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Chapter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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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排球月刊》是社團動用活動經費所購買的,屬於公家的東西,我隻能假裝什麽都沒有發生樣子,鬆開緊攥書本的手指。但是因為剛剛的使大勁,頁麵上有細微的褶皺,我心疼地想要去撫平,因為絕大多數時候我都非常愛護書本。
    及川終於笑得緩過勁來,一邊擦去生理淚水,一邊嘴皮上下翻動還不忘記擠兌我。
    “不好嗎?多帥啊!”
    他說著還直接過來攬住我的肩膀,我脊背發麻,聳動著想把他的手臂甩下去。可是及川簡直像是狗皮膏藥,死死桎梏住我的上半身。我們兩個的攻防戰滑稽至極,岩泉也懶得管我們了,隻是拉把椅子坐在旁邊。
    我最後懶得理及川,卸下力來,低頭繼續看《排球月刊》。我的采訪部分倒是中規中矩,就是字裏行間流露著日本媒體慣有的中二味道,用詞誇張,我實在是汗顏。
    及川見我沒再和他幼稚打鬧,但依舊攬著我,還直接把他的椅子拉到我的旁邊,和我一起擠著看雜誌,還一直嘰嘰喳喳地亂發表評論。我隻能像在賽場上一樣,把腦子分成兩部分,一部分認真看,另一部分來敷衍應付及川嘰裏呱啦的嘴。
    我不想他再對我的采訪部分發表什麽看法,連忙翻頁,想看看緒方前輩和黑川的部分。黑川的部分比較小也是中規中矩,緒方前輩的倒是意外重磅。
    “u15預備成員?”我不小心念出聲。
    “你們在同一個隊連這個都不知道啊?”及川嫌棄地撇了我一眼,我直接給他個肘擊。他痛呼出聲,但是堅強地不肯鬆手。
    “緒方前輩很低調……我也對這個沒有興趣。我不像你,天天搜集牛島的采訪看,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暗戀他呢。”
    及川頓時像隻被火燒尾巴的貓,差點竄起來,被岩泉一拳打了回去。
    真是說曹操到曹操到,我沒翻幾頁就看到牛島的采訪。說起來我真的對縣內乃至全國的校園競技排球完全不了解,連每期都按時送來的《排球月刊》擺在休息室我也沒翻動過幾次。牛島對我來說更是有種傳說之感——各種傳言經由及川多次聽聞,並且絕大多數都是壞話,但他具體是個什麽樣的人我是完全不知道。
    “你們和牛島說過話嗎?”我問及川和岩泉,對戰這麽多次感覺刷臉都要混熟了。可是及川和岩泉的表情頓時變得很臭,還氣勢洶洶的。
    “……他性格很差嗎?”
    “感覺是個情商為零的人,說話氣死人不償命。比小雀你還要糟糕幾百倍。”及川撅起嘴,像個沒吃到棒棒糖的小孩。我時常震驚於他怎麽能用他的帥臉擺出這麽幼稚的表情。
    “為什麽要和我比?”我又給他來了一發肘擊,“我對你脾氣還不夠好嗎?”我一直覺得我來日本之後平和很多絕對是平時忍受及川給鍛煉出來的。
    從兩個男生嘴裏聽不到什麽好話,我把目光重新轉向雜誌。牛島版麵是最大的,標題同樣浩浩蕩蕩、浮誇至極:全國前三重炮主攻,未來可期的二年級王牌「牛若」。
    我聽說過源義經的故事,但是如此放大加粗字體把外號安在一個同齡的學生身上,我總覺得渾身難受,像是千萬隻螞蟻在爬。我祈求以後自己身上別再有外號了,我不想再被人叫“冰雪女王”。
    牛島的采訪回答內容極其簡單且正經,我隻能看出對方可能是一位比較嚴肅的人。
    繼續隨意翻著,上麵全國範圍的縣冠軍隊伍都有相應板塊,什麽九州的桐生,大阪的雙胞胎組合,幾乎每一個標題都非常誇張,我漸漸都要習慣這種寫法了。
    我也和及川岩泉他們兩個隨意聊著。
    “嗚哇,190的女生。”
    “留學生?作弊……”
    “什麽都要寫個全國前三,全國前五,好取各種外號,日本很喜歡這樣寫嗎,werid……”
    “誒?可這個真的很帥啊?”
    “……你高興就好。”
    “我也想要這個稱號,什麽全國第一的二傳手。”
    “你的話隻會有全國最爛的人渣這個稱號吧。”
    “……小岩,我好受傷。”
    這次采訪事件就此翻過,但是全校不知道抽什麽什麽風,也可能是因為之前女排進全國這件事在校內大肆宣傳,加上雜誌效應,我的人氣居然上升不少,居然偶爾有人上來搭訕,其中還有男有女。
    我有點納悶,之前你們對我愛答不理,現在看見一張捋劉海的照片就覺得很新奇,果然大家是有受虐傾向吧。
    預選賽一結束,接下來除了暑假的全國大賽,最值得學生重視的自然是期末考。
    不過中間還夾著岩泉的生日。上次我根本沒趕上,並且年初他很精心為我過了生日,所以我也緊張起來。關於生日禮物我腦海裏第一個湧出來的還是哥斯拉,總覺得岩泉現在在我心裏和哥斯拉已經牢牢綁定。
    隻是如果買周邊未免過於無趣。說起有特色有心意的禮物,那就免不了手工,我思考著自己究竟可以做點什麽。
    我最後靈機一動,問來岩泉最喜歡的哥斯拉的一版電影,然後為此寫了一篇同人文,打印成冊送給了岩泉。
    岩泉拿著那本冊子,嘴巴微張,眼神茫然,我有點不安,連忙說:“我不保證我寫得很好,畢竟我剛剛才補完故事……”
    “你還去補看了啊……”岩泉微微舒一口氣,好像覺得很好笑一樣,拿著那本冊子輕輕拍了一下我的額頭。
    “你這個人……還真是有意思。”
    我的睫毛蹭在了紙麵,不禁閉上眼睛。因為眼前的遮擋,我並沒有看見當時的岩泉是何種表情。
    及川知道之後又嘰歪了一陣,問我要送他什麽禮物。我說這還遠著呢,讓我想想。
    之後就要進入期末複習時間段,連社團活動都停了一段時間。因為我們要參加8月份全國比賽,所以教練勒令我們必須全部及格,不允許一位正選隊員掉隊。
    我一直在苦練國文,私底下不知道背了多少漢字俗語,看了多少古文。終於成績有起色,現在基本上能穩在80分以上,我的總成績也保持在了全校前十。所以我對於期末完全不慌張,但是黑川滿臉寫著要完蛋了怎麽辦。
    “救我。”她瘋狂搖晃我的肩膀,讓我頭腦發昏。
    我在一個午休期間走到3班,把黑川的的試卷一張張平攤在桌麵上,表情嚴肅。我順便還逮住了同班的小島,在她飄忽的眼神下依舊讓她也把試卷拿出來給我看。
    然後麵前的桌麵上多了很多張卷子,但是分數卻類似。
    小島和黑川坐在桌子的另一側,一個望天一個望地,不肯看我。
    我擺出一副偵探思考的經典姿勢,覺得有點頭大。其實她們的成績倒是沒有差得很離譜,但是卻幾乎每一門都在及格線徘徊,不知道期末考試會不會賭到壞運氣。
    黑川自暴自棄,大聲說:“二年級課業難很多啊!而且每天都在打排球究竟要什麽時候去學習?”小島縮在旁邊悄咪咪點頭。
    我其實也很讚同這一點,隻是還是要去逼自己學罷了。“沒辦法吧,畢竟我們還是學生啊,以後還要考高中考大學。”
    黑川和小島聽了我的話立刻陷入陰鬱的烏雲中,感覺靈魂都要從軀殼裏脫離,低頭碎碎念著。
    “大學……我真的考得上大學嗎?不,應該問我真的能考上高中嗎?”
    “好難……好痛苦……”
    她們把話題轉到了我身上,黑川哀怨地盯著我,問:“明明你練習的時間比我還多,還能抽出時間來學習?”
    “額……上課認真聽?晚上晚點睡?”
    “我上課和晚上都隻想睡覺。”這是黑川無比真誠的回答,我無言以對。
    “總之。”我大手一揮,把話題拉回來。“從現在開始一直到期末考,我來給你們補習吧。”
    “靠你了高山。”黑川把我當做神明一樣拜起來。看來她真的很不想因為不及格而缺席全國大賽,感覺性格都急變了。
    因為我家離學校很近,所以把補習會安排在了自己家。但是小島有些猶豫地湊過來問我,讓她加入我們不會礙事嗎。
    “你說什麽呢。”我嚴肅地撐著她的肩膀,“我才不想分成兩次來教你們,能合成一次才是最省時間的。”
    小島眨眨眼睛說她不是這個意思,但是她也沒繼續說下去了,隻是有點害羞地摸摸頭發。
    我和實哥提了一嘴,結果對方特別開心,一副“我終於有同性朋友了”的欣慰表情。
    黑川和小島來我家的時候都很驚訝,我說因為隻有我和我堂哥一起住,所以房子比較小,請見諒。
    “不是……”小島連忙擺手,“隻是在想高山同學沒和父母住在一起啊……”她剛說完就覺得後悔,雙手並在一起揉捏著裙擺。
    我自然是不在意這種事,便寬慰她:“沒事的。我父母還留在美國。因為我不想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所以實哥住在一起。”
    因為時間緊迫,她們兩個困難科目又多,所以我沒和她們多說廢話,直接把重點和考點給她們全劃出來,直截了當讓她們背誦和刷題。
    兩人學的頭腦昏漲,在我說完“休息一下吧”之後,就框框把自己的頭砸在了桌子上,發出很大的一聲“咚”。我都害怕她們額頭會青紫一片。
    我把早就準備好的飲料和甜品給她們端過來,黑川大喝一口,感慨道:“高山你講課好清晰易懂啊,我還以為會像那種一樣,思緒太快了根本聽不懂。我小學的時候就有學習成績好的人是這樣的。”
    “啊……”我大概能理解她的意思,“因為我應該算不上那種天才吧。我也是靠自己努力學出來的,所以能夠明白你們到底哪裏不懂。”
    “你都還不算天才……”黑川重新趴回桌上,雙手向前伸著,“這個世界真殘酷。”
    “那高山同學好自律啊。”小島搭腔說,“像是國文也勉強自己去學了吧。我的話平時社團活動結束之後就根本提不起勁去學習了……”
    “對!”黑川猛然抬起頭,“排球也是吧?確實是感覺不出來你很喜歡排球,但是總是練習到最晚。學習也是,不喜歡理科不擅長國文也花時間去學了。”
    她們的話讓我頓住自己喝飲料的動作,嘴唇觸碰到瓶蓋,但又撤開。我重新蓋上蓋子,想起之前研磨對自己的評價,苦笑著說:“可能因為我是個完美主義者吧。”
    明明對什麽都不熱衷,卻不由自主地想要做到最好,想要把什麽都保持平衡。
    “可能就是所謂的「沒必要的事不做,必要的事盡快做」吧。”[1]
    “節能主義嗎?但打球可是最不節能的了。”
    黑川徹底放鬆下來,從桌子上挪開,轉而倒在地上,平躺著呈大字型,嘴裏喃喃自語道:“占用了那麽多時間,最後也不一定能得到結果,還放棄了其他的愛好和學習……這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我們三個人都沉默下來,一時間隻能聽見窗外不遠處的車流呼嘯而過的聲響,由遠及近,在飛速消失。我想著日本人自己也會有這樣的困惑嗎,持續多年的體製,“社團愛好”與“競技體育”的邊界究竟在哪裏?
    快到晚飯的時間,黑川和小島紛紛告別,此時加班的實哥也剛好回家。三人一陣寒暄,最後兩位女生也不好意思讓實哥現在去做晚飯給她們吃,所以堅持要走。我和實哥送她們到樓下去,實哥還叮囑她們路上一定要小心。
    我和實哥並排站著,遠眺黑川與小島逐漸遠去的背影。因為我出挑的身高,現在的我和實哥隻差半個頭的高度了,他也注意到這點,很欣慰地伸手過來但也有點不習慣地摸摸我的臉頰——因為我曾經說過不喜歡別人摸我的頭,如果要摸的話請摸我的臉。
    我突然很想開口問他一個問題:“實哥你為什麽最後選擇了當警察呢?”
    沒想到他的回答異常輕鬆又沉重:“沒有特別的原因哦。隻是這樣省事而已,我不當的話爺爺會罵我很久吧。”
    “況且……你也知道我的父親是因公殉職的‘好警察’吧,我從出生開始就已經被鉗進這種模板裏了。”
    我沒想到得到的是這種回答,詫異不已,有點無法接受,垮著臉說:“這樣真的好嗎?”
    實哥哈哈大笑,我臉垮得更厲害:“你是覺得隻有年輕人才會在意這種問題嗎?”
    “不。”他揉揉眼睛,“是大人們把人生過得太爛了才假裝自己不在意而已。”
    “如果你堅信這樣的人生不好的話,就一直掙紮著把人生過好吧。”
    “掙紮,這個詞聽起來真痛苦。”
    “會有好事發生的。”
    說完這句話,他又用手背碰了一下我的臉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