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擔心這點，也是因為武經七義中有丹道的影子。或者說，想要修煉某些神通，走的就是丹道的路子。
    畢竟這是一部擇優而錄的大雜燴，裏頭有什麽都不讓人奇怪。
    但也因為被編撰者的境界所局限，所以要義中並沒有真正的長生秘。有這等本事的人，也不會進到大內，托庇於皇家之下。
    種種情形，不由得蘇茵不擔心。
    林文理自然是猜不到女兒家的心思。但麵對這樣的問題，如果問話的是個什麽都不知道的愣頭青，林文理或許就是打哈哈蒙混。
    不過問的人是自己的恩主，又是個一知半解的大姑娘。要是打哈哈蒙混，誤導了人家，事情反而不美。
    所以林文理想了想後，用認真且嚴肅的態度，說：”丹道是正法沒錯，但容易便宜他人也是事實。”
    ”為什麽？”
    又是一個問起來很簡單，回答起來很困難的問題。然而真正讓林文理顧忌的是，蘇茵可是在大庭廣眾下問這種隱秘的問題，一如當初月麓寺的兩個和尚。
    不過林文理可不是悟德和尚，沒想過用答案來坑害人，最終差點連自己也坑進去。除去隱密的事情不談，他用上普通人也能聽懂的例子，同時帶著警告意味，說道：
    ”諸如生物，能夠在大自然中存活下來的，必然有其獨到之處。不是能從吃肉的爪牙底下逃掉，就是讓自己變得不好吃，甚至是不能吃，像是含有劇毒。這是生物演化的常態。——”
    進化論已經存在於這個時代，所以林文理的說法能讓人接受。
    ”——但是問道長生說白了，那就是逆天而行。假如這條路真的那麽好走，沒有半點阻礙，為什麽從古至今能走上長生路的人不多。
    ”一些慣走山林的老獵人都明白一個道理。當自己進山打獵的時候，不僅僅是獵人的身份而已，可能也會成為某些猛獸的獵物。
    ”同樣的道理，當走上奪萬物之靈以求長生的道路後，自己又何嚐不是成為同道中人的目標。不會有人天真地以為，那條路上有法律可以保護弱小吧。
    ”要知長生路上無善惡，大道門前沒功德。丹道雖然有著不大不小的副作用，但那也是正法，真正有用的。再說以咱們的本事，不管什麽東西都能玩出花活兒來。
    ”就算丹道原本的用意不是為了便宜他人，也頂不住有心人幹些損人不利己的蠢事啊。別以為那些迷了眼的家夥能有多聰明。”
    蘇茵不解，問道：”咱們什麽本事？”
    說到這個問題，林文理就笑了出來，輕鬆地回道：”我就舉這麽個例子吧，吃的。那些天上飛的，地上爬的，水裏遊的，有什麽不能吃。
    ”妳要說人肉不能吃，那曆史上所謂的米肉、菜人、兩腳羊又是什麽。妳要說屎不能吃，蠶砂是啥？人家那還是一味藥呢。
    ”能直接吃的就直接吃，不能直接吃的就煮了吃、泡酒吃。有毒的煮熟照樣吃，不好吃的就加辣子、蜂蜜，想辦法變好吃也要把它吃。
    ”再不然就用中醫裏頭，以形補形的概念，虎鞭、牛歡喜、雞蘭弗哪個不能吃。妳就說說，憑咱們這種對吃的執著，要是用在問道長生上，’人’究竟算什麽？更何況是同道中人。”
    普普通通一席話，說得蘇茵不得不服氣。
    其實道理都很簡單，以蘇茵的見識也不是聽不懂。但她兩輩子加起來，還沒真正跨入那道門坎，也沒有個引路人跟她說這些事。
    所以驟然聽到具有某些風險時，她才會像小貓一樣弓背炸毛。但要說通透了，她反而不怕了。隻是明白歸明白，某些部分，倒是讓蘇茵更迷糊了。
    畢竟兩輩子都活在有規矩的社會裏。眼前的大金朝就不說了，好歹被親爹庇佑著，等閑雜事落不到自己身上。縱然經曆過戰亂年代，人也是待在後方，相對安全與穩定的環境裏。
    就說前世，那可是真正人吃人的戰亂年代。但是有兵就有權，打過了幾場勝仗，自己多少也適應了那樣的時代。或者說，自己的階層在那個時代就是代表規矩。
    但是今天所接觸的這些，對蘇茵來說卻是相當陌生的東西了。自己兩輩子加起來也就聽說過的程度。
    雖然不向往，但難免好奇。更不用說自己這輩子還因為這莫名其妙的命格，被那種人給惦記上了，當然要想辦法自救。
    所以蘇茵直問道：”假如那條路真的跟你說的一樣，凶險那麽多，那又要如何在裏頭自保？”
    伸出右手的食中指，林文理故作高深地說道：”兩個方法。一個是生物界常用的，不是把自己搞得滿身毒，誰碰誰倒黴；就是把自己搞成破爛，誰看誰棄嫌。”
    ”這個我用不上，都已經成香餑餑了。”
    ”那另一個方法，就是妳老子的專業領域了。”
    ”啥？”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啥！”
    一樣的字，不同的語氣。後一個啥，蘇茵的一對眉毛都豎直成劍眉了。要是兩眼能放劍光，還不給林文理射個三劍六洞的。
    不過這也給蘇茵的老子一個機會。雖然不能像小時候，拎著後領就往後拉，但也是搭著肩，製止了親閨女想衝上去咬人的衝動。咬牙切齒地說道：
    ”天體運行，剛健有力。君子當效法於天，以剛毅圖強，永不停息。這話就是告訴妳，別想走一些旁門左道，自己努力才是正途。
    ”妳一個小丫頭，就沒必要擔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天就是塌下來，老子也還在呢。淨想那些不著調的，什麽好處都沒有。”
    儒生基本操作，一切怪力亂神敬而遠之。放任自己親閨女習武，已經時常讓蘇渙血壓莫名升高，半夜驚坐而起了。再放她去走那不著調的長生路，蘇家老爺還能睡得著覺？
    蘇家世代種植靈糧，所以對於那個世界的人並不是完全無知。蘇渙作為家族族長，偶爾也會接觸這些不知道活了幾百年的大老爺們。
    倒不至於看不起那類人，通常的狀況應該是顛倒過來，那類人看不起普通凡人。就說手底下的藝業，也確實讓這些人有資格看不起凡人。
    拋開這種歧視的問題，蘇渙不希望親閨女走上那條路的最大理由，還是因為那條路真的不好走。
    常人都以為’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可是’一人得道，全家祭天’才是真正的常態。
    假如真祭了，就能超脫得道，那也就算了。問題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才是大多數求道者的下場。
    無數人倒在掙紮的路途上。跟凡人相比，那類人也就掙紮的時間比普通人更長而已，最終仍免不了一死。
    所以說，走那條路的意義何在？蘇渙看不明白。
    蘇家老爺在培養兒女上麵，願意給他們最大程度的自由，去做最多的嚐試。但那種明知道是死路的結果，孩子們頭鐵想闖的時候，他還是會製止的。
    眼見老爺出手，中斷了蘇大姑娘那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興致，林文理笑嘻嘻地退回到自己的自行車旁。
    隻見他一腳踩住踏板，一腳勾著車橫杆，使一巧勁。就這麽讓平躺在地上的自行車立了起來，再順勢跨上，並且利落地調轉車頭。
    看這架勢，是又要出行的模樣，不像是要往莊裏的家走。
    正站在蛇屍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鹿家小娘見狀，連忙大喊：”林先生，您又要去哪？晚飯不吃了？我還想問你這個蛇羹要怎麽做。”
    林文理頭也沒回，搖搖手說：”不吃了。我臨時想起事情，出門一趟。灶上給我留飯就好。”
    才想走，林文理又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蛇屍，朝其他人說道：”假如擔心這玩意兒帶來的麻煩，就不要碰，回頭我再來收拾。冤有頭，債有主，你們不碰，人家也沒理由找到你們頭上。”
    蘇茵問道：”你要去找那個什麽天石門的？”
    ”欸，大小姐。看破不說破，都告訴妳幾回了。妳這嘴上沒門把的，看誰以後敢娶妳。”林文理無奈回道。
    然而這話不光刺激著蘇茵，更是直戳蘇家老爺那已經不堪負荷的小心肝。嘴角是一抽一抽的，長久培養下來的養氣功夫，這一刻都要蕩然無存。
    蘇茵卻是不依不饒，繼續說道：”你剛剛自己也講了，殺妖是沒犯法，但是殺人犯法吧。”
    自行車蹬沒幾步的林文理又停了下來，回頭看著蘇大小姐。他原本是一臉像是吃到大便的神色，突然臉色一變，爽朗地笑著。還朝眾人豎起了一根大拇指，說道：
    ”妳知道我在讀書的時候，最喜歡的一句話是什麽嗎？”
    ”什麽？”蘇茵意外地配合。
    ”考試作弊沒被捉到，就不算作弊。”
    ”胡說八道！”這回是蘇家老爺終於忍不住，罵了一聲。
    林文理也不以為意，拍了自己的腦袋，故作姿態地說道：”當然，老爺說得對，我就是胡說的。讀書就該好好讀，考試就該好好考，作弊是不對的。我晚上是真想起事情，去去就回。”
    說罷，又是一溜煙跑了。
    對這一位，蘇家老爺還真沒多少辦法。又說不了重話，隻能無奈一歎。
    看到還坐在地上的二叔，想起了正事。又重新拿回族長的作派，蘇渙說道：”來人，扶二大爺進祠堂，請家族耆老議事。其餘人就散了吧。”
    同時吩咐道：”小鹿，叫人來把這半截蛇送進廚房冰窖。那誰，來幾個蛇頭搬進祠堂，準備香燭。我要祭祖。”
    至於天石門的威脅，過了今天，就不是威脅了。看破不說破的蘇家老爺就沒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