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七章 甲騎披靡當千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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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山北邊的山腳下。
    旌旗招展,戰鼓通通,費青奴帳下約千餘人的府兵,早就列陣以待。
    這千餘人的府兵是由東郡的兩個軍府的兵馬組成的。
    費青奴年有三十多歲,魁梧健碩,頭戴尖頂盔帽,上身肩甲明鎧,鎧繪彩紋,下著戰裙,長靴踩鐙,腰懸鐵鐧,胯下黃馬,馬身上亦披有甲,一杆丈八長的銀纏騎槊橫放於身前。
    兩個軍府的鷹揚郎將、鷹擊郎將,並及費青奴帳下和兩府軍中的長史、別將之流,共十來人,也都是身披精甲,或乘未披甲的戰馬,或乘亦披馬鎧的鐵馬,分立從在他的左右。
    離費青奴左右兩邊最近的,是兩個軍府的鷹揚郎將。——鷹揚郎將是地方軍府的主將,鷹擊郎將是地方軍府的副將,品秩上來說,前者正五品,後者從五品。
    左邊的這個叫楊傑,右邊的這個叫賀賴平。
    楊傑笑道:“果如將軍所料,徐賊為爭封丘,疾行而至。”
    賀賴平說道:“賊既烏合,今又連日疾行,其眾必已疲散,我軍以逸待勞,此戰勝如唾掌。”向費青奴請戰,“末將敢向將軍請戰,率引本部先擊!”
    名號上盡管都是“郎將”,武賁郎將是中央衛府的高級將領,品秩上卻是高於地方軍府的郎將,乃是正四品。故而楊傑、賀賴平以“將軍”尊稱費青奴。
    費青奴向北邊眺望了稍頃,顧問斥候,說道:“賊眾計共多少?步騎各有多少?”
    斥候答道:“賊共三四千數,多為步卒,騎不足三百。”
    費青奴又問道:“步卒中甲士多少?騎中鐵馬可有?”
    斥候答道:“因在行軍之故,步卒中披甲者幾無,戰馬披馬鎧者,更不曾見有。”
    一副鎧甲幾十斤重,即便是皮甲,重量也不輕,因此不管是哪一支部隊,哪怕精兵部隊,也不可能在行軍的途中全副武裝,若是這麽幹的話,那真是走不了多遠,全軍就得停下休息。馬鎧也是一樣的道理,為休養馬力,亦同樣不可能在行軍時給戰馬披掛上馬鎧。
    人甲也好,馬鎧也罷,大都是在臨戰前才會披掛穿戴。
    費青奴問清楚了徐世績部現下的情況,當機立斷,遂便下令:“賀賴公,勞你引鐵馬百數,現即出陣,橫截徐賊部,馳突其隊。”命令於下諸將,“引兵前趨,預備隨之進鬥!”
    賀賴平是鮮卑人,出自賀賴部,並不姓賀,實是以賀賴為姓,故費青奴以“賀賴”相稱。
    ——所謂“從騎”,因為甲騎具裝是人、馬皆披甲,一則披甲的時候不便,二則人馬皆有甲的情況下,固然是衝撞力很強,但未免不夠靈活,是以每個具裝甲騎通常都會有一兩個、兩三個的輕騎為從者,平時幫他們照養戰馬、保養鎧甲,戰時則幫他們穿甲和作為從騎跟戰。
    戰鼓聲中,費青奴、楊傑等率領餘下的主力步騎,離開了黑山山腳,也開始向北前進。
    且說賀賴平,甲精馬好,操槊前馳,奔行在五十甲騎和百餘相從輕騎的最前邊。
    能成為鐵馬者,無不上等戰馬,馬本身的重量已千餘斤,加上騎士的體重、合計一兩百斤重的人與馬的甲重,重量越是雄沉,單單五十個甲騎具裝奔騰於野地之上,已馬蹄如雷,卷起的塵土飛揚,況另外還有百餘輕騎?聲勢愈加震人。待上到官道,官道的地麵比野地瓷實,一百五十餘甲騎、輕騎,馬蹄踐踏其上,聲音是越發的震耳欲聾,聲勢亦是越加的令人震撼。
    每匹鐵馬的尾端,都豎著斑斕的寄生,有的還豎著彩色的小旗,而又每副的馬鎧上,皆繪畫著各種顏色的凶猛圖案,夕陽的光照下,騎馳塵卷,移如烏雲,遠遠觀之,端得一群鐵猛獸!
    馳兩三裏地,前邊數裏外,一支兵馬停駐。
    這支兵馬卻便是徐世績部了。
    得知費青奴陳兵在黑山北後,徐世績沒敢再繼續前行,已然令下,命部隊就地列陣。
    但賀賴平等來得太快,當此時也,位在軍前的羅孝德部,尚未能將迎敵的陣型列好。
    經過擴充以後,羅孝德部現有千餘部曲,分為六個團,十二個旅。依照徐世績的命令,他正在列的是一個長方形的厚陣。中軍的陣型才剛大致列成,兩翼的陣型還在組列之中。
    突見賀賴平等衝馳已至,身在中軍的羅孝德駭然十分!
    他趕緊一邊派人去後頭找徐世績,請徐世績速調聶黑獺、李善道兩部的盾牌手、弓弩手,快些來他陣中支援;一邊令他部中最驍悍的騎將吳雄,立刻引領本部的騎兵上前迎戰。
    羅孝德令吳雄說道:“咱的陣還沒列成,若是被賊官兵的鐵馬衝進,必敗無疑。無論如何,你也得給老子把賊官兵的這支鐵馬頂住!俺已向大郎求援,援兵很快就能來到!”
    聶黑獺部所在的中軍,距離羅孝德部隻有兩裏多遠,“援兵很快就能來到”這話不算虛詞。
    吳雄曾和張須陀帳下的甲騎在東平郡交過戰,對甲騎並不陌生,而且在得了離狐後,徐世績部繳獲到了一些馬鎧,他如今也是人、馬俱有甲,卻仗著自己的武勇,他對殺來的賀賴平等並不畏懼,他應諾說道:“郎君放心,左右不過數十賊鐵馬,俺定能將其擋住!”
    便引羅孝德部的騎兵百十,吳雄當先驅騎馳奔,迎向了對麵殺來的賀賴平等。
    兩下馬奔,相對而行,數裏距離,倏忽即過。
    吳雄已知,衝在對麵鐵馬最前的那將,必然就是這支具裝甲騎的主將。
    他倒也有他的主意,自知本部的騎兵多是輕騎,甲騎很少,如果硬碰硬,怕難以將這支敵鐵馬攔下,故打起了依仗自己的武勇,先將這支敵鐵馬的主將刺落馬下的主意,悶喝一聲,催馬疾衝,操起丈八長的馬槊,對準賀賴平,就猛殺過去!
    轉眼功夫,吳雄的坐馬已與賀賴平的坐馬相接。
    賀賴平側身將吳雄刺來的長槊躲過,兩馬交錯中,他抽出藏在馬邊的鐵鐧,端端正正,猛力砸在了吳雄的背上。這鐵鐧、鐵鞭之類的兵器正是於近戰時,對付具裝甲騎的最好兵器。鐵鐧砸到,鐵鎧凹陷,吳雄隻覺劇痛襲來,身子不由自主的前傾,一口血噴出同時,人已墮馬。
    從在吳雄後的羅孝德部的騎兵們趕之不及,眼睜睜地看著賀賴平的從騎們從馬上跳下,摘掉吳雄的兜鍪,抹開了他的脖子,隨之,不顧從其脖間泉湧濺射的鮮血,將他的腦袋割了下來。
    這時,哪裏顧得上吳雄?
    砸落了吳雄墮馬的賀賴平馬速不停,長槊挺前,迎對羅孝德部騎兵們的箭矢,分毫不避,呼喝著,撞入進了這百十騎兵之中。卻那長槊丈八之長,鋒利的細長槊鋒兩尺餘長,原本已是大殺器,賀賴平又人、馬皆甲,箭、矛不入,隻見他左右揮動馬槊,前刺後擋,戰馬勁奔,當真是所向披靡,馬旁數丈之內,無人能夠近前,眨眼已是接連殺傷十餘羅孝德部騎兵。
    從在他後的五十甲騎和百餘輕騎,打著尖銳的呼哨,卷塵揚土,如似虎群雲堆,緊隨殺到!
    羅孝德部的這百十騎兵,何能再以招架?丟下了十餘具屍體,倉皇四逃。
    賀賴平不去追趕,槊往前指,回顧大喝:“從乃公前鬥,將徐賊部步陣衝散!”
    趁這一回顧間,他往南邊望了眼,南邊塵土揚漫,遠見旌旗飄揚,可聞鼓聲陣陣,千餘甲卒步騎正在急行,是費青奴、楊傑等引他們的主力步騎,在往這邊開進,距離此處已隻幾裏遠。
    五十甲騎、百餘輕騎,接戰至此,尚無一人傷亡!
    百餘騎士,盡皆士氣高昂,齊聲應呼:“殺賊!殺賊!殺賊!”
    有的從騎帶的有騎鼓,並把騎鼓敲打起來,鼓聲、呼聲融合在一起,才百餘騎而已,三五成簇,散奔道上、邊上的野間,聲勢若千軍萬馬!夕陽西沉,暮光如血,風掠過遠處稀疏的林木、鄉村,從近處的麥田上吹拂而來,帶來了麥子的清香,混雜刺鼻的血腥,滾滾如同熱浪。
    熱浪撲打在羅孝德的臉上,他汗流浹背,滿臉驚慌。
    他胯下的戰馬不安地扭動著脖子,嘶鳴不已,他再三回看,一再問道:“援兵呢?援兵呢?”
    兩裏外,中軍。
    汗水流到了眼角,徐世績把汗擦去,他咽了口唾沫,稍微濕潤幹緊的嗓子,拽著韁繩的手心已是濕漉漉的,出滿了手汗。肯定不是因為熱的緣故,他有點感到呼吸困難,胸腔裏就像是裝了隻兔子,砰砰直跳,甚乃他踩著馬鐙的雙腿,這會兒也覺得有些發軟。
    絕不能讓費青奴部先入封丘,輕兵疾進,以圖搶在費青奴部前頭,到達封丘城下,這個決定是沒有錯的啊!隻是萬萬沒有想到,費青奴竟然會在黑山這裏陳兵阻擊本部!
    羅孝德部的陣地別說還沒列成,就算已經列成,觀對麵這支官兵鐵馬的氣勢,羅孝德部也斷然擋不住。而羅孝德部一旦潰散,他的中軍緊隨其後,勢必也就會潰散,然後,再等已經可以遙望看見的那支費青奴的主力殺至,到時,他的這三四千人便將會隻有全軍覆沒這一結果了。不要慌,徐世績盡力穩住心緒,告訴自己,現在需要的是趕快想辦法迎對麵前的局勢。
    可是,該怎麽迎對?
    徐世績目光離開了前麵的羅孝德部,望向了南邊行來的費青奴部下的那千餘步騎主力。
    “的的”的馬蹄聲,清脆急響。
    徐世績轉目視之,乃李善道從後頭趕了過來。
    “大郎,賊官兵的這支鐵馬,一時難擋,當下之計,不如擇遣精銳,繞擊費青奴主力!”李善道馳到徐世績近處,勒住坐騎,當其坐騎揚蹄昂脖,長嘶之際,沉聲說道。
    “此正俺意,二郎以為,何部精銳宜遣?”
    羅孝德部列陣居前,聶黑獺部係為中軍,不可擅動,還能有哪一部可遣?
    李善道應聲說道:“我願率我部精銳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