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幾隻肥肥的老鼠。這些老鼠什麽都吃, 植物的根、橡膠、布料、特殊的軟泥甚至少量幾種金屬，也吃肉, 吃人。新鮮的屍體若被鼠群發現, 很快就被吃得隻剩白骨。
    同樣，人也吃它們。
    韓煙煙望著地上幾隻並無多少血跡的老鼠的屍體，神色幽晦難明。
    她大概能猜出他去找了誰, 幹了什麽。畢竟這幾個月以來，除了阿伯克之外, 他們沒有深入接觸過別的人。
    但這……比她預期的要早。
    韓煙煙在這個世界故意製造出來的年齡差, 注定了丁堯和她之間不會有男女欲求，但從丁堯還是嬰兒時，她就刻意營造與他之間的親密。他們同吃同睡, 連洗澡都在一起, 甚至習慣了彼此的呼吸。
    這種親密已經超越男女, 單純是一個人和另一個人彼此擁有，相依為命。
    韓煙煙不知道多少次在他耳邊告訴他, 媽媽愛小遙, 媽媽和小遙永遠在一起。在這種灌輸中, 隻有“媽媽”和“小遙”……兩個人。
    這種日日夜夜的灌輸，經曆了五年的捶打, 擁有已經變成了占有。
    丁堯在擁有獨立的生存能力之前, 對韓煙煙的依賴非常深。他和韓煙煙之間藉由親密的占有建立起了信任。再不會有任何人能有機會通過日夜相處, 通過掏心掏肺的照顧, 通過無比的耐心和溫柔, 讓丁堯與之建立起這樣的信任。
    但當韓煙煙對別的男人生出情感時，這種信任就產生了危機。丁堯在末世看多了女人為了愛情而做出的蠢事。即便是強大的女異能者，也逃不出這個魔咒。他不能允許韓煙煙走上這條路。
    韓煙煙是他的所有物，隻能屬於他一個人。
    至此時，占有已經升級成了獨占。這比韓煙煙的設定早了兩年。
    而丁堯的成長，也比她預期的早了太多。他已經能獨立的殺死一個成年男人。
    丁堯正往身上打著泡沫，韓煙煙進來了。接過海綿，拉起他胳膊幫他打。
    丁堯自然而然的就任她拉著，正麵打完，還轉過身來，光溜溜的小屁屁對著她。
    “你不喜歡阿伯克嗎？”韓煙煙問。
    丁堯就知道，“小煙”是明白的。
    “不喜歡。”他說，“你是我一個人的媽媽。”
    “明白了。媽媽是不會離開小遙的。”韓煙煙歎了口氣說，“但下次，別人如果沒有傷害我們，不要殺人。”
    “你不該讓他看到你的臉的。”丁堯說，“你忘了去年我們在鎮上的事了嗎，那個人連買家都聯係好了。最後我們必須把他們都殺死。”
    韓煙煙說：“我覺得阿伯克不是那樣的人。”
    “現在比以前更危險了，光靠‘覺得’可不行。”丁堯說。
    東半球的環境改造設備全線崩潰了，那裏的大陸環境已經惡劣到無法生存。人們陸續遷移到了西半球大陸。然而環境惡化是整個星球的問題，今年甚至沒有夏天。
    遷移過來的人口和益發惡化的環境，造成的是更加緊張的局麵。每個人都想賺取更多的錢，換取一張船票，離開這個快要不能生存的星球。
    韓煙煙和丁堯現在之所以能過上比以前更好的生活，也正是因為環境惡化，人們對各種設備的依賴性變得更強，對韓煙煙這樣的機械師更加需要的緣故。
    韓煙煙拿起花灑把丁堯衝幹淨，用大塊的再生布當浴巾把他擦幹，然後裹起來把他抱緊。
    “那也不能殺對我們好的人。”她說，“答應媽媽，以後不這樣。”
    說到“殺人”，她和他其實都不太在意。因為在這個星球上，死亡實在太常見。因此“小煙”也隻表現得似乎因阿伯克對她的好而微微歉疚而已。
    丁堯眉頭微皺。
    哪有什麽對他們“好”，阿伯克是一個有需求的正常男人，他從一開始遇到小煙這個年輕女人時就對她有想法。若非如此，他又怎麽會從一開始就退讓。後麵其實也沒有付出太多，不過是偶爾贈給他們一些小袋的營養液而已。若對別人來說還算是有點貴的，但對一個營養液製造師來說，卻是成本最低的。
    就如各種在別人看來十分需要的設備，在韓煙煙來說不過是從海一樣的垃圾裏白撿來可用的零件，加以修複、改造和組裝而已。
    一個看起來長相還算周正的男人，不過對她溫和一點、熱情一點，就讓她失去了警惕？
    丁堯想起來，嚴格來說，除了小時候對迪恩父子的恐懼和仇恨，小煙雖然已經二十多歲，其實卻從來都沒有以女人的身份和男人相處過。
    作為一個成年女人，小煙雖然從來沒有表現出來過，但她必然也會有正常的心理和生理需求。
    丁堯麵色微冷，第一次感到他和小煙之間的年齡差距，是一個大短板。但實際上，若不是因為這年齡差，他又根本不會需要她。
    真是悖論。
    但不管怎麽樣，小煙把他當做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才會像個真正的母親那樣拚盡生命來守護他。而他，目前還需要這種守護。
    年齡差距太大，不能以男性的魅力綁定她也沒關係，丁堯還有別的辦法。
    韓煙煙把他一直抱到床上，給他找出了幹淨幹爽又暖和的衣服穿。
    他們的衣服都是用質量還不錯的再生布做的。這兩年，已經完全找不到裁縫，大家要不然就穿從垃圾場裏收集來經過清洗的衣服，要麽就用再生布自己做衣服。韓煙煙是在聚居地見過有男人在布上剪出一個大洞和兩個小洞，然後直接套頭伸胳膊就當衣服穿的。
    做衣服其實不難。把布料按照身體剪出大概的形狀，用看起來像訂書器一樣的熱熔器沿著邊沿走一趟。布料就會在高溫下溶解融合又凝固，根本無需針和線。
    做得多了，韓煙煙已經很順手，做一套衣服用不了二十分鍾。跟別人比較起來，這兩年她和丁堯穿的衣服算是有款有型了。
    丁堯套頭穿上柔軟布料做成的睡衣，忽然抱住了韓煙煙的脖子。
    “媽媽……”他說，“你別跟別人走……”
    韓煙煙也抱住他，柔聲安慰：“別瞎想，媽媽當然要永遠和小遙在一起啊。”
    丁堯抬起頭，用他大大的萌萌的眼睛看著她，說：“我不想你和別的人生小孩。我不想你有別的小孩。”
    “小煙”看起來仿佛心都化了，把他抱起來親了好幾口，反複的向他保證：“決不會！媽媽隻要小遙一個就夠啦！這個世界上媽媽最愛的人就是小遙！”
    丁堯這才滿意。躺下之後，就擠進小煙的懷裏，後背緊緊貼著她。
    這叫小煙的媽媽則伸出手臂，將他圈起來，間或輕拍他兩下。她嘴裏還絮絮叨叨的念叨著還有什麽訂單沒完成，還缺什麽配件，明天還要做些什麽……
    在這種沒完沒了的絮叨中，丁堯扛不住眼皮發沉，在這個溫暖又柔軟的懷抱裏睡著了。
    不管他願意不願意承認，這將他圈在懷裏守護的睡姿，的確令他在這幾年裏睡得很安穩。
    靈魂再成熟，身體也是小孩。聽著他均勻的呼吸，韓煙煙微哂。
    阿伯克算什麽，不過是一段隨機的數據，就令你不安了嗎？自以為是將我掌控在手心，你可知你內心對“失去”的恐懼已經表露無遺。
    別著急，那個真正能讓你不安的人還要過一段時間才會出現。那時候，你才會知道什麽叫失去。
    韓煙煙又想，丁堯成長得太快太凶猛，扼製他成了迫在眉睫的需要。幸好她還有一段還算寬裕的時間，在那個人到來之前，她必須……
    先打碎丁堯的筋骨，折斷丁堯的翅膀！
    丁堯的強者心態，必須徹底粉碎！
    創造這個世界，就是為了讓你當弱者！
    韓煙煙需要的契機在三個月後到來了。
    韓煙煙其實早在丁堯不知道的時候，悄悄放出了許多的微型偵察機，監控著方圓百裏的範圍。
    在丁堯撅著小屁屁在植物培育室裏認真照顧那些作物的時候，韓煙煙知道了有一夥人進入了這一片垃圾場。
    這夥人裏還有她的一個老熟人——“利奧·派克”的兒子迪恩。
    “聽好了，再重複一遍這次的任務。”領頭的男人吼，“第一個任務，找到那個機械師妮塔把她帶回去！第二個任務，那個要為妹妹報仇的混蛋營養師，有人說半年前在這裏見到過他。把他找出來然後殺了他！麥特雷特先生不想再因為他煩心了！”
    “記住！”他大吼，“麥特雷特先生有船！當這顆星球支撐不住的時候，他可以帶我們離開！”
    “當然，不是全部！誰能走，誰留下，看你們的表現了！”
    這行動前的動員做的不錯，相當鼓舞士氣。
    連同迪恩在內的男人們都舉起槍發出“嗷嗷”的叫聲。離開這星球，是這裏每個人最大的願望和追求。
    這一副血脈賁張即將奔赴戰場般的畫麵令韓煙煙莞爾。
    正巧丁堯兩手泥的走進來，看到她笑得開心，奇怪的問：“在高興什麽？”
    “想到怎麽解決導管不夠的問題了！”韓煙煙開心的說，“我可以設計一個旁路來引流！”
    這種東西丁堯不懂，他頂多能把可拆卸組裝的東西拆開再裝上，至於設計和製造，是韓煙煙的活兒。他哦了一聲，去洗手間洗手。
    “小遙——”韓煙煙在外麵喊他，“快點，我們出去找材料！”
    丁堯就洗了手出來了。出門的時候，韓煙煙沒讓他騎小飛梭。那飛梭雖小，卻代表著“小煙”對“小遙”的愛，她是真的嘔心瀝血精心的設計的，不僅速度快，敏捷靈巧，而且超靜音。
    萬一到時候丁堯棄她而逃，那些隻會耍狠的壯漢們在這地形複雜的垃圾場裏還真未必追的上他。
    至於丁堯會不會棄她而逃，韓煙煙覺得不需要懷疑。
    她至今都記得屍皇的利爪穿透她的身體，粉碎她心髒的感覺。心髒沒有了，胸口一個洞，冰涼涼。
    從那時起，她的心就越來越硬。
    說起來，都要感謝丁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