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 Chapter 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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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海確確實實是首發,不過在我旁邊觀摩了一番之後,看出來他目前並不是一個以進攻能力為特色的選手,而是一位保障型主攻,主要體現為接最多的一傳,球權較少,承擔很多後排防守任務。
隻是我也完全不會就此看扁他,或者說正相反。
當星海再次接起一個完美的一傳的時候,我意識到,這可能就是某種“範本”。
問矮個子選手要如何在排球這種對身高需求度非常大的運動項目裏脫穎而出,星海就給出了完美的答案,也是少許令人悲傷的答案。
那就是把能做到的地方都做到最好。
在前排扣高不夠時,就需要講究扣球線路、方向,攔網出界、打手出界或者打在兩位攔網手沒能來得及並攏的結合部內。輪到後排時,就盡心盡力去防守,提高自己的發球質量。如果把排球技能像傳統RPG遊戲一樣簡單劃分出五項基礎數值,那麽星海就是那種每一項都平均的高的類型,樣樣精通,可能唯一的短板就是身高這個天生因素所帶來的極限。
這也是我曾經想要自己達到的。
我站在場邊腦內反複回放著星海的一些扣球技術,過了好一會兒看見他從休息室那邊氣喘籲籲地向我跑來,像隻橫衝直撞的小動物。
“怎麽樣怎麽樣?”他開口如同機關槍,像是迫切需要得到我的評價。
“很令人印象深刻。”我也從不吝嗇誇讚,隻是我的用詞似乎還是惹得對方不滿,小聲嘀咕著什麽“語氣這麽平淡臉上也沒有表情”,這種有點孩子氣的話倒是讓我有點想笑。
“我看見你攔網的時候為了能跳得更高一點,所以下蹲的程度也會比別人更大。”
“對對,這個你居然注意到了。”星海看上去很自豪這一點,“這可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方法。”
“但是,這樣攔網的時機也會更難把握吧。雖然你和別人跳起來的高度是一致的,但是由於你下蹲得越低,你要花更多的時間才能和旁邊的副攻跳到同一個位置。這樣就很容易錯過攔網的最佳時機了,比如別人還是經常把球從你的攔網上方打過去,因為你慢了半拍。”
星海卡殼,非常不情願地承認這一點:“教練……還有晝神那家夥都這樣說過,我隻是還沒習慣而已,隻要我慢慢訓練就一定可以繼續完善!”
我倒是不懷疑這一點,隻是我擔心過度屈膝會導致膝蓋受的負荷過重,不過從星海的表現上看目前的他暫時還不在乎這一點。在問起扣球線路方麵,他倒是滔滔不絕,有很多話要說,並且表述清晰,因為並不是天賦使然,而是訓練千千萬萬遍總結出的經驗。
“因為我跳得很高,哼哼。你也知道跳得越高、姿勢越標準,滯空時間就會越長吧?所以在那一瞬間,完全夠我判斷接下來打哪裏,攔網沒並齊就打中間或者朝沒人防守的地方打,攔網到位了就衝著指尖,不過有時候對麵會縮手……或者強行往側麵斜角度製造攔網出界,此外還有手腕的運用也很重要……”
“為了我站在球場上,我一定要什麽都練到完美,更別說一傳、發球、防守這種不需要身高的東西,現在我終於拿到了上場機會,我也證明了我完全不輸給高個子選手……”
星海說著豪氣但其實並不狂妄的話,時不時瞄一眼從剛剛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的我,像是接下來的話有點令他難為情。
“我現在比較大的短板還剩下……”
這回我笑起來:“是力量對吧?”
星海撇撇嘴,雖然這樣的想法肯定會很惹他生氣,但是他現在這副不服輸的表情配上稚氣未脫的臉真是比月島像個鄰居家弟弟多了。
“你還沒發育完,等到明年應該會好很多。”這句安慰的話反而讓他有點氣急敗壞。我偷偷計算了一下,星海大概高中畢業還是能到170厘米的。
雖然星海比我矮大半個頭,身體也稍顯單薄,但他非常不想在我麵前表現出某種“弱小”的姿態,所以雙手撐在胸前,昂起下巴,說話語氣也流露出一種假裝出來的不客氣。
並且他說話也是直白得可怕:“喂,老是一副麵無表情的樣子,你不會在心裏瞧不起我吧?”
“怎麽會,我隻是在想……”這個時候我本來說對方的名字,才意識到我們兩個到現在都沒互換姓名。“隻是在想你的成長路線非常正統,王牌日式主攻的感覺。”
星海沒有理解我在說什麽:“啥?大家不都是這樣嗎?”
“不清楚……但是對我來說練習基礎技術有點難度。一傳和防守我都不算非常擅長。”
“哈?那你是是靠什麽打到上雜誌的?”
我歪著腦袋想了想:“力量和爆發力?”
那瞬間星海的表情特別精彩,他瞪著我,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來回轉變,像是想要罵我但是最後還是忍住然後咽下去導致麵部扭曲。
“那請問你還擺出一副‘遇事不順’的矯情表情來是為什麽呢?”
這句話可真是尖酸刻薄。
我側過身子,倚靠在鐵質欄杆上,金屬帶來的特有的冰涼貼在我的手臂外側,反倒讓我有點輕微戰栗。眼前是被分割成多個排球場的大型體育館,處在比賽與比賽之間的間隙,各種選手和工作人員來來回回跨越球場,進行一些迎接下一場比賽的準備工作。
這個時候我才姍姍回答星海的問題:“最近有教練建議我盡早轉成主攻比較好,也就是變成像你這種風格的選手,隻是對我來說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星海倒是很不解:“為什麽?反正如果能得分的話無所謂吧?”
“可能是因為你這樣的選手,看上去更有未來。”
我自己說完這句話,才終於理解自己為何每次聊到或被別人追問自己究竟會不會打職業的時候都會下意識逃避,不敢過多想象。原來是因為那些來自大人、又或者是所謂的專業人士的隻言片語,讓我懷疑自己堅持到現在的風格是否真的還能有“未來”,而這些又是不親身到達“未來”就不會知道的東西。
“……真奇怪。”耳畔傳來的是星海的回應,他用很簡單的方式來表達疑惑。
“按在女排的基準來看,你明顯比我有天賦多了。”他也學我靠在欄杆上,隻不過是背靠著,本應該是個耍帥的動作,但因為他的身高導致反而變得滑稽了,不過他並沒有發現這一點。
他接下來的話讓我一愣。
“但是你的表現就好像我是比你要有天賦的選手一樣,這個劣等感究竟是怎麽來的?”
他好像是在真心表達疑惑,甚至說著說著還把自己說生氣了:“雖然我確實一直都非常想把那些瞧不起我的高個子選手踩在腳下,特別是喜歡在我麵前耀武揚威的那種,就是要狠狠地打他們的臉然後在我朝我低頭才行!可是像你這樣自顧自就擅自一副低我一等的樣子也讓人很不爽啊!也一點成就感都沒有,莫名其妙!”
星海這副氣急敗壞的樣子可真的有點像海灘上用細細的爪子亂踩的海鷗。
“你應該,你應該,”他想了老半天才擠出一個常用詞,“更自信一點才對。”
“至少,”星海頓了一下,“我還沒進過國青隊呢。”
我驚訝地看著他,沒想到他最後想要通過示弱的方式來安慰我。
星海說完之後又自己開始尷尬,開始不安地亂動,然後扯一些有的沒的,比如說自己明年肯定能集訓,到時候就能和其他國家的球員打比賽。
“光來?”
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喚,直到星海轉頭,我才意識到這個名字是在叫他。
走過來的是個高個子男生,頭發卷卷的。我認出他來是星海的隊友,他看上去和星海關係親近,直接過來喊人回去集合,星海沒好氣地應聲。不過那個男生打量我的時間有點過長了,長到星海都狐疑地看著他。
然後他在我開口詢問之前搶先一步道歉:“對不起,我是覺得您有點眼熟。請問是高山雀選手嗎?”
星海把頭轉得像撥浪鼓,看看我又看看那個男生。
“什麽啊?你這麽有名嗎?晝神你什麽時候這麽關注女排了?”
那個男生的解釋倒是非常令人信服:“是牛島選手,我在找他的谘詢看的時候,有時候會把高山選手也放在旁邊寫,並且兩個人都在宮城縣、打同個位置、且相熟,對吧?”
說和牛島相熟實在是誇大其詞,我和他的對話基本上隻圍繞著及川轉而已。
“哼。”星海依舊是沒好氣的樣子,“我總有一天也會上雜誌。”
“光來你又說這種話,”那位男生不為所動,“而且我們不是接受過采訪嗎?”
“那是集體采訪!我在說我的專訪!”
他們鬥著嘴,一時間把我忘了,然後星海像是突然想起來了什麽一樣,扭頭問我:“喂,你叫什麽名字?剛剛什麽發音來著,高山suzume?”
我從善如流:“高山雀,麻雀的雀。”
“哦,我叫星海光來。”
“這可真是個好聽的名字。”我在奇怪的地方興高采烈起來,就和第一次聽見月島螢這個名字一樣,不過比起月島這種略微帶點清冷的名字,星海光來明顯要更豪放一點。星海雖然覺得我突然誇讚他的名字很怪異,不過畢竟是誇獎他還是得意地應下了。
“那之後有機會再說吧,高山,我現在要去集合了。”
對此我倒是沒什麽意見,但是那個站在旁邊大概叫晝神的男生從剛剛開始就用古怪的眼神盯著我們兩個。
“光來,你怎麽能對前輩不加敬語直呼其姓呢?”
星海整個人像是電量突然耗盡的機器人原地卡住,晴天霹靂直接把他劈成了兩半,整個人目瞪口呆,無法動彈。
“什,什麽?”星海結結巴巴,不敢置信,“你比我高一年,還是兩年?不對,剛剛晝神說過你和牛島前輩是同級。”
晝神這時候才開始慢悠悠給星海補刀:“我還以為光來你是和高山前輩認識才在這聊天的呢,原來不認識嗎?所以這是搭訕?不過高山前輩有男朋友哦,稻荷崎那對雙胞胎中金發的那個對吧?”
這樣被不認識的選手說出來讓我實在是尷尬得要死,幸好星海好像完全沒聽見這句,他還在糾結前輩這件事。
“那我之前一直對你……很不禮貌,你為什麽不糾正我?正是因為你一直沒反應,我就以為你肯定和我同年或者比我小……”
“這個啊,我無所謂的,我不太在乎前後輩這種東西。你要是想直接叫我高山的話也可以。”
不過星海自己無法接受這點,他念叨著“這樣才不行”,最後還是雖然不情願但還是乖乖喊我前輩。
“好了,那我們現在真的要去集合了,”晝神用手肘撞了一下星海,“光來,快和前輩道別。”我現在懷疑他可能是故意這樣說,以此來擠兌星海。過來,星海憋了半天最後隻擠出一句生硬的:“再見。”
“那下次有機會再見哦。”
“那個……”
最後一句話,星海的聲音很小,但是我還是聽清了。
“比賽祝你拿金牌。”
我整個人愣住,然後實在是沒忍住大笑起來,甚至都笑出眼淚。星海站在那恨不得立刻消失在底板縫裏。
“謝謝,雖然很難但我會努力的。”我擦擦眼睛,笑著說。
“還有,謝謝你今天讓我來看你比賽,很有參考。”
興高采烈的我甚至都不想去處理宮侑和宮治之間的齟齬,非常樂觀主義地認為反正兩兄弟關係那麽好肯定會自己解決好吧,所以我就順勢拋之腦後。沒過一兩天我就要和大部隊一起從機場出發去比賽。
今年的女排U20將在泰國嗬叻舉辦,要不是這個機會我感覺我這輩子都不一定會來這裏一次。我們先到曼穀,再乘坐大巴前往嗬叻,雖然說都是亞洲國家所以時差方麵肯定沒有上次的土耳其來得痛苦,不過還是讓大家腦袋昏沉,隱隱作痛。老實說,這裏算不上什麽很發達的城市,所以路況並不好走,我們甚至穿越了大量鄉野才最終到達市中心的酒店。
國際排聯一直都一副摳門又貧窮的樣子我都早已習慣,比如不管是眼前的酒店還是熱身的適應場地都給人一種草台班子的既視感,我們也隻能苦中作樂。
我們的首發在最後一次集訓的時候就已經確定好,全隊以1號——同時也是隊長的森山友惠前輩(177cm)為進攻中心,她的對角線則是來自梟穀、被球砸到眼睛導致失明的倒黴前輩3號千葉薰(175cm),第三位攻手或者說接應則是6號的五十嵐風華前輩(170cm),她與我不同,是個保姆型接應。因為這支隊伍更加集中於主攻的進攻,所以相對來說希望接應來幫主攻分擔一傳和防守的任務,以此解放她們。大致的安排是自由人和五十嵐前輩接6輪一傳,兩位主攻各接3輪一傳。
首發二傳則是由森山友惠前輩學生時代泉鳥取的隊友,2號山元香苗(169cm)前輩擔任。副攻的兩位則是4號鬆沢瑞穂(180cm)和9號宮川麻由美(179cm)。我們全隊隻有一位自由人,那就是7號竹內柚希前輩,她同樣畢業於梟穀,和千葉前輩關係親近。
最後是我以及替補二傳,8號鬆山綾前輩(167cm),她也是隊內唯一一位畢業之後選擇升學的選手,目前正在東京女子體育大學。我和她基本綁定,主要在二換三戰術實施時一起上場。
當然最後也會根據具體情況來判斷需不需要其餘替補選手登場。
我必須承認,雖然作為替補我會失去非常多上場機會,但是那種勝負沒有壓在你一個人身上的輕盈感,讓我能夠更加頭腦清晰地去思考接下來要怎麽打,特別是星海帶來的參考,我想要在這個國際的舞台上找到一點點答案。
本應該是這樣的。
觀眾席稀稀拉拉沒幾個人,但是泰國隊和日本隊的家長應援團們各自占據一邊,應援喊叫還是那樣刺耳,那些聲音不是分散的,而是擰成一股密不透風的洪流,狠狠撞進耳膜,又混著玻璃破碎的銳響,接近要割破我的肌膚。
2215,我們已經落後。目前已經同個位置卡了三輪,沒能得一分。
並且森山前輩和二傳山元前輩也不見蹤影,她們兩個甚至沒有在替補席。
我站在場邊,越是想集中注意力,大腦越像被按下了清空鍵,一片白茫茫的空曠。讓我看不清也聽不清,什麽都是帶著鋸齒狀的剪影,模糊又遙遠。
直到教練最終做出那個決定。
“高山,你現在上場,把北山替換掉。”
“打主攻,沒問題吧?”
如果我的生活是部漫畫,現在的分鏡絕對是我站在那滿臉茫然,然後用手指著自己,腦袋上飄著一個大大的問號。
“我來接一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