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Chapter 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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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要讓我來選擇今年joc男排的最佳球員,那毫無疑問是牛島。拋開基本上是同年代最頂級的天賦外,雖然他的撲克臉經常被及川嘲諷,但確確實實是穩健的代表。此處我要拿木兔這個反例出來做對比,木兔當然同樣天賦超群,但是他如過山車起伏的心態使他總是暫時不敵其他同等級攻手。
    牛島卻能夠一直保持非常好的狀態上場,至少我幾乎沒見過他有低穀期。謙遜又自傲,從小就點滴積累的能力使他出挑到沒人能小瞧他。
    隻是,即使如此,牛島從沒拿過全國第一。
    今日半決賽與決賽,男排女排同時在asue大阪中央體育館舉行。並且好巧不巧,在宮城女排與大分縣進行半決賽時,隔壁的場裏正好是宮城男排對戰鳥取縣。
    我們女排戰勝大分縣,成功挺進決賽,男排也輸給鳥取縣,止步四強。這個成績並不能說是不好,事實上這甚至是哪怕十年之後都值得吹噓的榮耀。
    然後再過二十分鍾,女排的另一場半決賽,東京對大阪北的比賽也落下帷幕,昨日自信滿滿的信高今天變成敗家中的一員,東京落敗,決賽確定是宮城對戰大阪北。
    每當這時,我會想起岩泉曾經對及川說過的話。
    “六人強才更強。”
    隊伍需要明星選手,但也同樣需要良好的配合、默契的隊友、適合的戰術和優秀的教練。排球是一項絕對無法成為獨角戲的運動。
    中午休息時間段我卻並未休息,反而拿著光碟看起東京對大阪北的比賽。大阪北是強隊,但她們和宮城的風格並不一樣,老實說她們隊伍裏麵並沒有特別突出的球員——那種值得掛上報紙吹噓的類型,可是她們依舊贏了,最終站上全國決賽的舞台。
    我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激情與饑渴,並不能算作是求勝欲,但我確確實實非常想從中看清那些我之前看不清的東西,並且逐個擊破,想要獲得成長。
    比賽下午三點準時進行,全程電視直播,並且官方邀請當今日本女排國手來進行解說。在還沒進場,隻是待在場外休息區時,我就已經能感受到無數的視線,以及哢嚓一聲、霎時雪白的閃光燈,並且其中大部分都對準著我。
    與我的平靜相反,我的隊友們明顯水土不服,緊張到顫抖的神經仿佛都成為實體。而明顯經驗更為豐富的大阪北抓住這一點,進行她們的第一個殺手鐧——發球。
    赤平教練曾經教導過我,升入高中之後必須把發球練好。“得一傳者得天下,那麽相對應,失去一傳的隊伍也將滑入失敗的深淵。”
    “學生時代必須要把發球練好。因為受身體、經驗以及訓練時間的限製,青少年的一傳大部分時候都很難做到完美,那麽攻擊性威脅性大的發球的優勢會非常大。”
    大阪北的發球很衝,哪怕是上手發球,也球速快、落地重,並且找位很準。她們的第一個發球就精準找到我所在的位置,但是我一般不接一傳,所以我下意識往外撤,自由人衝到我麵前將球墊起,但是並不完美,球堪堪在三米線上空。今野沒有辦法,她勉強調起這個球,並且傳給我。
    麵對著位置微妙的傳球,我也沒有其他辦法,隻能依托重扣嚐試突破,可明顯對方早有準備,雙人攔網看準時機直接把我的扣球攔死。
    完美的發球攔網戰術,打響大阪北進攻的第一槍。
    並且這個方法麵對因為緊張而動作僵硬的宮城縣來說非常有效。我們隊的一傳效率到位率直接下降,同時也影響我扣球的下球率。彈指之間,大阪北發球落入前場,十分靠近球網,迫使站位最近的副攻上前就球,可是球高高拋進對方場內,一個探頭定死。
    同時對麵的雙人攔網非常強悍,其中一位副攻擁有180身高,並且時機卡得非常準。宮城縣這一代高個子比較少,佐佐木和另一位主攻手工藤的身高堪堪170,麵對這精準無比又高大的雙人攔網簡直吃盡苦頭,光是第一局,大阪北就永遠足足5分直接攔網得分。
    而我也同樣,她們明顯仔細研究過我,知曉我擅長斜線球,每次都會提前派隊友在對角蹲守。
    隻是……
    球飛速擦過對麵自由人的努力想要接起球的手肘,然後砰的一聲反彈至場外,即使追逐也無力回天,觀眾席爆發出劇烈歡呼。
    我的扣球不是卡準時機就能接起來的。
    第一局靠後,1118,我們較大比分落後,赤平教練叫了暫停。
    “一傳一定要穩定下來。對方並沒有大力跳發以及飄球,所以用接下來的時間習慣對麵的發球。如果還是沒辦法穩定,我就會換人。”
    赤平教練稍微停頓,她是那種更喜歡隊員自己有想法、能夠指導彼此的類型。所以我率先對二傳今野開口:“可以把球分散一些,對麵的雙人攔網盯得很緊,如果一點攻的話簡直是撞上對方的槍口。把球權分散,調動副攻做誘餌,至少能讓她們的副攻跑動起來。”
    “那就一定會有漏洞。剩下的我會解決。”
    作為鼓勵,我拍拍今野的腦袋。
    然後我也在思考。這段時間的苦練讓我的跳躍與扣球技術都有極大的提升,但放在實戰上還需要動腦子。
    “明明腦子很聰明,在球場上的時候也動一下啊。”這是私底下及川對我的抱怨。
    我的視線掃向球網對麵,兩位副攻把手抬起,整裝待發。
    扣球時一直都有手臂在麵前阻擋,這種感受並不好。對方也如同狗皮膏藥般無法輕易甩掉,總是會出現在你麵前。
    不過,就讓我利用這一點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既沒有打斜線,也沒有拐直線,而是直挺挺地朝上打,球撞在副攻的手掌上,在球場上高高劃出很長的弧度,直奔場外。因為需要防我直線球和斜線球,所以大阪北除副攻以外的人員防守位置都靠前,三米線附近,反而導致後場空虛,隻有一名自由人,麵對我突如其來的平打也是毫無準備。
    “聰明的打手出界。”赤平教練如此評價。
    當然這招不能多用,畢竟我打手出界的技巧一般,對麵認真一些就能看清我的球路,並且打不到對方的手而直接出界的情況也很多。
    但重點在於要給對方危機感。我的下一步究竟會打什麽球?如果還是打手或者打後排空檔處,就需要把人員下撤防守。可是如果這時我突然打斜線了又怎麽辦?
    此時今野也上道,突然間快攻以及接應的球多起來,雖然並不是每次都成功,但確實也在向對麵宣告我們的攻擊方式也是多樣的。
    就這樣一點點給對方焦躁感。
    積攢的負麵情緒一定會以失誤的形式出現。
    而我隻需要抓住這點。
    果然,今野晃過對麵副攻,把球高高傳給我,雖然她們還是勉強趕上,但是已經沒辦法完美並攏,我直接快速甩手,把球從兩位副攻的中間穿過,定死地麵。
    我們在第一局局末一度把比分追到2022,可惜我們的一傳還是瑕疵太多,錯失機會之後輸掉第一局。
    但我的狀態越來越好,整個排球場猶如棋盤,兩支隊伍加起來共12人則是棋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拚命在這18x9的方塊裏奔跑,把球接起。我的腦海裏開始浮現出3d立體的動向圖,而這是我曾經做不到的事情。
    我思考著現在的輪次站位,前排有誰後排有誰,而自由人又在哪,對方的攻手最有可能朝哪個方向扣球,我自己又往哪個角度扣球最合適。
    大腦高度集中,血液飛速向上湧,可是我卻如此平靜。在近半年前的東京集訓裏,我被評價“不敢打”。可是現在我滿腦子裏隻有“我要如何拿下這一球”。
    被球隊保守風格以及自己的膽怯與惰性所禁錮住的一切都噴湧而出,鋒利到如同血劍封喉的攻擊性才是我最真實的模樣。我縱身躍起,身體在半空中勾勒出完美的弧度,是人類飛翔時最極致的姿態。
    到達頂端的那一刻時間被凍結,耳旁的聲音變得扭曲,甚至近乎寧靜,萬物極其緩慢,我甚至能夠看清球網對麵的雙臂是如何受重力吸引下降的樣子,但我依舊昂首在空中。
    砰——整個球場仿佛都在隱隱震動。
    球直接從攔網的上方掠過,重扣在地,無人反應過來。
    對麵球員麵容的緊繃、抽動和暗藏的挫敗,卻成為我的興奮劑。
    在所有人都以為我將再次重扣時,我帶著力打進前場的吊球猶如戲耍般出現。第二局在這球後落入帷幕,宮城縣獲勝,比賽來到大比分11,即將進入決勝局。
    但哪怕我今日是如此手感火熱,終究不敵大阪北更為平均的高技術。即使我們分差一度追平,最後一球在我方落網時,我才恍然驚醒,帶著些許呆愣地屹立在球場上,原本我耳中寂靜的球場立刻變得沸騰,各種嘈雜聲響潮水般浮現淹沒我。
    我看見赤平教練站在不遠處,臉上是某種莫名的溫柔,眼波流轉,雙手鼓掌,對我微笑著。
    我依舊沒有哭泣,但是心髒的鼓動也並未平歇。平心而論我今天的發揮已經是百裏挑一的水平,通常情況下我會說自己隻要盡全力,就不會有任何抱怨。可是如今絲絲縷縷的挫敗感卻縈繞在心頭,隨之是更加澎湃的戰意。下一次麵對高水平隊伍時我應該怎麽打?而我們自己的隊伍又有哪些提升的空間?
    這種心情與及川、岩泉和黑川無關。
    我已經不再需要燃燒別人的鬥誌來逼迫自己了,這是我自己自發生長出來的東西。
    研磨,你說這是我更喜歡排球的證明嗎?
    比賽結束之後馬上迎來的是頒獎典禮,所以我隻是來得及和岩泉及川他們揮揮手,就要馬上入座。頒獎儀式很盛大,全程直播,大家都正襟危坐。
    報菜名般,排球協會的主席用緩慢而嚴肅的口吻一點點把獲獎名單念出。從低到高開始,我聽見優秀選手名單有及川和木兔,還有些許在集訓時聽聞的男生女生的名字。接著最佳自由人,女排最佳二傳是信高風夏。奧林匹克有望成員,我和牛島都在其中。
    而最後,我沒有意外,joc·jva杯最佳選手,男排得主是牛島,而女排得主是我。
    我和牛島並排上台領獎,事實上我們需要連續上台三次,分別是奧林匹克有望選手、joc·jva杯最佳選手和大阪府知事賞。在第三次上台後我沒忍住微微低頭笑起來,牛島帶著疑惑的眼神望向我。
    我搖搖頭:“沒什麽。隻是兩三年前的我應該很難想象我會和你站在一起領獎吧。”
    “我是說,我一直覺得我應該沒辦法和你相比。”
    牛島的聲線一貫平和深沉,卻能給予人安慰:“但你現在站在這。實力證明一切。”
    “說的也是。”我喃喃自語道,“也許自大一點也沒關係。”
    全體的頒獎典禮結束,但是我和牛島的工作並沒有結束,數不清的媒體記者向我們奔來。采訪男女排的奧林匹克有望選手是慣例,我整理好心情,恢複到平時沒什麽表情的狀態普通地完成采訪。
    不過依然有媒體遲遲不肯離去,他們說這不太算是嚴肅性質的采訪,而是想要更加輕鬆一些。因為我和牛島都是宮城縣出身,打球風格又一致,所以希望兩個人一起做一個特別專訪。
    我通常並不太喜歡站在聚光燈下,而對麵記者把“想要噱頭”赤裸裸掛在臉上也使我有點厭煩。所以即使記者請求我和牛島開心一點,能不能笑起來,我和他也隻能保持著僵硬的表情傻站在那。
    我如果想要假笑還是能笑出來的,但是牛島比我還要糟糕。在記者提出“牛島同學能不能笑起來表現出開心一些”之後,牛島明顯陷入猶豫和遲疑,掙紮幾秒之後他勉強勾起嘴角。
    然後我和記者同時驚呆。我從沒見過假笑如此假的人,簡直像是麵部肌肉全部壞死的克隆人。
    “牛島,還是別笑了吧。”我不禁開口。
    記者同樣汗顏,拚命點頭,說平時的表情就行了。牛島無辜地放下嘴角。
    然後記者把矛頭對準我,我抽動嘴皮,本想扯一些“輸掉比賽其實不是很開心”之類的話混過去,可沒曾想突然間有個人從旁邊冒出來,然後把一大束鮮花塞進我的懷裏。
    “什麽……”
    我一個措手不及,下意識捧住那束花。裏麵大部分是藍色的繡球花,旁邊些許點綴著白色鈴蘭和淺綠色的洋桔梗。我猛然間心領神會,抬頭果不其然與宮侑四目相對。他眼帶狡猾的笑意,得意洋洋的做派,都仿佛滾燙的岩漿,我光是站在旁邊都似乎能體會到那熱意。
    宮侑特地伸手過來指了指藍色的繡球,然後說:“恭喜前輩在joc上獲得好成績。”
    我半晌說不出話來,最後隻能蹦出幾個字:“謝謝。”
    雖然宮侑有明顯想要出風頭的念頭,但好歹沒有太過分,送完花之後就暫時退到一旁。記者饒有興致地見證了這一幕,並且都錄了下來。
    “被後輩獻花了呢,想必高山同學平時也很受後輩尊敬吧?”
    “啊,不,沒有……”我還是保持在不知所措的狀態中,不能很好地回答問題,懷裏的花簡直燙手。
    “獲得最佳選手稱號,又在此時收到鮮花,肯定很讓人感到開心吧?”記者這樣問。
    我抿起嘴,睫毛飛速眨動,最後還是沒忍住,捂起嘴大笑起來,眼睛眯起來都快要看不清麵前的攝像機。
    “是啊,我是說……”
    我用手捂住胸口,深吸一口氣,然後笑著、好好把一句完整的話說出口。
    “我確實非常開心。”
    ——
    “真的非常謝謝你的花。”
    在采訪結束之後,我走近等在旁邊宮侑,向他非常真摯地道謝。
    但是他說完全不用道謝,今天是我的主場,我隻需要盡管開心就行。
    我低頭望向懷裏的花束,花朵都非常的新鮮,嬌嫩的花瓣上甚至還有水珠,看上去完全是新買的。
    “現在並不是繡球花開的季節吧?怎麽能這麽快就拿到花?”我這樣問宮侑,卻沒曾想捅了他的話簍子,他帶著怨氣嘰嘰喳喳把這些天的準備都說出來。
    “本來應該全部都是藍色繡球。我很早就來大阪在附近找花店——結果那個大媽真是的,說藍色繡球花寓意不好,怎麽可能用來比賽祝賀別人,我是不是要去捉弄人家女生。害得我差點和她吵一架,我說對方就是喜歡這個顏色啊。”
    “掰扯了好久她才半信半疑。然後阿治——”話說到這裏,宮侑停頓了一下,像是有些不滿這個故事中居然還有宮治的參與。
    “阿治說,如果全部都是藍色繡球的話,可能被別人看見了也會以為我是在故意捉弄你,讓別人嚼舌根,所以還是摻一點其他花比較好。所以最後添了一點鈴蘭和洋桔梗。”
    “然後我就讓大媽等著時間去進貨,我還叮囑她是今天送,所以一定要新鮮……”
    我安靜地聽著,笑意簡直無法從我的臉上褪下,並且再次向宮侑很鄭重地道謝:“真的謝謝你,我非常喜歡。”
    “不,沒什麽……”宮侑有些不自在地撓後腦勺。
    我們兩人之間陷入短暫的沉默。此時已經是退場階段,周圍人聲喧鬧,我把視線投射在球場上。
    我突然間很想問問看。
    “侑,”我開口呼喚他的名字,“你覺得我今天的表現怎麽樣?”
    “啊……”宮侑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問,他同樣跟隨著我的視線看向那個球場,他最愛的球場。
    然後突然,他伸出他的右手掌,平放在我麵前,在我疑惑的目光下揮了揮。
    “前輩,把手放上來。”
    我遲疑著把左手掌放上去,掌心貼合,是無比火熱的溫度。明明宮侑今天應該沒有上場比賽,可是他的體溫滾燙得像是和我一樣剛剛才結束一場激烈的比賽。我抬頭看著他,他同樣也在盯著我。
    隨即他壞笑著一把握住我的手。
    “要是我能上場給前輩你托球就好了——我這樣想著,手就不自覺發燙啊。”
    我一時間嗓子眼被堵住般沒有出聲,隻能盯著他發呆,過了好一會兒才重新恢複正常。
    “那還真是……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