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蘇茵心情一直都很好。
    得益於武經七義的修練，或是他心通這門神通的開竅，蘇家姑娘上輩子本就很好的記憶力，這輩子好像又更好了。
    聽到的話，看到的東西，即便是不經意聽到，晃眼掃到，她在需要的時候，總是能記得清清楚楚，包含細節在內。
    這也是蘇茵的考試，都能夠輕鬆及格的原因。隻要跟背誦有關的，都難不倒她。要動點腦子的邏輯題，也還沒有考倒她過。
    比較麻煩的是申論題型，這種需要長篇大論的，基本上都是不寫的。要是有哪個老師敢弄個滿分申論，蘇家大小姐就敢交白卷。
    這種事情，弄到蘇家老爺麵前打官司，蘇茵也能將這些題目說得頭頭是道。
    當然不至於辯倒有大儒美譽的親爹，至少在蘇渙眼中沒有什麽大問題。但這丫頭就像是手殘廢了一樣，遇到這種藥長篇大論的問題，無論如何都提不起筆來。
    正因如此，每回在寫試卷的時候，覺得分數差不多了，蘇茵就沒耐心繼續寫下去。這種時候，總是會在腦海裏回想武經七義的內容，並且思考自己的修練有什麽地方可以進步。
    誠然武功是要靠練的，但也不是悶著頭瞎練就好，不過也不是光想不練就能神功大成。總之這玩意兒，矯情得很。
    不過今天蘇茵沒有將心思放在自己身上，而是不斷咀嚼早上秋玉姑所講的話。雖然不到字字珠璣的程度，但那一句句都像是醍醐灌頂一樣，震撼著蘇茵的心靈。
    這樣的好心情，家人們當然很容易看的出來。一來對這個女娃兒熟，她的心情究竟是好是壞，就算猜不出個十成十，七八分也是有的。
    再者蘇茵雖然習慣性裝乖，但在家人麵前還是難免會鬆懈，表現出自己真實的心情。就說今天放學回家後，整天都是笑瞇瞇的，這要是還看不出她的好心情，那肯定是眼瞎了。
    隻是看著這樣笑容，反而讓蘇家老爺心情變差了。
    女孩子家會不自覺地傻笑，是因為遇到愛慕男性的機會很高。
    盡管蘇家老爺已經開始操心起自己親閨女的婚事，並且迫不及待地想要介紹許多青年才俊給她。
    但真的遇到這一天時，沒有幾個當爹的可以心平氣和地接受。尤其在不知道對方是誰的情況下。
    蘇渙雖然有大儒美譽，更有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的氣魄。但第一次遇到親閨女可能談戀愛的狀況時，即使沒有手忙腳亂，蘇家老爺也有些不知所措。
    用完晚餐後，首先是考校孩子們今日功課的時間。
    雖然紀家小姊弟自己也是當兒女養，但終究親疏有別，隻有蘇茵、蘇過才有幸讓蘇渙親自考校。
    不要以為這個時間就是大人問問題，孩子作答，要是答得不好就挨教鞭。
    大人問、孩子答這個部分沒錯。但不論答得好不好，蘇渙總是會用儒學中的知識作補充。有時旁征博引，又有時想辦法用深入淺出的方式講解，直到孩子聽懂為止。
    真正的家學，可不是鞭子抽出來的，而是言傳身教。孩子才有辦法從父母的基礎上，更上一層樓。
    要是盲信棍棒出孝子的虎父虎媽那一套，父母的基礎又低。不是什麽人在屁股上麵裝衝天炮，就能夠像火箭一樣打到外太空。更有可能的情況是人留在原地，然後屁股被炸爛。
    所以這樣的時間與其說考校孩子，不如說是親爹開小灶，親自教導自己的大好兒跟大好閨女，指望他們可以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嗯，至少指望兒子可以做得到。
    然而看似蘇家小姊弟占便宜的，紀家小姊弟遭受損失的情形。紀麗、紀寶反而覺得老爺夫人真是個好人呀。
    他們都上了學，要考試已經很煩了，回家還要麵對長輩的提問。幸好這樣的待遇隻有大小姐跟小少爺有，跟他們沒有關係。這還不算好人嘛。
    所以在這個父母與孩子相處的時間裏，懷著忐忑的心情，當爹的總算把話問出口：”茵兒呀，妳今天看起來這麽開心，是有遇到什麽好事嗎？”
    沒想過隱瞞，蘇茵很直接地說道：”女學的周老師因為懷孕請假，我們今天新來了一位老師喔。看起來很不錯。”
    蘇家老爺心頭揪了一下，但仍不動聲色地問道：”哦，這位新老師是誰？”男的還女的？不過這句話沒問出口。
    ”會稽山陰的秋玉姑，秋老師。”
    ”嘖，是她啊。””哎呀呀，居然是秋哥兒。”
    從親爹親娘的反應看來，他們對這位新老師並不陌生。而且從親爹那副難得一見的蛋疼表情，以及親娘那喜出望外的笑臉，蘇茵不難猜到背後有故事。
    彷佛本能覺醒一般，蘇茵好奇地問道：”父親、母親，你們認識邱老師嗎？”
    比起蘇渙支支吾吾，不太想說的態度，徐卿卻是很大方地說道：”秋哥兒我們這輩人沒有不熟的，仰慕她的人更是多不勝數。母親我可也是其中之一呀。”
    ”哦。”眼睛發亮的蘇茵，本就蠢蠢欲動的好奇心更旺盛了。她說道：”母親，今天秋老師才來，沒有說太多關於自己的事情。可以跟我說說她的事情嗎？”
    ”嗯，從哪裏開始說呢。”徐夫人沉吟片刻後，開口說道：”據說秋哥兒曾是白鹿觀的內門弟子，但之後因故被逐出山門。
    ”對這件事情，秋哥兒自己是說因為誌向不合，所以棄門而出。根基雖被人廢了，但終究算是和離，外門功夫的基礎還在。所以我們可都是戲稱秋哥兒為俠女唷。”
    蘇茵這時插話問道：”秋老師當初為什麽要棄門而出呀？”
    徐卿答道：”這要從白鹿觀說起。他們可不是一般的江湖門派，而是隱世的修真門派。我也是從秋哥兒口中，才知道這麽一個門派。
    ”詳細的東西，秋哥兒沒有說太多。她隻是說一整個門派的人都在問道長生，暮氣沉沉的。她看不慣，也不覺得有活那麽長的必要，所以自願下山。”
    ”長生不好嗎？”蘇茵雖然也不覺得有什麽好，但還是直覺式地問道。
    當娘的卻是反問道：”妳會覺得妳明天就要死了，所以今天就得做好準備，想辦法延命嗎？”
    蘇茵歪著頭想了一下，說：”不可能吧。現在又不是戰亂，我身體也很好，沒什麽毛病。真會死的話，也必然是碰到無法預料的意外才有可能。既然無法預料，那要怎麽做準備？”
    徐卿說道：”是啊，大部分年輕人都會這麽想。死亡是老年人或病重之人才會真正意識到的事情；而為了延命，這些人會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做出最大的努力。
    ”就譬如曆史上的秦始皇、唐太宗，他們年輕時不是殫精竭慮，要不就是親自搏殺於戰場。這個階段的他們會怕死嗎？會想著我要如何才能活得更長嗎？
    ”這也是等到他們立下不世功勳，帝國已定，年老體衰之際，才有閑餘的功夫去想要如何得到長生。並且真的耗費大量的資源去求取。
    ”但假如有個地方，裏麵不分老少，都在追求著長生夢。所作所為更是圍繞著這樣的主題，甚至到了魔怔的程度。妳覺得那樣的環境會是如何？”
    徐夫人會說得如此深入，其實內心裏也已經明白，沒有把自己的女兒當成普通的十五歲少女來看待。有些話，沒有一定的曆練與基礎，是聽不出來的。她現在所說的，就是這樣的話。
    蘇茵同樣直白地評價道：”未雨綢繆，的確不太像年輕人會有的作為。”很多時候，這位重活一世的大姑娘，都會忘記自己該扮演什麽年齡的角色。
    長生對於這個世界的人來說，並不是那麽遙不可及的名詞。而是真真切切可以做得到，也都有鮮活例子在眼前的事情。
    但是進入長生的門坎很高，高到讓人無法想象。用句最直白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得要活得不像一個人，才有辦法超越正常人的壽限，步入長生途。
    然而稍微知情的人還會知道，向天借命這種事情要是出一個紕漏，很有可能就是一家整整齊齊被天收。
    就好像那句話一樣，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這句話從相反的境地來解釋，也是解釋得通的。
    哪怕是采補之類的邪門歪道，也不是一邊享樂，一邊享受長生果。真正的陰陽雙修，絕對不是縱身於情欲之中。
    總之這個世界就這麽出了一個無比荒謬的情景。真正意識到自己怕死，而且也死期將近的老人們，早就失去了跨過長生門坎的條件。
    他們在無數邪門歪道眼中，就隻是一隻可以用’長生’一詞吊著的肥羊。假如盲信了這些邪魔的花言巧語，就要做好迎來淒涼晚年的覺悟。
    即便這些老人為了苟活，成就了無比之惡，他們最終也隻是迎來相同的結局，甚至更加悲慘。向天借命，天，可不是那麽好蒙騙的。
    而那些有條件的年輕人，在沒有切身之痛與急迫性的情況下，因為受不了跨過門坎後的世界，所以紛紛回避著這條無比艱辛的道路。
    事情有趣的點也在這裏。當一件事被遮遮掩掩，蒙上一層麵紗，大家還會熱衷於追求這項事物。當它的一切被攤開在陽光下，所有好壞都被人看得明明白白，反而追求的人變少了。
    踏上長生路，並非人上人，而是活得不像’人’。那種魚與熊掌兼得的超脫，並不是不存在，但卻又難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