聽那些走過的人,他們的想法,那也是好的。
當然,裏頭必然有幾分真,有幾分假,有幾分沒說的;但是能增廣見聞,也是一種采風了。即便自己不在這上頭做文章,要是和別人說起時,至少自己也不是一無所知的。
在這樣歡樂的氣氛中,沐英仁不著聲色地話風一轉,轉到了林文理身上。問道:”林總,大夥兒平日就是隻有公務的時間才會在一起,沒什麽機會聊天。今日有機會,你怎麽也不說說自己?”
因為不是讀書人的風花雪月,而是當兵時的樂子。所以林文理總能恰到好處地接個一兩句,除了捧人外,也彰顯了自己的存在感。
不至於像上一回和蘇家老爺及其同門師兄弟飲宴一樣,自己隻能藉酒遁話。誰敢找他聊詩詞歌賦,直接就是一記滿杯,先幹為敬,搞得沒人敢惹他。
但是存在感雖然有了,表現的機會都在幾個很活躍的複員大兵身上。林文理在這種時候,一點都不搶風頭,甚至可以說相當低調的了。
雖被沐英仁點到名,林文理依舊是不慌不忙的態度,說道:”誒,我能有什麽好說的。不也是參軍打鬼子嘛。我頂多就是一槍一個,可沒有過一石二鳥或一箭雙鵰的豐功偉績。”
對於言談中的推托,不管是蘇渙或沐英仁,都隱隱約約有不好的預兆。該不會是事先的想法中,最糟糕的那種吧。
沐英仁演技發動,戲魂上身,若無其事地說道:”大家都是當一樣的兵,有什麽好難為情的。不如先說說你是在哪裏從軍的,加入哪支部隊吧。”
作為擁有他心通神通,可以聽到心音的蘇家大姑娘,當然知道這位人事部沐經理跟自家的便宜親爹打什麽主意。不過她不清楚那個男人是否有一樣的能力,但她也決定靜觀其變。
而作為被詢問的對象,發覺到大家的炯炯目光都在自己身上,林文理赧然一笑,說道:”嘿嘿,說來慚愧,我當這個兵啊,可不是自願從軍的。而是被抓軍夫,抓進來的。”
蘇渙皺著眉,發聲問道:”文理,能說說是怎麽一回事嗎?”
清了清嗓子,林文理回憶著說道:
”那時是二二年吧。我剛從波斯遊曆到西域,世界上的大事啊,什麽大戰、什麽入侵的都還不知道呢。在龜茲城時看到大街上亂哄哄的,我以為有什麽熱鬧好湊。
”我也沒細想,就往那人群多的地方擠。沒想到剛好被一個來到麵前,穿軍裝的長官給捉住了。他劈頭就問,戶籍在哪,有沒有人擔保?
”我隻說了我來自閩越,還沒來得及取出書狀證明,就被叫去排隊登記。後來才知道,我就這麽胡裏胡塗地從了軍。”
大戰剛過去不久,雖然軍史編撰的工作還沒展開,但對於某些大事件的時間點,大夥兒還是清楚的。
提到二二年,正是占據高苟麗已久,並且將勢力深植入關外的八洲國,揚言三個月亡大金,並且實際發動攻勢的那一年。
沐英仁說道:”我記得西域那邊開始擴軍,是北方朝廷已敗,南方通電抵抗,關外與草原各立一國,和寇準備將勢力伸進西域的時候。你人在龜茲的話,那加入的是……”
”一開始也沒番號。後來馬師長叫我們自己是西域第一師。”
”啊,果然。”沐英仁應道。
彼時因為南方朝廷決心抗戰,所以和寇主攻方向在南方,西域一地由希望成為西域王的馬家軍負責攻略。並以同意附庸為條件,接收了八洲國的軍火物資援助。
作為與家族不合的馬斯文另立山頭,成立西域第一師,響應大金南方朝廷號召。然後西域陷入內戰。
僅僅隻是內戰,八洲國沒有直接介入的理由很簡單。西域太大了,而且人口稀少,礦產不算豐富;更重要的是,交通建設不發達。
簡單地說,沒有戰略價值可言,不值得花費力氣去打。隻要那邊亂起來,不會成為後方的騷擾亂源就好。是不是掌握在手中,並不那麽重要。
這也是為什麽八洲國選擇扶植當地勢力,而不是親自攻略。
回想起過往,林文理就忍不住抱怨道:”我們那時不算兵,隻能算軍夫。當時情況那個慘啊,外人實在是想象不到的。”
在場最為心善的徐卿徐夫人,捧心問道:”怎樣的慘法?”
林文理作勢拭淚,說:”西域第一師初建的時候,大概五六個人才有一把槍。其他人好些的,可以分配到一把刀。還是那種菜刀,不是砍人用的大刀。
”剩下的人,就分配一根粗棍子。平時當扁擔,戰時就拿來砸人。每回衝鋒號響起的時候,我們這些軍夫就要跟著一起衝。”
”為什麽要跟著衝?”
林文理答道:”我也這麽問過我的班長。那時他說,反正在衝鋒的過程,一定會有人中槍倒地。到時我們手上沒槍的人,就要撿起地上沒人用的槍繼續衝。
”那麽等到我們衝上敵人的陣地後,多半就有武器了。要是運氣那麽好,既沒倒在衝鋒的途中,也沒撿到一把沒人用的槍,那就自己想辦法殺死敵人。
”不管是用棍子敲死,還是用牙齒咬死,反正殺死敵人後再搶他的槍來用。要是對方也沒槍,那就找下一個。很多時候,我都還會以為自己是在一百年前,用冷兵器打仗的時代呢。
”那個時候要在一支隊伍裏頭找軍官,或是在一個班裏頭找班長或副班長,看誰肩上扛著槍,誰就是了。特別好認。要是有人撿到槍,那就是自動升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