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Chapter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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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賽程排得很緊,上午下午各打了一場。下午2點八進四比賽結束後,我全身沒有一塊肌肉是不酸痛的,特別是右手腕。
喝水的時候由於指尖顫抖個不停,抓不穩瓶蓋,結果差點掉地上。黑川在半空中接住它遞給我,可我看見她同樣戰栗的手掌。我拿回瓶蓋的時候碰到黑川的手心,是高於體溫的熱量。
這場比賽贏下來,北川第一就正式代表宮城縣擠入全國四強,全隊都非常開心。我則是站在人群邊緣,揉捏著手臂,努力讓自己的肌肉放鬆下來。
下一場比賽的對手已經確定,同樣是東京的學校綠之丘中學。它是今年的奪冠熱門,沒有其他原因,正是由於我兩個月前在《排球月刊》上麵看見的那位身高190厘米留學生——珍妮·戈德堡——正好就讀於綠之丘中學,而且她與我同齡,國中二年級。
190厘米在日本初中女生中是個什麽概念,我想她基本上所有的扣球都是抄手,把攔網視為無物。也如同雜誌對她的評價:“此屆中學女子排球大賽的最高點”。
可惜對方今天的比賽早已結束,我們打完八進四之後還剩下好一段時間,隊友們三三兩兩都選擇回到旅館休息或者看綠之丘的比賽錄像。但我不太想回去,便和黑川與緒方前輩說一聲之後,便開始在場館裏閑逛。
我隨便找了室內的橫椅上坐下,麵前是來來往往的都是運動員們,穿著各式各樣的排球隊服,川流不息般來回湧動,麵色各異,有的狂喜著大聲喧嘩,也有的沉默不語,默默流淚。不知為何我內心燃燒起一絲焦躁,明明在賽場上的時候冷如冰山,現在卻火燒燎原般坐定不安。我隻好掏出手機查看郵件來尋求安慰。
果不其然,映入眼簾的就是來自黑尾、孤爪和岩泉的道喜。我才知道,他們四人兩兩聚在一起看了剛才的直播。明明兩波人都互相不認識,卻因為我,導致在同一時間做了同一件事,我覺得很奇妙,就像是宇宙中不相幹的兩顆行星,因為某種磁力吸引擦肩而過。
我都一一道謝,並且哪怕及川沒給我發郵件,我還是拜托岩泉轉告。
可能是岩泉和及川提醒了我,我站起身走到比賽表旁,想要找宮城縣的中學男排代表,白鳥澤的比賽現在是否還未結束。
很巧,比賽正在進行中。我趕忙把剛剛拿出的三明治幾口吞咽下去,抓起背包走到比賽區。
這當然不是我第一次看白鳥澤的比賽,事實上過去每一場北川第一男排對白鳥澤的正式比賽我都去看了,雖然每次都讓我心情不佳。
男排的關注度總是比女排的要高,站在觀眾席最頂端的我就注意到這點,不僅有更多的觀眾,還有更多的媒體,他們脖掛工作證,肩扛攝影機,對著球場上那位天生的王者照個不停,飛快的閃光燈讓我忍不住側目。
白鳥澤的球風一目了然,我甚至可以說很熟悉——因為我某種程度上和牛島有些相似。現在回想起來我最開始的扣球不就是在模仿牛島的姿勢嗎。
隻是由於身體素質原因,女排永遠不能像男排那般罷了。
學生時期牛島可以靠無與倫比的身體素質與左撇子碾壓一切,而我隨著女生身體發育的完全而能力愈加受限。
但是當然,排球也並不是如此簡單的運動,隻憑個人能力就能獲勝,團隊的協作缺一不可。我看見場上現在的比分,11,現在是第三局的末端,白鳥澤已經無力回天。即使擁有牛島的白鳥澤也從未拿過全國第一,終歸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不過他的英姿確實鼓舞人心,站在我附近的一些其他學校的隊員們似乎都很喜歡他,滿臉讚歎。
牛島是個很嚴肅的人,至少看起來是這樣,我幾乎沒見過他有其他表情,不管是獲勝還是失敗,他都保持著某種撲克臉。
“每次看見你比賽的時候越來越沒有表情,就感覺和牛島那家夥越來越像,太可怕了。你能不能多笑一笑?哭也行啊。”曾幾何時,及川這樣對我抱怨,他伸出手掐住我的臉頰,然後往兩邊拉,然後被岩泉給扯開,但我臉上還是留下來紅色的手指印。
但是及川和岩泉都挺討厭牛島,說他性格好差,我好奇地想難道他是那種表麵正經但其實滿嘴垃圾話的類型嗎?
但到底隻是猜想,我和牛島完全沒有任何聯係。我遙望著對應援團鞠躬的牛島,汗水打濕他的劉海,是非常端正的長相,依舊不流露出一點心思。
我回到旅館時,正好教練正在把我們組織起來,即將講解明天的戰術。黑川把眉頭擰成麻繩,視死如歸的凝重表情讓我突然覺得有點好笑。我過去撥弄她的馬尾,黑川拂開我的手,還瞪了我一眼。
綠之丘不知道從哪聚集了那麽多高個子,她們的隊伍平均身高比我們高了4厘米,這其中雖然有珍妮的功勞,但是其他人也都算是較高海拔。
球風很好判斷,和擁有任何一個王牌主攻的隊伍一樣,隻要有機會就把球傳給珍妮,除此之外接應的右側扣球較多見。
不想辦法對付珍妮極高的打點是沒辦法獲勝的,緒方前輩提出讓她重新組織三人攔網,看準時機,就算攔不下來也要盡量製造on touch,給後排的人接球的機會。
當天晚上,我和黑川睡在同一個房間,我聽見她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聲,久久沒有消失。意識到對方可能是失眠了,我把床頭燈打開,暖黃的光線撒向黑川的臉頰,她睫毛輕顫。
黑川苦笑著說我果然不會緊張啊,我沉默沒有回應,隻是寬慰她:“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我第一次站在這麽大的舞台……”黑川喃喃自語。
“以後說不定還有很多次機會。這次就當是以前演習吧。”
黑川被我逗笑,翻身把臉麵對著我這邊,左臉上是被燈光染上的曖昧不清的陰影。
“……我們要是沒有你和緒方前輩的話是不可能走這麽遠的。雖然不太清楚,但是真的很感謝你能加入女排。”
我依舊沉默,半晌才說:“這是我們全隊的功勞。睡吧。”然後把燈關上,霎時房間內一片漆黑。
雖然前一天鼓勵的話說了很多,可是站在賽場上的時候才會真切地感受到,190厘米到底有多高。排球擦過我的指尖,那一瞬間的刺痛感讓我以為我的指甲蓋被劈開了。暫停時我拿起繃帶一圈一圈把手指包裹起來,汗水順著側臉滑落在地上,蕩開渾濁的灰塵。
不過排球場是這樣的,地板和球,全部都被打濕,混雜著所有人的汗液。我第一次見到工作人員在一球結束換位的空檔中狂奔進球場,蹲在地上用抹布狂擦地的時候,覺得非常新奇。
我們打的非常吃力,雖說要盡力創造one touch,但非常可惜的是有能力的副攻身高不夠,身高稍微高點的,比如我,攔網能力實在是一般。畢竟我真的沒辦法長出三頭六臂,影分身去練習所有技術。所以最後就是緒方前輩撐著。
而同樣的,190厘米攔起我的扣球來也是輕而易舉,雖然我的力量讓她沒辦法攔死。
似乎所有的回合最後都會變成拉鋸戰,畢竟北川第一除我之外都是接球老手,我隻能盡量不添亂。隻是我的扣球屢屢受挫,不得已,黑川增加快攻的數量,把進攻中心轉到緒方前輩身上。
這可能是我從正式打排球開始,最困難的一次比賽。與之前的“五五開”都不盡相同,我昨天看見綠之丘錄像的時候就預測到我們贏的概率非常低。不隻因為珍妮一個人,還有全隊的素質,殘忍的說不是一個層次的。黑川也一定看穿了,但她依舊在堅持。
緒方前輩也是,她異常地投入,拋棄了所有風度,執拗地像隻窮途末路的野獸。我偶爾能夠瞥見她咬緊牙關,嘴角緊繃得像是即將斷裂的箭弦。
我當然也在努力著,我能保證我盡力發揮了百分之百的力量,隻是還是哪裏感覺不對勁。
仰起頭去追逐那顆已經濕滑的球,天花板的燈光總是會刺痛我的雙眼,我就會想要流淚。但是我擦拭時又會發現,那也隻是錯覺。
比賽最後結束的那一刻,就像是慢鏡頭,我看見了球,卻沒有能力把它接起,世界在這瞬間靜止。直到球真的落地,我的腳好像才能開始動起來,時間重新流動,觀眾席嘈雜的尖叫聲湧進大腦。
20,2426,2125,我們把能做的都做了,北川第一止步於全國四強。
黑川哭了,她哭起來很像貓咪,眼眶紅紅的,靠在我的肩頭,淚水撒在我的隊服上,可惜衣服早就被汗水浸濕,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個。
緒方前輩雙手叉腰,突然仰頭,大聲歎了口氣,然後笑起來。她把右手插進我的頭發裏,大力地隨便揉起來。我其實下意識想要躲開的,因為不喜歡被人摸我頭,但還是硬生生忍住了,承受住緒方前輩少見的情緒外露。
“緒方前輩……”我稍微抬起頭,像是撒嬌般帶著小小抱怨說道,希望她把手拿開。
“抱歉抱歉。”她轉而拍拍我的後腦勺,依然笑著。可是我的眼前突然一閃,有什麽發著光的東西從緒方前輩臉頰上滑落,滴答一聲掉在地上。我下意識也伸手去摸自己的眼周,依舊沒有眼淚,幹涸一片。
畢竟我們這次是四強,等到頒完獎,坐上回程大巴時,大家基本都整理好情緒,還是喜悅居多,雖然有些疲憊,但還是靠在朋友身邊嘰嘰喳喳。黑川昨晚就沒睡好,我讓她靠在我的肩膀上好好休息一下。
可能是重擔終於解除,她不一會兒就睡著了,耳旁傳來平穩的呼吸聲。
我再次打開手機,昨日重現般收到四封郵件。一一回複黑尾、孤爪、岩泉三人正常的安慰郵件後,我對著及川那封卻陷入躊躇,手指幾次摩挲著按鍵卻遲遲沒打開。
他肯定不會說好聽的話。我和及川總是這樣,相處時就像是刺蝟報團取暖,總是抱著好意去刺傷對方。
等待的時間長到屏幕息屏,我重新打開,這次沒有猶豫直接查看郵件。
「fro及川:我還以為能看見你哭呢,真無聊。」
「to及川:我生活中經常哭,你要是想看的話我回去就哭給你看。」
「fro及川:算了吧,那有什麽好看的,別搞得小岩又以為我對你幹什麽了然後來打我。」
「to及川:說起來我也沒見過你哭。」
「fro及川:你怎麽沒見過。」
我打字的手頓住,神情怔怔。
一年多以前,也就是我與及川吵架、然後加入女排不久前,一年級的新人大會結束後,我站在場館內茫然,找不到及川和岩泉,隻是看見兩人從洗手間走出來,及川臉上濕漉漉,像是用水龍頭衝過臉。
我隻記得他在我開口說話前率先按住了我的肩膀,力氣很大,我的肩膀很痛。
原來當時的他剛剛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