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十八章 紅旗招展抄三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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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而有序的賀賴平部的甲騎、輕騎,就像是一簇簇的利箭,分從羅孝德部陣的南邊前方、東西兩側,或順著官道馳突,或從官道兩邊的田野上疾進,對羅孝德部的陣地展開了三麵夾攻。
甲騎驅前,輕騎在後。
打個後世的比方,這就好比是後世的坦克與步兵的協同作戰。
甲騎在前邊,頂著羅孝德部兵士的箭、盾、矛衝陣;輕騎在後邊,遠的射箭、近的矛刺刀斫。
羅孝德部的兵士們,到現在為止,連陣型都沒還完全展開、列好,兼以又沒有防禦的工事可為屏障,陣的前排是列了些盾牌手,但這些盾牌手對甲騎能有多大的阻擋作用?又吳雄這般的悍將,也已陣亡,羅孝德部的兵士,無論老卒、新卒,俱已是心膽駭裂。
遂乃羅孝德部的這千餘步卒,一觸即潰。
羅孝德眼見得賀賴平等甲騎仿如鐵猛獸,個個勢不可擋,從三麵衝殺進來,而己部的部曲則如受驚的雞群,多已丟掉兵器,開始逃竄,知大勢已去,事已不可為之。
其腦中再無別的念頭,隻剩下了“亦趕緊逃命”一念,於是不再約束陣型,帶上四五個隨從,撥馬便往後邊的聶黑獺陣逃奔。
他的陣地離聶黑獺陣隻有兩裏地,騎著馬,跑得快,很快就逃到了。
卻在將近聶黑獺部陣時,聶黑獺部中的部曲們同聲大喊了一句話,連著呼喊了三遍,喊的是:“讓開!讓開!從邊上過。衝我陣前者,大郎令:殺!”
隨著呼喊,果有箭矢,從聶黑獺部的陣中射出。
——事實上,就算是羅孝德想直接從聶黑獺陣的前邊,進入聶黑獺部的陣中,他現在也做不到,因為相比羅孝德部,聶黑獺部列陣的時間更充足一點,所以,聶黑獺部的陣地現下不但已是大致列成,並在陣地的前邊,還擺放了數十輛隨軍的輜重車作為屏障。
好在羅孝德的騎術不錯,他緊急轉馬,從聶黑獺部陣的前邊擦過,轉到了其陣的右側。
隨他逃來的隨從們也都分別兜馬,轉了過來。
羅孝德打眼張望,瞧見了徐世績的將旗。他馬不停蹄,徑奔到將旗附近,跳將下馬,跌跌撞撞地闖進陣中,到了旗邊,叫道:“大郎!賊鐵馬太凶,俺部擋不住!”叫聲顫抖,腳下如踩棉花,一個不留神,坐倒地上,他順勢拜倒,又叫道,“大郎!打不了,快些撤吧!”
但見羅孝德部的陣中,——此時已不能稱是陣了,他部下的千餘將士,而下隻能稱是散兵潰卒,散潰於官道、兩邊的田野中,被賀賴平等甲騎、輕騎追逐砍殺,隻從羅孝德脫離本陣,到逃至徐世績將旗下這短短的一段時間內,兩裏外的這片地方,已然是屍橫遍地,血流成河。
人皆好生惡死,且又早是明知,羅孝德陣一旦潰敗,中軍陣勢必也擋不了多久,則徐世績目睹此狀,焉能不懼怯?可是,懼怯歸懼怯,理智歸理智。他卻亦同時明白,這個時候,絕對是不能撤退的。如果撤退,隻會一個結果,即是他將會敗得更快、更徹底。
徐世績比羅孝德年輕十來歲,但此際,不管是真的也好,是裝出來的也罷,他年輕的臉上,卻要比羅孝德鎮定得太多!他盡力地穩坐馬上,絡腮胡張如蓬刺,厲聲叱道:“你以千人之部,居然擋不住百餘的賊騎兩刻鍾!依照軍法,當處斬也!今既逃還,又動搖我軍心,更是該斬!俺念你大將,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即刻收攏你部潰卒,助我中軍陣應敵接戰。”
羅孝德張口結舌,連張了好幾下嘴,話才說出口來:“大郎,賊鐵馬太凶,打不過啊!”
“若再多言,立斬不饒!”徐世績斥責罷了,現正用人之際,因緩和了語氣,複與他說道,“羅賢兄,你不要怕,俺與二郎已定下對策,隻要中軍能擋住賊官兵稍頃,咱們必就能獲勝。”
羅孝德說道:“敢問大郎,什麽對策?”
殺散了羅孝德部的潰兵,賀賴平等再接再厲,已是向徐世績部的中軍陣展開了衝鋒。
徐世績沒功夫再與羅孝德多說,語氣再次嚴厲起來,簡短地令道:“按俺軍令從事,你立即去收攏你部的潰卒,助中軍陣應敵!”顧令馬邊的聶黑獺、劉胡兒、沈世茂、戴處約等,說道,“黑獺,即引騎兵出陣,繞迎截擊費青奴部的主力;胡兒,接應李二郎部上來,與中軍陣合為一部;沈、戴諸兄,與俺一同指揮部曲,迎鬥賊鐵馬!”
眾將接令。
便按徐世績將令,諸人分頭行事。
沈世茂、戴處約跟著徐世績親上前線,指揮中軍的部曲,憑借輜車、盾、弩、矛等,迎擊殺過來的賀賴平等;劉胡兒往後去,接應後頭的李善道部上來,與中軍會合。
羅孝德雖然還是恐慌,可徐世績的軍法,他是已經領會過的,故卻也不敢不遵徐世績之令,帶上了他的隨從,壯起膽子,去嚐試收攏他部的潰卒。
聶黑獺則領上已準備好的本部輕騎,快馬馳出,繞過本陣,迎向已近在不遠的費青奴部主力。
……
卻這聶黑獺所率之本部輕騎,約百餘之數,是從中軍陣的東邊繞過,迎向費青奴部主力的。百餘輕騎出陣,繞奔南向,動靜不小,早被殺近至中軍陣前的賀賴平看到。
隻從這支賊騎兵的去向,就可判斷出他們的目的。
賀賴平絲毫不以為意,臨將衝到徐世績所在的中軍陣前線時,他兀自有暇,大笑說道:“蟊賊當真不知死活!區區百餘輕騎,就試圖擋住費將軍所率之我主力?……殺!”
最後的一個“殺”字,是他的戰馬已經奔到了徐世績所在的中軍陣前線!
馬是鐵馬,車是輜車。
鐵馬撞上輜車,爆出震耳聲響,馬鳴恢恢,輜車後移。
車後的徐兵躲閃不及,登時被輜車撞傷二三!慘叫聲動。
繼而連三的鐵馬撞了上來!
車後徐兵的長矛如林刺來,刺不透鐵馬的馬鎧。
賀賴平等長槊刺出,一兩尺的槊鋒刺人如刺紙,鮮血四濺。
……
身後傳來的聲聲巨響和本部部曲不斷的慘呼、大叫,使聶黑獺費了很大的勁,才強自按下回頭觀望的衝動,——他擔心,若是看到他陣地的危險、他部曲的慘狀,他會失去繼續前奔的勇氣,沒有向後觀望,但是他卻不能忍住,一邊前衝,一邊扭臉向旁邊的田野間眺看。
田中的麥子已經成熟,金黃的麥浪在漸漸沉下的暮色中,飽滿的麥穗沉默低垂,隨風起伏。
他沒能從中看到什麽。
看不到就看不到吧!
盡管和李善道的關係不算特別的親近,可要說而下的軍中有哪個將領,最值得聶黑獺信任,——經過迎擊羅士信一戰、獨自攻下濮陽這一戰,卻是非李善道莫屬。他相信李善道。
聶黑獺收回了視線,離費青奴部的主力已經很近,他鼓足了力氣,攥緊了手裏的長槊,喝令左右從騎:“傳令下去,避開正麵,從費青奴部的側麵突進去!”
近處的從騎向較遠處的從騎,呼喊著傳達他的軍令。
一股股的傳遞軍令的聲音在野地上散播:“避開正麵,從費奴部的側麵突進去!”
“避開正麵,從老奴部的側麵突進去!”
“避開正麵,從老奴賊的側麵突進去!”
這個時候,戰場上各支大小部隊分別所處的位置是這樣的。
首先,敵我的兩支主力,敵人這邊的費青奴部主力位處在南,主要是沿著南北方向的官道在向北邊急行;徐世績這邊的中軍主力位處在北,所組成的陣地,主要是以官道為中心,向兩側打開而組成的陣地,費青奴部的主力距離徐世績部的中軍主力陣地,現尚有幾裏地的遠近。
其次,敵我的兩支騎兵,敵人的賀賴平部現正向徐世績的中軍主力陣地發起衝擊;徐世績的聶黑獺部輕騎,則是順著官道的東邊田野前奔,已繞過了賀賴平部,接近了費青奴部的主力。
相距還有三裏地、兩裏地、一裏多地!
聶黑獺壓低了身子,催馬提速,麥浪在他身邊倒退急去,他長槊挺直,雙眼緊盯官道上的費青奴部主力的隊伍,當越過費青奴部的先頭部隊後,他撥馬向東,引率著百餘輕騎轉向東邊馳行了一陣,隨之撥馬轉回,他當先呼喝:“殺!殺!殺!”開始向費青奴部的東側發起進攻!
從官道上轉顧望之,可見百餘騎士,從半人多高的麥田中穿行而過,便像是小船分開波浪。
道道波浪,伴隨著喊殺,疾湧而來,若論氣勢,確然不容小覷!
行在中軍的費青奴,卻連瞧都沒多瞧幾眼。
不用他多做指揮,隻需已趕到隊伍東邊的楊傑,就足以應對這百餘來襲的輕騎了。
楊傑的兩道軍令有條不紊地下達。
先是東邊的步卒轉向列陣,箭如雨下,聶黑獺所率的的輕騎,還沒臨近官道,已中箭多人,人仰馬翻,亂做一團;隨即,費青奴部主力中剩下的甲騎和輕騎,趁勢馳下官道進鬥。
瓦崗的步卒,也許還能一戰,因為缺乏操練騎兵的場地,瓦崗的騎兵現卻是很不怎樣。
接戰不過片刻,一如吳雄等,聶黑獺和他所率的這百餘輕騎亦便大潰。
回稟的軍報傳到費青奴處,這勝利在費青奴的意料中。
費青奴揚鞭前麾,指向相距已經不到兩三裏的前頭的徐世績部的中軍主力陣地,乜視令道:“賊騎既潰,不需追趕,先殲賊之中軍主力!”令帳下的兩員猛將,“你兩人,各引一團兵,分攻賊中軍主力之東西兩翼;餘下主力,從本將攻其正麵!”
這兩個別將接令,各領一團兵馬,從官道上下去,繞攻向徐世績中軍陣地的兩翼。
費青奴召回楊傑,引率餘下的五六百兵士,並不理會仍在逃潰的羅孝德部的部曲,經由羅孝德部本來的陣地,從一地的死傷的羅孝德部的部曲中穿過,殺向了徐世績中軍陣地的正麵!
此際,徐世績中軍的陣地,已快被賀賴平等衝開口子,費青奴率的主力一到,大敗就在眼前。
……
徐世績中軍。
即將被攻破的車陣後,劉胡兒、沈世茂、戴處約等無不驚惶!
“李二郎呢?李二郎呢?”沈世茂驚惶到不顧失禮,揪住了徐世績的袖角,倉皇問道。
徐世績也在心中問:“李善道,你在哪裏!”
是呀,李善道在哪裏?
徐世績往官道兩邊的田野中去望,壓根見不到半個人蹤,隻見起伏的麥浪,沐浴在昏黃的暮光中。風似乎是更熱了。徐世績拽了拽鎧甲的領口,一個不自禁的念頭浮起:“莫不是逃了?”
無論李善道現在哪裏,費青奴率的主力已到,大敗在不在眼前不說,死戰已先在眼前!
徐世績抽刀在手,喝道:“狹路相逢勇者勝!我等好男兒,何懼賊官兵!弟兄們,死戰!”
劉胡兒忠心耿耿,揮刀大呼:“死戰!”帶上十餘徐世績的親兵,殺往前去。
賀賴平等甲騎、輕騎,給費青奴、楊傑所率的主力步卒讓開了道路。
楊傑披重甲,持長矛,身先士卒,率領十餘披甲勇士,躍上輜車,殺退了輜車後的徐兵,跳入車後。幾個勇士合力,將已被撞得歪斜的輜車推開,為後續部隊打開了前進的通道。
費青奴部的主力步卒,呐喊著殺了進來!
分攻向徐部中軍陣地兩翼的那兩團費部將士,借著正麵已經突入的機會,也突入進了兩翼。
一時間,徐部中軍的陣地三麵皆敵,三麵都展開了白刃血戰。
劉胡兒非以勇武見長,委實是敵不住突進來的楊傑等,退到了徐世績處,抹了把臉上的血,急促說道:“郎君,賊官兵已經殺進了陣,攔不住了,現在撤還得及!請郎君趕緊先走!”
盡管前邊三二十步外,便是殺進陣的楊傑等,楊傑等進戰的呼喝、本部將士戰鬥的喊叫已是紛雜亂耳,徐世績立在原地,卻不肯走,他提刀說道:“將為軍膽。俺身為一軍主將,豈可於此刻先走?且待二郎殺出,便我等反敗為勝時候!”
——平素劉胡兒對李善道很是親熱,這會兒,卻不僅李二郎變成了李二,連髒話都罵出來了。
壓抑住心中的懷疑,徐世績咬著牙說道:“二郎怎會是背義膽怯之徒?他斷然不會逃走!”
“郎君!賊官兵已近!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劉胡兒拜倒在地,苦苦哀求。
若能走掉,徐世績焉會不走?現在的情況是,早已是走不掉了!
況且,即便是能走掉,部曲損失殆盡,他往後在瓦崗還有何麵目抬頭?值此總算翟讓被李密說動,瓦崗將要大展拳腳之時,他徐世績豈不是卻將在瓦崗毫無前途可言了?
罷了!他橫下了心,你李善道若真是逃走了,就隻能怪我徐世績無識人之明,我徐世績便死在此處就是!
抬起腳來,徐世績踹了劉胡兒一腳,喝令說道:“起來!從俺殺敵!”
“殺敵!殺敵!殺敵!”突然響起的呐喊,從官道前邊的東、西田野間響起!
徐世績急抬眼觀之。
越過前邊的楊傑等費青奴部的將士,越過退後到了邊上,暫在做休養馬力、體力,蓄勢再戰的賀賴平等敵騎,他見約百十的壯士,分別從東西兩麵的田間、費青奴部的側後殺了出來!
東麵殺出的這數十壯士,為首者是個七尺來高的黑大漢,身披鎧甲,手提雙鐵鞭,大步奔上官道,撞入進了費青奴部的主力步卒隊中,鐵鞭蕩開,手下無一合之將。
西邊殺出的這數十壯士,為首者是個健壯的長髯大漢,亦披鎧甲,持一橫刀,也是飛奔撞入進了費青奴部的主力兵中,橫刀翻舞,過處血肉橫飛。
又不知多少人馬,從更遠處的田間之東、西兩麵湧出,上到官道以後,匯攏到了一處,在一麵紅色大旗的指麾下,向著費青奴部主力的後麵,展開了迅猛的進攻。
遙望見到,那一麵紅色的大旗上,豎寫著六個黑色的大字:“鳳凰衛李二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