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壓下了林文理的脾氣，蘇渙心中也隻有一歎。卻不是歎這個男人難以約束，而是歎家中的暗流洶湧，再想睜隻眼、閉隻眼也做不到了。
    有些問題，蘇家老爺不是看不到，但問題是真沒辦法解決呀。
    蘇家人心心念念的要求，是希望破壞眼前的大好局麵，伸手進集團的潑天富貴中。大夥兒要的可不是分一杯羹而已，而是通吃！
    因為整件事情的症結點，在於集團與蘇家名為一體，實則割裂的現狀。哪怕盡力用了蘇家的子弟，把合格的人選放在合適的位置上，還是有很多人不滿足。
    真要把這個大好局麵給砸了，誰都討不得好，這樣才會讓人滿意嗎？
    人心之惡，由此可見一斑。蘇家老爺一長歎。縱使他有大儒之名，治家再嚴，家中仍有這種私心大於公心的人被利益迷了眼。
    人，從來就不是怕窮、怕苦或怕暴富。不均，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
    就在蘇家老爺煩惱該如何善後與感歎之際，林文理的動作可沒停過。他走到蛇妖屍身旁，東看看、西看看，一臉不滿意，又一臉無可奈何的模樣。
    最後林文理大叫道：”小鹿，小鹿在不在？”
    ”在，在的，林先生。”一個胖胖的少婦從人群中跑了出來。
    她的衣裝可不像那些小姐，各種絲綢綾羅的。但也是打理得十分清潔，令旁人看不出她慣常在廚房裏會沾染的油漬髒汙。
    拍了拍蛇屍，林文理說道：”把這條大家夥處理了，晚上做蛇羹。下水很重要，別像以前亂丟了，跟其他牲畜的分開來。尤其是蛇心跟蛇膽，可不能跟其他東西混在一起。
    ”蛇血同樣。我好不容易封住了傷處，讓牠血液不會亂流，妳可別給我浪費了，好好地收集起來。至於那顆蛇首，老爺願意的話，送進祠堂中祭祖，對蘇家祖宗有好處呢。”
    胖小鹿聽了嚇一跳，說道：”還能這麽做呀？”
    林文理笑著解釋道：”怎麽不行。平日我們祭祖，不也是三牲四果。隻是用的是小三牲，雞豬魚；不像皇帝祭祀用大三牲，豬牛羊。
    ”早個千百年，那時都還有活祭呢。弄條蛇妖祭祖，算啥大事。再說這條蛇妖也不是全須全尾的，也就弄一顆腦袋進去，分潤一下好處，也不至於過猶不及，傷到他們。”
    ”喔。”胖小鹿雖然答應了，但走上前的她，依舊是滿臉為難，擔憂地說：”先生，我殺雞殺魚殺過不少，就是牛羊也殺過。但是蛇妖啊……能成嗎？”
    ”有什麽不能成的。牠先是蛇，然後才是妖，蛇首沒讓妳碰，那唯一要顧慮的毒牙就跟妳沒關係。假如擔心刀子剁不下去的話，拿那把我給妳打的菜刀出來用，別往自己手上剁就好。”
    胖小鹿一臉嫌棄的模樣，斜眼看著林文理，說道：”先生，該不會當初送我那把菜刀，就是在等今天吧。”
    ”哈，我哪有未卜先知的本事。這不是妳抱怨刀子不夠利，剁骨頭也剁不下去嘛。親自進鋼鐵廠幫妳打了一把菜刀，妳還嫌棄上了。”
    胖小鹿咕噥說道：”什麽刀會連砧板都一起剁了。煮一頓飯就得報銷一塊砧板，管事的都以為我這麽胖是吃木頭吃來的呢。”
    ”哈，所以妳手上的勁要練一練，別總是看到東西就往死裏剁。啥時妳能拿那把刀來片魚，啥時就武功大成了。”
    ”我一個廚娘，我武功大成個啥呀！”胖小鹿抖著腮幫子的肉，驚訝地說著。
    林文理卻不管不顧的，隻是大笑，卻沒注意到一旁的情形。或者說他注意了，但沒猜到事情的發展。
    一直圍繞著蛇妖幽影打轉兒的蘇茵，突然問道：”妳知道蘇家有月麓寺的和尚駐錫吧。”
    ”知道。”蛇妖木訥地答道。
    ”那妳又有什麽倚仗，讓妳敢進我蘇家惹事？”
    蘇茵這一問，首先回答的不是那蛇妖幽影，而是一旁的林文理。他苦著一張臉大喊：”錯了，錯了啊。”
    這時那道幽影才回答道：”我是齊雲嶺天石門下，奉命人世曆練行走。隻要不鬧出官司，月麓寺的禿驢也不敢動我。”
    這一答，眾人又是一愣。不過比起蛇妖身份揭穿，那時大家都被嚇傻的情形不同。這回大家更多是莫名其妙。
    林文理卻是語重心長地說道：”大小姐呀，妳知不知道人生在世，比起得到答案這件事情，更重要的是學會如何問正確的問題。不該知道的，就問都不要問。”
    蘇茵說道：”我知道齊雲嶺，就在荊州地界內。但天石門很有名嗎？怎麽連你都一副忌憚的樣子。”
    搖搖頭，林文理說：”我也沒聽過天石門。但是世間隱遁的門派何其多，認不全不算什麽事情。重點在於不知道有不知道的處理方法，知道了也有知道的方法。”
    ”有差？”蘇茵眉頭一挑，問道。
    林文理無奈解釋道：”當然有差。不知道對方的根腳，又犯到自己頭上，那麽事情做就做了。反正是自己占道理，誰來打官司都不怕。
    ”對方出不出頭，對方自己評估。覺得自己能贏，大家就來扯掰扯掰。覺得自己贏不了，那就摸摸鼻子認了。
    ”但要是知道對方根腳還硬要做，這就是打臉了。江湖行走，爭的是拳腳上的輸贏嗎？不，爭的是口氣。正所謂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
    ”被落了麵子卻討不回來，這可比被殺了還要難受。至少人死萬事休，身後罵名再難聽，也就是那麽一回事。但要活受罪，被人指指點點，沒幾個受得了。
    ”這也是為什麽官場上說話，總喜歡說得雲裏霧裏，沒半句落到實處，就讓人自己體會。因為說得太明白，就要擔責任。”
    蘇茵對官場的理解，或許不比這一世便宜親爹還要透徹，但也不是什麽都不知道的小姑娘。上輩子雖是帶兵打仗的武夫，但到了她那時的高度，又怎麽可能不和文官打交道。
    不過明白這樣的道理是一回事，明白這樣的道理為什麽可以用在這些江湖門派，或是另一層次門派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但比起搞懂那些，蘇茵又有另一個疑惑，更是忘了林文理的警告。直接問向那蛇妖幽影，道：”妳既然有根腳，來我家又是為了什麽？”
    蛇妖幽影明明白白地回答道：”聽聞蘇家大小姐命格異於常人，我奉命前來探路，尋找機會。”
    蘇茵一聽，當即大叫說道：”你看，你看，他們都欺侮到我頭上了，你還要我裝聾作啞。這樣對嗎？”
    按著額頭搖了搖，林文理無奈地說道：”我的大小姐呀。人家就說看看，找機會了，不給人家機會就是了。所謂捉賊捉贓，捉奸在床，這年頭是講證據的。他們沒發動，也就想想，這樣要懲罰人家也不對吧。”
    ”難道你還認為這樣算計我的門派會是好人？真是好人，為何會縱容蛇妖做出這種事情來。”蘇茵質疑道。
    這回林文理不再是一臉戲謔神色，而是認真說道：”這是在煉藥。以天地為洪爐，人世為柴薪，七情六欲為輔藥。
    ”不論這妖行走人間是修功德還是積罪業，最終都能成就妖丹這枚無上大藥。所以這些門派在意他們所豢養的妖怪做了什麽嗎？
    ”當然不在意。或者說這些放出去的妖怪要是倒行逆施，更是給他們收回妖丹的一個好借口。唯一可慮之處，就是旁人截胡了，或是火候不夠，事態卻逼得他們不得不出手。
    ”至於好人壞人，這從來不是問題。迷了眼在長生路上的人，本就沒有大是大非可言。不過就是敢不敢做，敢不敢當的問題而已。”
    其實蘇茵大吼大鬧，並不是真對蛇妖或其背後根腳有什麽想法，她隻是對身旁存在這麽一個有靠山的妖怪有意見而已。
    假如隻是山林裏走出來的野妖，因緣際會下進了她蘇家，她才不管那麽多。
    家中的異常，修武經七義的蘇茵不是看不出來。但那是其他房的事情，輪不到女兒身的蘇茵出頭，她也不想多管閑事。
    再說家中可以看出這件事的人，可不止她一個呀。其他更有理由出手的人都沒動作，譬如像月麓寺駐錫的僧人，那她上蹦下跳的算啥。
    但是妖怪背後有根腳，意義就完全不一樣了啊。整件事情從原本的巧合，變成有預謀的行動了呀。
    麵對這樣的狀況，身邊那些明眼人卻悶不作聲，冷眼看事態發展。這又是什麽意思。
    尤其讓蘇茵感到恐懼的是，這整件事背後所代表的意義。那些問道長生的宗門放任妖怪，在林文理口中就隻是在煉藥！
    回想自己從被月麓寺的和尚，當眾揭破了命格後，就不時有僧道之流登門，言明要傳授自己丹道心法，走上長生路。
    要不是自己有武經七義傍身，興許就答應了這些人。蘇茵強忍著恐懼，直勾勾地看著林文理，問：”丹道是否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