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Chapter 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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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二年級開始,我們就可以參加修學旅行。這次共有四個地方可以選擇,東京、大阪、京都和北海道,並且可以跨班組隊。及川和岩泉想去東京,我自然是對此毫無興趣,就不打算和他們一塊兒了。
黑川與小島打算去大阪,我想也不錯。從美國落地日本之後我就一直在宮城縣內待著,除了偶爾去東京探望爺爺奶奶之外,這個國家的其他地方是一點沒去。
我趁著午休把組隊申請送到辦公室,卻與正好開門走出的堀川前輩碰了個正麵,差點撞上彼此。我後撤時不小心瞥見她手上的白紙,黑色鉛字“生涯去路調查”赫然映入我的眼簾。
但是它還是空白的。
不小心窺探到別人的隱私,我下意識移開視線,隻是低頭道:“堀川前輩。”
她一如既往冷淡點點頭,隨即利索離開。可是當我重新走出辦公室,抬頭往走廊盡頭看去時,堀川前輩屹立在窗戶旁,眺望遠方。畢業調查表被她折成四角方方的正方形,然後塞進口袋。
此時已經是十月下旬,在地理上被分為北方地區的宮城已經是寒風蕭瑟,我最討厭的冬季也即將降臨。
而且最近還陰雨綿綿,天空灰暗,顏色如牆灰般的雲朵像泡滿水的海綿,淅淅瀝瀝往下掉水珠,整個學校都濕漉漉的。雨和風混合在一起更是涼得我五髒六腑都發痛。幸好學園祭那幾天晴晝萬裏,不然光是處理濕雨傘都要扒掉我們班執行委員們的一層皮。
我順著走廊,遲疑而緩慢地一步一頓往前走,不清楚堀川前輩杵在那吹冷風是不是和我有關。
結果預感成真,她沒有回頭,卻突然開口。
“黎步前不久向教練提議讓你當下一任隊長。”
堀川轉過頭,斜靠在窗框上,背光導致她臉上有棱角分明的陰影,刀削般。她目光斜斜掃視我,我卻麵色不改,隻是感覺奇怪。
“看你的表情,早就知道了?”
“緒方前輩之前和我提過。”
“謔。”堀川前輩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嗤笑,“不過教練並不覺得這是個好選擇,所以黎步一直在說服教練。”
如果對方隻是來找我表示不滿的,我大可以毫不在意轉頭就走,說的話也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可是堀川前輩的表現又好像不是如此,更像是想和我談心。我滿腹疑慮,不明所以,又回想起上學期末緒方前輩找我的那場詭異聊天,搞不懂這些前輩究竟想要幹什麽。
“……前輩找我是為了說這個嗎?”
堀川前輩沒有理會我這個問題,反而換個話題繼續問道:“那你也提前就知道了黎步高中會放棄排球這件事嗎?”
這究竟要不要回答,我隻能保持沉默,但也許沉默就是默認。對方乘勝追擊:“那你知道她要報考哪一個學校嗎?”
這個我是真不知道了。“不知道,前輩不如直接去問她?”
“我為什麽要去問,我知道啊。”
“……那你為什麽要問我?”這神經病般的對話把我整不耐煩了,甚至敬語都忘了說。我和堀川前輩的態度都不好起來,火藥味十足。
堀川前輩依然沒理會我,自顧自轉過頭去,又麵對窗戶,外麵依舊飄著細雨。我差點就直接轉身離去了,可是她的下一句話又止住我的腳步。
“隊長不好當,我覺得教練不會同意。”
我簡直要被氣笑,直接反嗆:“前輩難道就是一個很好的副隊長嗎?”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我反唇相譏後,堀川前輩並沒有爆發,而是異常平靜,雖然話語末端的顫抖還是暴露出一點真實情緒。
“沒錯,我不是一個好副隊長。所以才說很難啊。”
“我討厭你……哪怕誤會解除之後還是討厭你,可是作為副隊長我不應該討厭你。”
麵對如此真誠到尖銳的吐露,我怒火霎時消散,一時失語。滴滴答答的雨聲縈繞在我們二人周圍,學生喧鬧的人聲也逐漸變大,此起彼伏,離上課越來越近。
“反正……”我遲疑開口,“堀川前輩你以後也不需要再見到我了?”
可是我和她真的腦子不在一個頻率上,她居然問我為什麽不好奇她為什麽討厭我。
“這不重要吧。反正我也不喜歡前輩你。”我真誠回複。這回堀川前輩真生氣了,還色厲內荏地跺腳。
“你!就是你現在這幅樣子!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在意,眼裏誰都沒有!連別人討厭你的原因都不想知道!”她想要大吼,可是又怕被老師聽見,所以壓抑著嗓音。“即使站在你的麵前,你也懶得分來一個眼神!如果不是因為還有點能力,站到正選的位置,你連我的名字都不會記住吧!”
堀川前輩在朝著我泄憤,我卻有種奇怪的感覺,她好像不隻是在指我。
她氣呼呼站在原地,看我沒什麽反應甚至還有點茫然的樣子,頓時渾身泄氣,肩膀塌下耷拉著,像是被人抽走了精力。
“反正,你和黎步……”話音未落,堀川前輩再次轉身,扯開窗戶,此時雨下的更大,旁邊高聳的梧桐樹上,窸窸窣窣。她伸手出去,宛如想要去接雨,沒有幾秒她的手就被淋濕。
“你們兩個冷漠得就像這雨。”
堀川前輩了無生趣地收回手,甩了甩,水滴濺在旁邊的牆壁上。
我表情恍惚,呆呆站在原地。
堀川前輩回頭,她眼神複雜,好似隱藏了許多東西,不過最後還是全部都吞咽下去,眨幾下眼睛,一切又恢複原狀,隻是走之前最後留給我一句:“不過你和黎步比起來,還是傻很多。”
她大步流星,沒幾秒就消失在樓梯口。我走到堀川前輩剛剛一直逗留的窗前,雨被風吹拂往室內湧,我也伸手讓它打濕手掌,冰冷的觸感讓我打個激靈。然後我連忙把窗戶關上,把寒冷隔絕在玻璃的外麵。
當時的我沒有理解堀川前輩的話,可能也和我真的不喜歡她有關,所以我不會費心思去思考她到底想表達什麽。
所以我隻是覺得,她們兩個前輩都好怪。明明彼此是朋友,卻老是找我這個“異類”後輩談心事,還總是左右言他,言不由衷。明明我也給不出什麽戲劇性的回應,最後她們也隻能抱憾而歸。
但是黑川之後有說過,可能是因為我說話直白吧,所以會給人一種“我真的有在認真聽別人的話”的感覺。並且我又不在意別人到底說了什麽,某種意義上成為了像是“樹洞”一樣的地方。
我說,別,承擔別人的真心話太沉重了。
黑川少見地大笑起來,朝我喊著。
“這就是報應!”
報應,確實是報應。
當教練最後被緒方前輩說動,第一次把我叫過去,想要開始交代隊長事務時,提出的想法就是,馬上的新人大會二年級除了黑川全部不參加,選用一年級的隊員。
因為三年級全部隱退,剩下的正選需要一年級來填補,橫山教練建議通過這次新人大會來考驗選拔一下新人。那我作為隊長候選,希望我去考察並指導一下一年級。
我滿口應下,覺得這不是什麽難事。
然後我、橫山教練和緒方前輩並排站在排球場的邊緣,麵前是奮力練習的一年級,她們終於有了上場比賽的機會。
現在想來我確實是太傻了,堀川前輩說的沒錯。我察覺不到接下來的危險,天真地站在那。
然後當橫山教練向我發問某位一年級的具體情況時,我才發現我說不出口。
橫山教練敏銳察覺到不對,我說的情況完全是通過我剛剛的觀察,才得出的結論。我好像完全不知道那位一年級平時的表現。
然後他問我那位一年級的姓名是什麽。
那刹那,我的心髒劇烈跳動,血液頓時湧上大腦,我甚至能聽見血管裏流動的唰唰聲。我有點想說話,但是嘴唇幾番張合,最後還是閉上。
沉默,還是沉默。
緒方前輩低下頭,用手指抵住眉心,微不可聞地歎了口氣。
而我的耳邊充斥著著橫山教練不可置信又暴怒的吼叫,具體的我已經記不清楚,但是最後那句還是深深刻在我的腦海裏。
“我怎麽會讓一個,連自己的隊員名字都記不住的人當隊長!”
我其實很讚同他的話,所以完完全全承受住了教練的怒火,乖巧得可怕。橫山教練最後平靜了一點,隻是疲憊地揮手,讓我今天先回家,他還要繼續和緒方前輩商談。
我麻木地走著,路過正在練習著的一年級們,她們有的在偷偷抬眼瞄我。站在運動館門口,天空居然又開始下大雨,光線灰暗,空氣潮濕又凝重。
伸手去接水滴,我苦笑。
能不能別下這麽過於切合氛圍的雨?
我打開傘,闖入雨幕。巨大的雨滴在傘上迸發開,我的褲腿還是漸漸濕透。還沒走幾步,我聽見隔壁體育館有人在叫我,是岩泉的聲音。
其實我現在不是很想見他們。所以我在原地緩了幾秒,才回頭望去。
岩泉站在男子體育館門口,手放在嘴邊做喇叭狀,說現在雨太大了,要不等會兒再走,可以去他們那裏等。及川則是夾著球,靠在門框上,真是耍帥。
因為雨聲真的很大,岩泉的聲音傳來時已經有點失真,我說不出話,隻是朝他搖搖頭之後徑直離去。
第二天及川和岩泉看我的眼神滿是憂慮,欲言又止,最後被我的:“抱歉,我現在不想談。”給堵了回去。
幸好馬上就是修學旅行,我頭也不回和黑川小島奔赴大阪。隻是她們兩人也是惴惴不安的模樣,也經常會滿臉擔憂地看著我。明明是在旅遊,卻沒有一人有心情遊玩。我有提議要不她們兩人自己去玩吧不用帶著我,可是遭到拒絕。
自由活動時間,我們站在那不知道何去何從,直到黑川提出一句非常蠢的問題。
“原來大阪也靠海嗎?”
如同應激反應,我開始背地理:“大阪南接太平洋,西北連大阪灣……”
說到一半我才意識到黑川問了什麽,怒瞪她:“喂!怎麽連大阪靠海都不知道!”黑川摸摸鼻子摸摸脖子然後開始望天。
“日本百分之七十的縣都靠海吧?不是就連宮城都靠海嗎?而且不隻是大阪,大阪附近的縣都沿海啊,比如兵庫縣。”
“可是說起海,難道不是隻會想起鐮倉嗎?”黑川狡辯。
“不要因為那裏是個旅遊勝地,就隻記得那裏!”
小島想要阻止我們爭吵,在旁邊慌亂得手舞足蹈,支支吾吾,最後語出驚人:“要不……我們去看海吧!”
難得來了大阪居然要去看海?我無奈扶額,意識到自己還是有點情緒爆發,幹擾到了她們兩個。
可是黑川卻連聲附和,說什麽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應該去看海,一邊說還一邊瞟我,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我茫然,沒有聽說過大阪哪裏有什麽看海的景點。
“尼崎好像是個港口城市……不對尼崎根本不是大阪的,是兵庫縣的,不過確實離大阪很近。”我為什麽會記得尼崎這個小城市?好像是之前在《排球月刊》上看見過這裏有一對明星雙胞胎。
為什麽這麽小的事情都記得,卻不記得後輩們的姓名?
“那我們就去這裏。”小島第一次表現出如此果斷決絕的態度,拉著恍惚的我直線前行,回過神來時我們已經在電車上,窗外景物飛逝。
尼崎果然離大阪非常近,電車隻需要15分鍾,我們完全可以趁老師沒注意的時候趕回去。
但是尼崎並不是一個旅遊城市,就算讓我們去海邊,我們也沒有頭緒。我們隻能抓住一個當地人,問問她的建議,有沒有什麽交通方便又能看見海的地方。
對方明顯對我們學生打扮的樣子也摸不著頭腦:“跑來尼崎看海啊?那……要不去稻荷崎高校附近看看?那邊學生多,也安全一點。”[1]
黑川小聲“啊”了一下。
她事後解釋:“這個高中男排很厲害,我經常能在春高裏看見他們。”
當我們真正站在海邊時,荒謬感才逐漸籠罩在我全身,伴隨著刺骨海風。這裏不是旅遊城市,海灘也平平無奇,今天不是晴天,自然海麵呈現出渾濁的灰,隻是浪花依舊白得亮目。沙灘清冷荒蕪,唯一值得慶幸的是至少沒有垃圾。
偶爾有學生會從海堤後騎著自行車呼嘯而過,車輪滾過柏油地,帶來碾壓和破碎的聲響。
不知道是不是大海的迷思真的有那麽神奇,我們三人竟然真的開始對著它開始感傷。
我腦子裏忍不住回想那天的事情。
明明學園祭之前的時候我也想起來裴果帆和堀川汐梨的名字不是嗎?不是學園祭的時候我把全班的同學都記住了嗎?
但我知道,問題不在這。
我沒有哭,隻是覺得羞愧,甚至連岩泉和及川都不敢見。我伸手戳了戳黑川的手肘,她茫然回頭。
“下一任隊長應該不是我。”
“啊?”她才回過神來,“那會是誰?”
“看教練安排吧。”
我重新把目光投向大海,浪花翻起又倒下,寒風凜凜,我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卻不知道到底是在對誰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