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言與君德最投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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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細問之。
劉黑闥講的“事情成了”,與李善道本來的設想有所不同。
李善道本來的設想是,趙君德得了糧、得了兵後,心滿意足,滿載而歸,率其部還清河郡。
但沒想到的是,趙君德居然沒打算還清河郡!
他雖然驍勇敢戰,平時言辭粗魯,一副做派像個莽夫,可粗中有細,亦有他自己對當下時局的衡量盤算,李密的聲威於今已是遠震四方,投者如流,他竟是已經打定了主意,要借著這回徐世績邀他相助、共攻黎陽的大好良機,索性投身徐世績帳下,跟著李密、翟讓幹大事。
所以,他壓根就沒率部還清河郡的意思。
不過,他部曲的家眷現在清河,因他雖不準備還清河,部曲的家眷總是要接來的。
劉黑闥所道的“事情成了”,便是趙君德打算這兩天就派人回清河,去把部曲家眷接來黎陽。
轉念一想,反正李善道、劉黑闥需要的隻是一個進軍武陽郡的借口,那麽不論趙君德是要率部還清河,抑是僅派一部兵馬還清河去接部曲的家眷,其實效果都一樣。
則劉黑闥說“事情成了”,也不為錯。
甚至,進一步想,隻派稍許兵馬過境武陽,比之趙君德全軍過境武陽,對於李善道、劉黑闥想要找的那個“進兵武陽”的借口來講,一定程度上,或許還更加有利!
試想一下,補充過新兵後,趙君德部現近萬眾,這麽多的兵馬,若全都過境武陽,武陽郡還真有可能不敢出兵攔阻,可若換成隻“稍許兵馬”,武陽郡、或武陽郡的某個縣,出兵截擊、阻其擄掠、以保全鄉裏的可能性,勢必就會大大增加。
李善道大喜,握住劉黑闥的手,說道:“辛苦賢兄了!賢兄,趙將軍打算何日還郡接家眷?”
“就這兩天吧!”劉黑闥瞧了下四周,近處沒有外人,放低了聲音,說道,“賢弟,這幾日,武陽郡的大概虛實,你我已遣斥候打探了個七七八八,基本都已明了。趙將軍這兩天就會遣兵還清河,亦即,離你我用兵武陽的時間,已很近了。你我兩部,是不是現就應開始準備了?”
“不錯!”
劉黑闥說道:“可是郭長史那邊,你我如何把他瞞住?”
李善道笑道:“正常備戰,有什麽瞞不瞞的?”
“……對,對!黎陽縣,咱雖打下了,可衛縣、汲縣等地,你我還沒去打。為保黎陽倉的安全,衛縣、汲縣急需攻取。你我為此備戰,誠是理所當然。”
來打黎陽倉的時候,衛縣、汲縣隻是路過,沒有打,既是為保黎陽,也是為保證黎陽與興洛間的道路暢通,這兩個縣,肯定都是要打的。
李善道尋思了片刻,說道:“賢兄,事既已成。下邊幾天,咱就三件事一起來做。一件是賢兄說的備戰;一件是我前兩天想的,請李將軍、趙將軍等見一見,我當麵問一問他們,他們底下都是何計議,是還是留;第三件嘛,便是郭長史處,你我將為保黎陽,‘衛縣、汲縣’急需攻取此事,先與他議一議,也算是為咱的備戰,先在他處打個預防針。”
“賢弟,什麽是預防針?”
李善道怔了下,哈哈笑道:“預防也者,未雨綢繆是也。”
隻解釋了“預防”,“針”含糊省略了過去。
劉黑闥而下滿心都是打武陽郡,打下自己的第一塊地盤,也沒再追問。
卻兩人於是就按李善道的安排,三件事,於當日起,一件件地落實開來。
李善道營的備戰,由高曦主責,秦敬嗣、王須達等配合;劉黑闥營的備戰,由劉十善負責。
當天晚上,李善道設宴置酒,請來了李文相、王德仁、趙君德、張升四人,酒酣之際,從容問他四人底下來的打算。四人中,隻有王德仁打算西還魏郡,其餘三人都欲留下。
李善道便將話題落到軍紀方麵,不算很正式的,向李文相等三人提出了要求。
要求不高,三條罷了。
學的是劉邦在關中時的約法三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
一則,李善道對李文相等人,自相識到今,一直都很尊重;二則,打下黎陽倉後,李善道行事公道,賞賜豐厚,除掉王德仁,李文相等皆很滿意。
故對他提出的此個要求,李文相三人酒勁之下,滿口答應。
——答應是答應了,能不能按此執行,尚需以觀後效。
且亦無須多說。
又於第二天,李善道、劉黑闥往見郭孝恪,將“衛縣、汲縣須得攻取”的說辭,與他說了一通。衛縣、汲縣阻在黎陽與興洛間,即便是愚鈍之士,也能知道,這兩個縣那必須是要打下來的,郭孝恪對此,自無異議,並主動提出,他可以就此上書徐世績、李密,請示李密旨意。
三件事,兩件事已經辦妥。
另外的備戰這件事,在給郭孝恪打過預防針後,也可光明正大、大張旗鼓地進行了。
剩下來的,就等趙君德,看他何時派人還清河,去接他的部曲家眷!
未等過久。
三天後,趙君德求見李善道,當麵向李善道稟請了他想要派兵還清河接家眷。
李善道關心地說道:“此至清河,需過武陽。黎陽下後,聞武陽郡而今防範頗嚴,武陽郡丞元寶藏小有知兵之名。不知兄意遣多少部曲,還清河,接貴部家眷?”
“將軍從哪裏聽來的武陽郡防範頗嚴?元寶藏有知兵之名?”
李善道說道:“斥候探知得來的。”
“哈哈,哈哈。將軍,俺是直爽人,恕俺直言,你怕是被你的斥候哄了。”
李善道問道:“此話怎講?”
“半個月前,來黎陽助戰時,俺就是從武陽郡過的境。武陽郡的府兵、郡兵、縣兵,一個個的,連個屁都沒敢放!元寶藏這廝,雖胡兒,不識弓馬,手無縛雞之力,讓他寫倆字還成,讓他上陣打仗?毛都不是!將軍,放心吧。俺這回派兵還清河,打算遣精卒五百,足已夠用!”
元寶藏,是鮮卑人。北魏時,孝文帝推行漢化,改胡姓為漢姓,以“北人謂土為拓,後為拔,魏之先出於黃帝,以土徳王,故為拓拔氏。夫土者,黃中之生、萬物之元也”為由,將國姓拓跋,改為了“元”姓。這位元寶藏,追溯其先,卻實乃是北魏皇室之苗裔。
李善道笑道:“也許是被斥候給哄了!兄既有把握,愚弟就不再多說。賢兄,意下何時去接家眷?”
“明天就走!”
李善道說道:“好!且等兄將家眷接來,弟親置宴,為兄家眷接風洗塵!”令堂下侍從的李良,“把前兩天王三郎送來的那匣珍珠拿來。”
李良很快捧了一匣珍珠奉上。
李善道示意他呈與趙君德,笑道:“賢兄,這是王三郎昨天送給我的。賢兄知我,不好這些物事,便轉送賢兄。兄遣部還清河時,可將此匣珍珠帶上,算是我送給兄家眷的見麵禮吧。”
“哎呀、哎呀!這、這……,怎生使得?”一匣珍珠,擺放得整整齊齊,光芒瑩潤,色澤柔美,價值少說百金,趙君德喜笑顏開,慌忙接住,嘴上推辭,說道。
李善道說道:“兄是直爽人,我也是直爽人。實與兄說,兄等此來助我攻黎陽倉,固然兄等無不河北豪傑,弟皆敬佩,卻唯獨兄,弟覺得最為投契!些許微物,尚敢乞兄勿嫌!”
“不嫌、不嫌!哎呀,哎呀,在清河這麽多年,俺從沒見過這麽好的寶物!賢弟,你這出手……”趙君德翹起拇指,讚道,“大方!豪氣!果然不愧仁義李二郎之名!將軍,郭長史也是個豪俠之士,劉將軍與俺郡裏人,可不知怎的,俺也說實話,卻亦隻有將軍,俺最覺脾氣相投!”
“賢兄,這可不就是緣分麽?你我有這般緣分,這點微薄之物,賢兄就莫辭讓了。”
趙君德笑得合不攏嘴,說道:“那將軍饋贈,俺就厚顏收下了。”
“敢問賢兄,在家行幾?”
趙君德說道:“行四。”
“愚弟冒昧,鬥膽往後便以四郎稱兄,兄即以二郎呼我,未知兄意可否?”
如前所述,互以行輩稱對方,這是親密的朋友才能為的事情。李善道提出這個建議,內中蘊含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不但與趙君德是上下級的關係,還希望能與趙君德成為親密的朋友。
打黎陽時,趙君德親自上陣;現在,他又決定投身徐世績,所為者何?“亂世取富貴”罷了。
李善道而下是何身份?
瓦崗本係的翟讓親信,徐世績帳下的重將,且又新得了黎陽留守的重任。
這三個身份,無論哪一個,都已足夠趙君德接受他的示好,況乎他現是三個身份共有?
趙君德毫不猶豫地歡喜應道:“君德粗魯人,蒙將軍不棄,以友論交,君德祖上真是燒了高香!敢有不願?君德沒別的能耐,隻這一身勇力,自今而後,唯將軍馬首是瞻!”
“四郎,還稱愚弟將軍?”
趙君德順著李善道的話,立刻改了稱呼,說道:“二郎!”
兩人相對,一個撫須,一個摸短髭,俱是歡笑。
送走了趙君德後,卻有一段小小插曲。
李良逡巡案前,轉過來,轉過去,幾次三番地偷看李善道。
李善道趁著等劉黑闥來的空當,在看高曦上午送來的有關昨天新兵招募情況的匯報,察覺到了他的異常,丟下了匯報,問他說道:“是不是有話說?”
“阿耶,俺有點擔心。”
李善道問道:“擔心什麽?”
“昨天張將軍謁見阿耶,阿耶便與他說,與他最覺投契,今又以此語,說與趙將軍。阿耶,萬一他倆下邊對上話頭,那豈不是?”
原來昨天,張升曾有求見李善道,也沒甚事,就是說些閑話。
李善道就與張升說了,覺得和他最為投契。
李良當時,也在旁邊。
不意李良為此,卻替李善道擔起心來,生怕張升、趙君德話一對上,發現李善道是在說假話。
李善道瞅了李良幾眼,問道:“阿奴,你多大了?”
“回阿耶的話,再過幾個月,就十六了。”
李善道笑道:“天真爛漫的好年齡啊!阿奴,你有空時,可多向崇吾討教一下。”
“侯公?”
李善道收回了視線,繼續看高曦送來的匯報,說道:“我嚐與崇吾議論漢末群雄,崇吾對曹操、劉備、孫權的評論,頗為中肯。你可多聽聽。”
李良一頭霧水,不知李善道此話何意,然見李善道不再多說,也沒敢再問,遂恭謹地應了諾。
小半時辰後,劉黑闥風風火火的來到。
將趙君德明天就要遣部回清河郡的事,與劉黑闥說過。
李善道目光有神,說道:“賢兄,幾日備戰下來,你我兩部都已準備得差不多了。可以先召你我心腹部將,將北取武陽此謀,說與他們知,及著手做北上之備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