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Chapter 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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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論何時,我都覺得排球場實在是太吵了。
    而稻荷崎是其中的佼佼者,因為他們不僅有烏泱泱數不清的應援人數,還在於他們把自家拿過金獎的著名吹奏團也給請了過來。當所有人齊刷刷拿出金光閃閃的樂器,整齊劃一開始演奏的時候,確實是很唬人。
    但不管這個吹奏部有多麽的優秀,他們最後產生的與其說是音樂,在我耳中不如說是噪音,特別是和別的學校應援隊伍尖利的喊叫聲混在一起,如同水滴濺進熱油,劈裏啪啦一頓亂叫,在其中待的時間久了我覺得我的耳朵簡直要裂開。
    表麵上是演奏,其實是幹擾。
    所以當看見宮侑冷著臉,非常拽地用手在空中一抓示意吹奏隊停止的時候,我第一次有點感同身受。
    不過沒想到整個吹奏隊真的停住了,像是已經排練過很多次。對麵學校的隊伍可能是被突然的安靜嚇住,應援團居然也失聲了好幾秒。
    宮侑不管在哪裏、幹什麽,都好像這麽誇張。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Interhigh,或者用旁觀這個詞來說更為準確,畢竟我並沒有上場的機會。作為高中階段重要性僅次於春高的第二大賽來說,它還是非常受重視的。位於夏季的全國大賽,那份激情的感受確實是和氣溫一樣相得益彰,唯一的問題可能就是過於靠前導致一年級新生出場的機會不大,比如宮治就暫時還未能獲得首發機會。
    比較意外的是除了宮侑之外,有另一位一年級的選手也獲得了首發資格。我記得他的發型很奇怪,劉海中分,側發往外翹,形成一個小角。聽說是從外縣被挖角到稻荷崎的,所以說話沒有關西口音,但是語調很平,沒什麽起伏,臉上也是沒什麽表情。在第一次和他見麵的時候,他原本在低頭玩手機,然後抬頭稍微朝我應了一下,喊了句前輩好,隨即繼續低頭玩手機,看上去對我沒什麽興趣。
    隻是在宮兄弟湊過來和我說話的時候,我老是感覺他偶爾會往這邊看,然後抬起手機想要拍照的樣子,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
    我之所以驚訝於這位姓角名的選手能夠首發,是因為他的個子隻有180厘米左右。就像是宮治在電話裏對我說的那樣,他作為攻手還是太矮了一點,更不用說角名作為副攻居然隻有180厘米的身高,我不認為他是以攔網出名的選手。
    果不其然,是快攻。
    我看著角名用一種古怪的、仿佛要把腰扭抽筋的姿勢扣球,甚至自己的腰側都隱隱約約幻痛起來。
    宮侑是個很有想象力的二傳,更完美的地方在於他的技術能夠支撐起他的想象力,所以拿到像是角名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選手很是合適,他看上去玩得開心極了。
    當然,有的時候會玩脫。
    教練自己罵完不夠,最後派上了北信介繼續。宮侑看見北信介就和耗子見了貓,一句話也不敢頂嘴,我在旁邊嘖嘖稱奇。
    因為北信介並不是一位“優秀”的排球選手,事實上,他連替補球員都不是,甚至沒辦法站在場上的休息板凳區那裏,隻能和我一起站在觀眾席的前排,為大家加油。
    按慣例來說,是會被宮侑臭臉辱罵“打得爛就給我滾”的類型。
    宮侑連忙過來捂住我的嘴,說要是被北前輩聽見了怎麽辦。
    “難得見你這麽乖。”
    宮侑撇撇嘴,覺得自己有點丟臉。
    “畢竟啊北前輩啊,沒有人敢對他不敬……”
    把人家說得好像個不良少年□□老大似得,但現實生活中北信介反而像個學生會長,不苟言笑,說話辦事一板一眼,完全按照規矩,可是在細節裏又隱藏了一點人情味。比如之前因為意外而接通的電話,一邊說現在是訓練時間請不要和宮侑打電話,但是另一邊也會問我現在是不是心情好一些了。
    剛剛也是,說完我是外校的學生所以最好不要和本校的應援團混在一起之後,也會說如果我願意的話可以站在他旁邊看比賽。
    “感覺是個難得的大好人。”我如此稱讚。
    “哈,確實是,但是阿雀不會覺得北前輩有點可怕嗎,像個機器人一樣。”
    這句話被路過的角名聽到,他故意提一嘴:“原來侑你是這樣想北前輩的啊,誒——”
    “等一下,角名,你不能去告狀!”
    我沒理會這隨時隨地發生的關西漫才表演,反而向尾白打了個招呼,順便寒暄幾句,隻是尾白整個人透露一種“你們居然還在交往”的震驚感。
    “我看到雜誌標題了,什麽男排攻手Big5之類的,很厲害,而且才二年級。”
    “我之前就很想吐槽了,這是什麽羞恥的稱呼啊!”
    看見尾白一如既往的崩潰臉和吐槽讓我有種淡淡的安心感,不過他的下一句話讓我一愣。
    “如果高山你也正常參加全國比賽的話,也會一樣在被安上這些名號。而且你也基本上是同齡攻手的第一名,隻是參加的比賽比較少……”
    尾白把後半句話吞了回去,我笑了笑,但是沒有接話。倒是不遠的宮治提著一袋水走了過來,說了句:“那也不太有所謂吧,反正高山前輩每年都在青年國家隊裏。”說完順便給我遞了一瓶水。
    “說的也是。”
    這個話題就算揭過,宮侑也終於和角名糾纏完,回到我的身邊,隻是他麵露激動之色,壓低聲音和我們說,像是發現了某個秘密。
    “猜猜剛剛我和角名發現了誰!”
    結果宮治和尾白一個說“長澤雅美”一個說“鬆阪大輔”,明顯是在敷衍宮侑,把宮侑氣的跳腳。
    “是MSBY黑狼的教練!你們兩個蠢貨!”
    這個倒是引起了兩位少年的注意力,嘰嘰喳喳開始問宮侑是怎麽發現的,宮侑翹起尾巴說是偷聽到的,不知道這有什麽好得意。我在旁邊回想“MSBY黑狼”到底是什麽,後知後覺想起這個是之前宮侑說過的位於大阪的一個男子排球俱樂部,實力強勁,如果可以的話他未來想要加入。
    “為什麽會來這裏?”
    “你是蠢豬嗎,肯定是因為要來挑人啊。”
    宮侑和宮治又鬧成一團,吵一些“你那麽興奮幹嘛他們肯定不會要你”,“呸你個死豬你才是到時候進不去任何一個俱樂部”之類的有的沒的,直到尾白說馬上就把北叫過來,兩人才停。
    “不過如果能進MSBY黑狼的話,豈不是離兵庫很近。”尾白這樣說,其實已經二年級的他至少要比一年級的宮兄弟先畢業,也是更加需要考慮此類問題的人。
    “對啊,很好吧,阿蘭覺得怎麽樣?”宮侑一副勢在必得的樣子。
    “你這話……又不是我想進就能進,也要看他們缺不缺人吧。而且,你們不讀大學嗎?”
    這個問題倒是得到宮雙子的一致回答:“我才不讀大學——”
    不過我也是才知道,每個俱樂部都會在全國大賽召開的時候專門派教練過來物色人選。莫名,我想起來夏洛特Polaris和CrystalBlaze,不過在那之後我幾乎完全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畢竟我連大學考哪裏都決定不了。
    男生還在繼續這個話題,尾白正在說他才不和宮雙子一樣,他要先去讀大學,得到宮侑拉長音的抱怨。
    “高山呢,不過女排一般不升學?”尾白問我。
    我還沒張口,宮治倒是接了一句:“高山前輩成績很好,不讀大學很可惜吧。考東大的水平呢。”
    “誒?”尾白大驚失色,“東,東大?那豈不是和北一樣……你們這類人真可怕,到底哪來的時間學習?”
    “……沒有,現在成績下降了,兩邊都顧著還是很困難。”
    未來的計劃是一直縈繞在我心頭未解的疙瘩,甚至一直都不曾和宮侑多說幾句。現在他們討論著大學排球社團、職業俱樂部,是因為他們幾乎不曾想過其他的道路,選擇了排球,那當然就隻有排球。
    “要是阿雀能進光新藥紅兔就好了。這樣都在大阪誒。”
    似曾相識的話,依舊由宮侑說出,他說的時候大概什麽都沒想,但卻讓我心頭一沉。
    這種時候我應該說點什麽好?得要想辦法糊弄過去才行。
    可是再次,比我先開口的是宮治。
    “我說你——”宮治依然是那種有點懶散的樣子,沒什麽表情,語氣平靜,但是說出的話就不那麽友善了。
    “憑什麽要高山前輩離開家鄉,跑那麽遠來大阪,就是為了來陪你?你知道宮城離大阪有多遠嗎,還是說你地理爛到這個地步?”
    “……哈?”
    情況變得不妙,我體會到空氣中彌漫著的令人窒息的緊張,這好像不是普通的兄弟吵架,但是我不明白幾句話為什麽突然變成了這樣。
    尾白像個被牽扯進來的無關人員,夾在中間很是迷茫。
    宮侑皺著眉頭,嘴角抿成一條平直的線,眼神裏帶著幾分不耐,像是在極力克製翻上來的那點不快。
    “你想暗示什麽?”
    宮侑話語裏暗藏怒氣,帶著語氣都比平時冷了幾分。
    “我這樣說是因為光新藥紅兔是上屆女排聯賽的冠軍——而且關你屁事,這和你有關係嗎?”
    宮治倒是沒有繼續和宮侑爭吵,他眼皮微垂了下,再抬眼時,眼神裏原本那點不快已經淡了大半,隻是聳了聳肩,看上去沒什麽情緒。
    “好了!”
    眼看宮侑並不打算就此消停,我連忙見縫插針出聲製止他,並且用眼神暗示尾白把宮治也拉遠一點。
    我之前一直都覺得宮侑生氣的樣子有點可怕,現在也不例外,哪怕這份憤怒和我沒什麽關係,也不會發泄在我身上。他身上殘留的冷酷還未消散,我牽起他的手,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安撫他。果然他回握了我一下,狀態稍微好一點。
    “其實阿雀不管讀大學和去別的俱樂部都無所謂啊……我又不會怎麽樣……”
    宮侑抓著我的手,用低低的聲音說,不知為何顯得有點落寞。
    “嗯,我知道。”我觀察著他的側臉,這樣說。
    “反正……你做決定也不需要我的許可。”
    “是啊,在規劃未來的時候我一定不會把侑你參考進去的,放心吧。”
    “等一下,這是不是太過分了一點?”
    這時正巧稻荷崎男排各位需要集合,去規定的休息區稍作休整,準備下午的比賽,這個是我沒辦法跟隨的。宮侑情緒依舊不佳,嘴上罵罵咧咧,宮治倒是麵上已經完全看不出任何異常,但是臨走前我還是悄悄叮囑尾白幫我多照看一下。為了讓宮侑安心,我說我打算繼續在場館內看其他學校的比賽。
    隻是當他們真的全部走了之後,我在熙熙攘攘的過道上一時間卻迷失了方向,甚至內心很空虛。我也不知道該去哪,隻是隨便在人群裏穿梭,隨波逐流。身邊湧動著的都是拚盡全力進入全國大賽的、以學校為單位的隊伍。
    雖然略顯不齒,但我確實此時此刻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一點懷疑。我的懷疑倒不是沒有去強校導致自己被埋沒,就如同宮治所說,雖然我沒什麽全國大賽的經驗,但是每年都還在國家青年隊裏,也已經收到了俱樂部的邀請,最後也能拿到大學的體育推薦,我在這方麵沒什麽可抱怨的。
    隻是我在想,難道我加入一個普通正常的球隊,然後和這裏的所有人一樣,高中三年朝著全國的目標一起前進,會讓我更喜歡排球一點嗎?
    不過我最後搖搖頭,至少如果我真的就讀新山女子的話我一定不會開心,我和小野監督那類長輩相性極差,無法正常相處。並且北川第一的部分學生也最後就讀了新山女子,國中時期就無法普通相處,想必到了高中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我深吸一口氣,把這些心緒都拋之腦後。
    夾在人群裏,我的手機鈴聲突然響起,提示我有一封新郵件。我費力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打開查看。
    &n宮治:對不起。」
    那種如鯁在喉的感覺又回來了。
    低頭看手機並且因為內容而晃神的我並沒有注意到自己的正前方有人,所以硬生生撞了上去,手機都差點沒拿穩。
    對方是個比較矮小的男生,所以我的肩膀磕到了他的頭,頓時我們兩個同時痛的要死,我眼淚都要滲出來了。但是比起肩膀,明顯對方撞到腦袋會更嚴重一點,所以我顧不上自己,慌張地扶著那個小男生的肩膀,想要確認他沒有大事。
    “對不起!沒事吧?”
    對方低著頭,左手按在太陽穴上,嘴裏好像在呻吟著什麽。
    我更加急了:“小朋友,你家長在附近嗎?”
    沒想到這句話倒是讓對方突然生龍活虎並且火冒三丈起來,猛得抬起頭對我吼著:“誰是小朋友啊!”
    我這才仔細看到了他的臉,但我不管怎麽看都覺得他像小學生,又或者是未發育完全的初中生。他皮膚白淨,頭發也是白色的,並且很反重力地全部向上生長,讓我想起木兔的發型,不過眼前這位的頭發更像是簌簌的羽毛,配上垂直向上生長的模樣,讓他的發型像個羽毛球。此外他的眼睛也很奇特,又大又狹長,很像鳥類動物的眼睛。我往後退幾步,看清楚他身上穿的是藍白色的排球服,胸口畫著校徽,名為鷗台。
    可是這個身高真的能打排球嗎?
    我頓時原地頭腦風暴,幾秒之後我恍然大悟,開口繼續道歉。
    “抱歉!你是自由人對吧!”
    沒曾想到迎接我的是更加憤怒的吼叫。
    “誰是自由人啊!”
    不是自由人,那會是什麽?說實話,那瞬間我腦海裏湧現的隻有二傳——雖然對於二傳而言他也過於矮小了。不過這次我已經學乖,沒有把心裏所想說出口,隻是單純繼續道歉。剛剛那一下撞得不輕,那個男生靠近太陽穴的那一塊皮膚都發紅。
    他看上去氣消了一些,仰起頭,緊皺眉頭,不悅地打量著我,但是他馬上好像更加生氣了一點。
    “走路請不要低頭玩手機!這裏是男排比賽的地方,你一個女生為什麽會在這?女排選手?還是單純過來應援?”
    隨後我聽見他小聲嘟囔了一句:“好高……”
    “我雖然確實是女排選手,不過這次隻是過來應援而已。”
    我們的交集本應該到此結束,我完全不認識他,也不知道鷗台是什麽學校,我剛剛也誠懇地道歉了,對方雖然臉上紅一塊,但畢竟隻是□□衝撞了一下,不可能有腦震蕩之類的,應該不需要去醫務室。我想就此找機會告辭,但是沒想到這個男孩微微眯起眼睛再次仔細打量了我一下。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這張臉……”
    這稍微讓我有點尷尬,不知道如果我說“也許是雜誌上看見過”會不會顯得我很自大。而如果對方其實不是在雜誌上看過就更尷尬了。
    “我打排球偶爾會上雜誌……也許是那個時候不小心暼見過吧。”
    “哼……既然能上雜誌,那應該挺厲害的吧。”
    對於這個問題我選擇沉默。我其實很想走,但是這個男孩好像沒打算就這樣讓我走。
    他雙手叉腰,刻意昂起下巴對我說:“我是主攻手。”
    “……哈。”
    對麵很不滿意,眉毛一挑,繼續追問:“這是什麽反應!不應該更驚訝一點嗎?”
    “……哈?”我實在搞不懂他在幹什麽。
    “而且我還是鷗台的首發!一年級!”他看上去很自豪的樣子,但是我有點接不住。
    “抱歉,我不認識鷗台。”
    我們大眼瞪小眼,他眼神仿佛在說這個學校都不認識還來看什麽比賽。
    但是經過對方的反應我漸漸意識到了,恐怕鷗台應該和稻荷崎一樣是個男排名校,並且對方還一直在強調自己是一年級首發主攻……我沒忍住又比量了一下對方的身高,大概隻有160厘米出頭。
    哪怕是作為矮個子攻手也太矮了,宇內前輩的170出頭也被人說矮個子攻手呢,何況160出頭,都不知道他究竟要跳多高才能和其他選手一起競爭。
    “那確實是非常厲害。”不由得,我脫口而出讚美。
    這回反應對了,那個男生繼續自豪地昂起下巴:“哼哼,像你這種高個子一定想象不出來吧。”
    我下意識否認:“不,我不算高個子,所以我還挺能理解你的。”
    眼前的男生在聽完我的話之後,反而瞬間收起了自己的表情,目不轉睛盯著我。
    “你是在嘲諷我嗎?”
    “誒?我沒有……”我意識到自己的話有歧義,連忙解釋,“我在國際上也算得上小個子,畢竟外國人都比較高,我馬上就要去打世少賽……”
    越說我越覺得不妙,這樣仿佛是在炫耀一樣,果然他的眼神像是在說我一直在挑釁他。
    “總,總之,我最近也在突破高攔網上遇到很大的困難。”最後,我隻能幹巴巴地說。“也想來看看別人是怎麽做到的。”
    這番話反倒是讓這個男生表情變得明朗了一些,雖然還是有點懷疑。他站在原地稍微思考了一下,突然用一種較為強硬的口吻對我說。
    “那你過來看我的比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