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一場鬧劇，不可避免地成為餐桌上的談資。富東的交情沒那麽深，所以一些話不會從他嘴裏出來。但是秋玉姑這個蘇家夫婦的老熟人，那可就百無禁忌了啊。
    不過大家閑聊，當然不會真的往蘇家的傷疤上一刀刀地戳下去，就隻是聊著相關的話題。或者說，聊著某個人。
    ”你們那位林先生，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啊？”秋玉姑問道。
    ”嗯，怪人。”這是徐卿的回答。
    ”壞人。”這是蘇茵。
    ”不是好人。”蘇過也來湊一腳。
    眼看自家門客風評如此糟糕，蘇家老爺還是試圖挽回，說道：”奇人。”
    ”哦嗬，反正沒有一個人認為他是好人就是了。”秋玉姑做了總結，不忘對上自己的丈夫一眼。
    那個男人的事情，關係到富東的任務，自然會額外關心，但也不好太過明目張膽地問。既然勾起了自家媳婦兒的興趣，富東沒理由不順勢聽聽。
    對於那樣的總結，蘇家幾口人雖然覺得膈應，卻也沒辦法否認。就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有誰要出麵反駁一下，自己可以稍微表達支持。
    秋玉姑看了這家人的表情，隻覺得好笑。她又問道：”你們當初是怎麽收下這樣一個人的啊。”
    ”我撿回來的。”最有發言權的蘇茵直言道。
    ”撿？”
    ”是啊。”把當初碰上的那段故事又拿出來，講了一遍。雖然略過一部份事實，但剩下的部分可都是經得起檢驗的真話，自然不會有什麽毛病。
    聽完後，秋玉姑驚訝地說道：”所以那時鋼鐵廠的重建工作不順利，茵姑娘半路上遇到個人。他說能成，妳也覺得能成，就把人帶回來，介紹給師兄了。是這樣嗎？”
    ”是的。”蘇茵說道。蘇渙也是點點頭，承認了這事。他雖然沒有全程目擊，但詢問過一直跟著親閨女的紀麗了，事情經過和陳述沒有相差太多。
    秋玉姑感歎道：”嘖嘖嘖，什麽底細都不知道的人，就這麽重用了。師兄，你的心可真大。”
    ”那時也是沒招，所以就死馬當活馬醫了。再說聯絡國外，引進技術也需要時間。這段空窗期讓他試一試手也沒什麽。真要不成，也還有國外技術托底。誰知道就這麽成了。”
    蘇渙雖看似無奈，其實也藏著幾分得意。這種運道，還真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秋玉姑問道：”你們有沒有問過，他家裏還有什麽人。”
    ”問了，他說他就是孤家寡人。這幾年也有跑來認親戚的，他一概不承認。全被打斷腿，打跑了。”蘇茵搶答道。
    ”好吧，先不跟妳討論都打斷腿了，還要怎麽跑的問題。他這麽說，你們就這麽信啊？”
    ”信啊。”蘇茵坦率地說道。有他心通的她，自問沒人能在她麵前說謊。
    或許蘇茵不懂什麽叫做穿越，但是她知道那個男人確實是從其他世界跑過來的。這要是還能在這裏找到親戚，那種人也不是別人可以輕易打斷腿的，必然是有辦法從那個世界跟來的大能。
    倒是蘇渙說道：”我有托人去查證他的說法，倒是都合得上，沒有什麽錯處。”
    ”全都合得上？”秋玉姑訝道，還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因為根據富東的調查，這個人在從軍以前的經曆基本空白，找不到任何蛛絲馬跡，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樣。
    蘇渙點頭說道：”西域師的資料不好找。但從新一師整編時期，就開始有文理的紀錄了，並且明確記載著是從西域第一師調撥而來。
    ”然後各種戰役經曆、功勞，無不證明了他跟隨著整編後的新一軍新三師南征北討。隻是有些軍功看起來很不可思議，比說書先生說的故事還要離奇。
    ”就是複員令的存檔也沒有問題。隻是在軍部那邊，他是登記在案的重點監控人員。但是一除去軍人身份後，基本就是行蹤成迷的狀態，直到他來到我家。”
    ”這樣還不可疑嗎？前麵的呢？師兄有去調查嗎？”秋玉姑問道。
    蘇渙很幹脆地搖搖頭，說：”他為大金打了那場戰爭，立下那麽多功勞，這就夠了。就算他以前幹了不少殺人放火的錯事，那也不算什麽。
    ”在戰爭期間，多少士兵是從監獄征招出來，承諾罪行一筆勾銷的。他們可以在為國效力後，得到重新開始的人生。我也犯不著違逆這樣的大勢，去挑他過去犯下的毛病吧。”
    ”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麵不知心。師兄就不怕這人品行不良，另有所圖？”
    秋玉姑回想著蘇渙的性格，這人可是出了名的交友易、交心難。雖然相處起來，不會讓人覺得對方處處提防著自己，但也不會覺得這人對自己毫無保留。
    但從之前的消息與這幾日的觀察可知，林文理在蘇家集團內的地位，可不是得到蘇渙的信任這麽簡單的事情。若要用朝廷來論，那幾乎就是一個不管事的皇帝攤上一個什麽都管的宰相了。
    蘇渙坦白道：”起初還是有這方麵的擔心，但這幾年下來，這種想法就沒了。要是這人真有什麽壞心思，能夠在我家熬這九年，熬出這麽一個工業集團，那我也認了。”
    萬惡淫為首，論跡不論心，論心世上少完人。這樣的道理，秋玉姑明白。隻要那人沒有真的做出什麽出格的事情，真的很難指責對方什麽。畢竟想想又不犯法。
    況且就跟她和自己丈夫討論過的一樣，就算這人是外國派來的間諜。看看他做的事，秋玉姑隻會想說，這種間諜多派一點吧，大金很需要。
    話說到這裏，氣氛稍為沉悶。這時徐卿出聲說道：”對了，秋哥兒，我倒是有件事情想問妳。”
    ”嗯，問吧。”
    姊妹淘的，倒也沒那麽多禮數。兩人都很直接的。
    徐卿問道：”就今天那個妖怪的事情，怎麽我有些搞不懂啊。妳接觸過那個世界的事情，能夠跟我說說嗎？”
    ”搞不懂？哪裏搞不懂了？這個命題很大，我知道的情形其實也不多，真要我隨便說說，我還真做不到呀。”
    ”嗯，譬如說今天那個妖怪，好像是有人放養的。這是怎麽一回事呀？是像八洲國的百鬼隊一樣，有朝廷介入管理嗎？”徐卿不解。
    思索了一下，秋玉姑娓娓說道：”大金的妖怪和八洲國的妖怪，其實有著根本性的不同。八洲國的妖怪，用他們的語言是’お化け’。
    ”牠們都沒有明確的根腳，因為都是人心之惡所化。隻要有人，就會有妖。然而大金的妖怪大多有明確的根腳，是由天地萬物所化，用山野精怪稱之還比較正確。
    ”隻是這些精怪未通人性，行事多如其野獸的本性一般，所以才用’妖怪’這種帶著貶義的稱呼。了解這些後，你們認為這個時代還有妖怪生長的空間嗎？”
    ”怎麽會沒有？”蘇茵插話道。
    秋玉姑笑著說：”打個比方，如果莊子裏出現了母雞打鳴，公雞下蛋，你們會怎麽做？”
    蘇過男孩子性，嘴快。他直接說道：”這麽奇怪，還不打死了事！”
    雙手一攤，秋玉姑說道：”是啊。看到異常，大家第一個想法就是打死，打不死再想其他方法。要是敢作祟，降妖伏魔的山門可不少，總有願意出麵的。
    ”或許再過一兩百年，這打鳴的母雞與下蛋的公雞就會變成妖怪。但早早就被打死了，便萬事皆休。說將來會成長成什麽大妖，那都是廢話
    ”再看看今天的大金，哪裏還有人煙絕跡，利於妖怪生長的環境。就是一些深山老林，讓獵人捉到行蹤了，牠們還能有活路？”
    徐卿怪道：”不是還有什麽神農架、野人林，這些人煙罕至的地方。妖怪也沒辦法成長？”
    ”嘿嘿，猜猜都是誰占據了這些洞天福地，凡人莫近。這樣的地方要是有妖怪，說起來那都算是有主的。”
    ”就像今天那隻蛇妖一樣？為什麽呢？”徐卿又問。
    秋玉姑直白說道：”妳想吃豬肉，所以有人去養豬；想吃羊肉，有人養羊。總不可能是妳想吃豬肉的時候，才派人進山打山豬吧。
    ”同樣的道理，既然修行路上有需求，自然有人會去想辦法滿足需求。妖丹是修行大藥，妖怪的其他部分也都是寶。既然野生的難找，那就畜養一些。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妖怪現狀。”
    雖然聽起來妖怪的狀況好像很慘，但這可是放養，不是圈養。
    一條家養且會咬人的狗，要是隻養在家裏，咬了誰都不關旁人的事。但要牽出門散步，又不係狗繩的，路上見人就咬。能說這些路人活該，狗子被養很可憐嗎。
    所以蘇茵心中本就不多的同情心，瞬間被驅散得無影無蹤。而這時她又想起小時候，躲馬車車廂裏，跟著這一世便宜親爹去煤礦的事情。
    那時也遇到一個樹妖，同樣起了衝突。不過鬧事的就一群村民，把邪祀當真神，被教訓一頓後就沒聲息了。
    不過回想那時林文理的言行，似乎意有所指地警告某些不在場的人。也就是說，那個樹妖和今天的蛇妖一樣，都是有根腳的！
    自己那時可沒發現這些，也沒想那麽多。所以當時狀況很凶險嗎？蘇茵努力回想著。
    其實蘇大姑娘也不想想，那時可是有兩百多條槍在場。不管誰來都要掂量一下，硬拚這一場劃不劃算。
    這不是說世間沒有刀槍不入的存在，而是那種存在犯不著為了一個搞邪祀活祭，道行不過百餘年的樹妖出頭。太掉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