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策唯玄成數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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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黎陽,沿黃河東北向行,過臨河、澶淵、內黃三縣,便入武陽郡界。
路程大約百裏上下。
急行軍,一日可到,趙君德此遣還清河接家眷的部曲,自是不需急行軍,得行兩天。
而就在三天後,李善道、劉黑闥等待的“借口”就來了。
趙君德氣急敗壞地來找李善道,說道:“入他娘娘的!頓丘的龔老狗壞了俺幾個部曲的性命,俺從弟也受了傷!二郎,一個土地主,就敢這等囂張?不能忍!俺要親率兵馬,去宰了他!”
“賢兄莫急,慢慢來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君德氣咻咻地說道:“龔老狗,賢弟知是誰吧?頓丘的一個大戶。俺從弟他們,昨天進了武陽郡,到了頓丘縣。路上辛苦了兩天,俺從弟便派人去令這龔老狗獻些酒肉,卻哪知,這龔老狗非隻酒肉不獻,更還帶著他莊中的宗兵,打上門來!俺從弟無有防備,吃了這個大虧!”
“龔老狗這般膽大?不獻酒肉,還打上門來?”
趙君德怒道:“可不是麽?二郎!他這何止是不給俺臉麵,也是不給你臉麵!斷然不能輕饒了他。俺來給你打個招呼,今天俺就帶兵出發,待至頓丘,必要將這老狗滿族盡誅!”
李善道不相信,姓龔的這個頓丘大戶,會這麽的膽大包天,料之,姓龔此人之所以會“打上門來”,肯定內裏另有緣故。不過,有沒有別的緣故,當然是半點也不重要!
“且慢,賢兄。”
趙君德問道:“怎麽?”
李善道麵色嚴肅,說道:“賢兄說錯了。龔老狗不獻酒肉,還敢打上門來,這不是不給你我臉麵,是不給魏公、不給司徒公臉麵!已不僅是賢兄一部的事,這已是關乎到我大魏的臉麵的事!……這樣吧,賢兄今日不要著急出兵,我這就去見郭長史,明天我與賢兄一道北上!”
“……二郎,你要跟俺一道去頓丘?”
李善道說道:“這幾天,我與劉阿兄兩營,正在做攻衛縣、汲縣的準備,正好,趁這個機會,權且也算是先練一練兵!怎麽?賢兄不歡迎我與兄一道北攻頓丘,報此大恥?”
如果隻是趙君德一部北上頓丘,最多也就是殺了姓龔的這人,可若是李善道點起主力,與他通往,就不但姓龔此人可殺,如李善道所言,“北攻頓丘”,頓丘縣城也可取之了,趙君德焉會拒絕李善道的主動加入?趕忙說道:“這叫啥話!二郎,你若與俺一道聯兵,俺求之不得!”
“賢兄,你我這便去謁郭長史,將此事告與他知!”
……
郭孝恪住處。
聽完李善道、趙君德的話,郭孝恪微蹙眉頭,說道:“將軍欲與趙將軍同往頓丘?”
“黎陽大倉,長史,自我等將此倉攻下後,根據斥候探報,四邊郡縣,頗有覬覦之輩。今在得到魏公令旨,攻打衛縣、汲縣之前,先借著龔老狗的人頭,宣示一下我大魏的雄威,在下愚見,既是可以此報趙賢兄部此番所受之辱,同時對穩固黎陽倉,亦有好處。”
郭孝恪斟酌稍頃,點頭說道:“將軍此言倒是。”
“有道是‘獅子搏兔,亦用全力’。長史,我意叫上劉將軍,我兩營合兵,連趙賢兄部,齊齊出動,共往討龔老狗!如此,或許順手能將頓丘也打下來,此其一;能夠以此更好地宣魏公的威德,此其二。至若黎陽倉的留守,就暫勞長史、劉兄主責。長史以為何如?”
郭孝恪轉到地圖前,細細看了會兒,說道:“昏主不會坐視黎陽倉被我等占據,他可能會調武陽、魏郡等周邊諸郡的兵馬,前來進討我等。你我先下手為強,先將頓丘占下,亦非不可。”
“長史若無異議,這事兒,就這麽定了?”
郭孝恪略作沉吟,說道:“俺今日就向魏公上書,向魏公奏報此事。”
“……長史的意思是,等魏公降旨,再做取頓丘之議?”
郭孝恪瞧了眼怒氣衝衝的趙君德,笑道:“亦無須等魏公旨到。大丈夫、好漢子,講究的是仇不過夜。姓龔的這老狗這等不給你我臉麵,辱羞趙將軍,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仇,咱當然是立刻就得報了!唯用兵乃大事,不可不奏報魏公知。將軍,俺這廂奏報歸奏報,明天你們出兵歸出兵,最多大不了,魏公來日如是追究,‘先斬後奏’之責,俺來承擔便是!”
換作尋常文士,這份責任,還真不敢當。
郭孝恪豪傑之士,卻有豪氣,敢於擔責。
李善道大喜,說道:“魏公若有責罰,我與長史一同擔責!”起身到趙君德席前,拔刀在手,殺氣騰騰,說道,“賢兄!便明日出兵,先滅了龔老狗一族,再順勢攻下頓丘,為兄雪恨!”
……
五月初四,也就是翌日。
李善道、劉黑闥、趙君德盡起三部精銳,共計萬餘之眾,旌旗招揚,矛戈如林,出營北上!
郭孝恪、劉胡兒、李文相、張升和尚未還寨的王德仁等,相送出十餘裏方還。
“賢弟,入了武陽,隻打下個頓丘?”劉黑闥馳到李善道軍中,問他說道。
李善道笑道:“賢兄,今日出兵,好比飛鳥出林,到了武陽,怎麽打,還不是你我說了算了?”
“具體怎麽打?”
李善道昨晚一夜沒睡好,與侯友懷、高曦等商量到大半夜,已有定計,說道:“到了頓丘,先將頓丘打下,然後尋個借口,賢兄,咱們直取貴鄉!”
貴鄉,是武陽郡的郡治所在。
——此縣是十六國時才析置的縣,其縣之地,本屬元城。“貴鄉”也者,得名係出前漢末的元城王氏家族,即王莽的家族,其族在前漢末時“家凡九侯五大司馬”,此地因以貴鄉稱之。
對貴鄉此縣之得名源出,劉黑闥是不知道的。
讀史可以明智,李善道受李密的影響,現對史書也很感興趣,尤對漢史興趣很足,《漢書》、《後漢書》這兩本史書,他已大致翻過一遍,因貴鄉此地之得名緣由,他稍有所知。
史書中所記載的王莽和其家族的故事,栩栩如生,仿似還在眼前,而滄海桑田,這片廣袤、肥沃、古老而又年輕的土地上,卻曆經變遷,離前漢末的時代,已過去了四五百年之久!
經過了西晉的短暫一統,五王渡江,又經過了東晉的偏安、北地的十六國,再又經過了宋齊梁陳的南朝鼎易,北魏、西魏、東魏、北齊、北周等的北朝變代,城頭變幻大王旗,多少的漢胡英傑爭雄逐鹿,金戈交錯之間,現今重新步入進了新的大一統時代。
但隋,這個新的大一統王朝,卻亦是個短命的王朝。
建國不到四十年,而今天下就又已陷入燎原的戰火、紛紛的戰亂!
貴鄉、貴鄉。
隋之亡,是已不可挽回之事。
然隋亡後,代之而起的新的帝國,大破即大立,挾以因這五百年戰亂、漢胡融合而在這片土地上再次迸發出的勃勃生機,以渴望天下安定的民心為基,卻必將會是一個嶄新的空前時代!
這個嶄新的、空前的時代,在他來之前,是肇建在了另一個李二的手中。
可是現在呢?
李善道不敢多想,他現也沒有資本多想。
可資本再少,也已有了精卒萬眾,待取下武陽,也將會擁有真正屬於他自己的一塊地盤。
反觀另一個李二,直到當下,還不聞他起兵之事。
“秦失其鹿,天下逐之。他是李二,老子也是李二。”
敢想、又不敢想的念頭,就像頑強的小草,在不可能的壓力下,一點點的,在他心頭探出。
野心,多是從無到有,隨著環境、實力的變化,從而一點點滋生出來的。
哪裏是“飛鳥出林”?
迎著上午正好的陽光,放目遠近蔥蘢的林木、田野,左是永濟渠、右是黃河,俱如浩蕩的巨龍,不停息地濤濤奔湧!萬眾軍前,李善道打馬一鞭,他此刻的心情,分明是“飛龍出海”!
……
貴鄉縣,郡府。
在李善道、劉黑闥、趙君德兵馬前腳入進武陽郡當日的下午,急報送到了元寶藏的案頭。
元寶藏從頭到尾,仔細看罷,抬起頭來,滿臉的詫異。
“怪哉!是我的降書,魏公尚未收到?”
坐下數人,俱是他的門客。
一人問道:“明公,怎麽了?”
元寶藏令侍婢將這道急報,轉給此人觀看,說道:“玄成,頓丘軍報,報稱李善道統兵犯境。”
“玄成”是字,字為“玄成”這人,年有三十七八,不到四十,頭戴軟腳襆頭,身著圓領長袍,麵白無須,丹鳳眼,顴骨稍高,嘴不大,乍看之下,有點婦人模樣。
此人卻便是陳法行口中,於元寶藏一幹的門下清客中,最得元寶藏用的魏征。
魏征低頭來看軍報,說道:“李善道?”
“就是打下黎陽倉的那個魏公部將。”
魏征說道:“明公,俺知道他,他是衛南人,魏公帳下右武侯大將軍徐世績的鄉人,係瓦崗舊將,深得徐世績、司徒翟公的信用,現為魏公右武候衛的兩位右武候將軍之一。”
“對,對,玄成是有心人,你知道的比我知道的還要多。”
魏征三兩眼,看罷了軍報,將之放下,舉首沉思。
“玄成,我已獻降書與魏公,魏公的旨意還沒有來,李善道先統兵犯境,是不是我的降書,魏公還未收到?……總不該會,李善道的這次統兵犯境,竟是奉的魏公之令?”
魏征搖了搖頭,說道:“魏公大業新立,求賢若渴,明公主動以郡請降,料魏公知後,必然歡喜。參照孟讓等人例子,一個郡公之封,肯定是少不了明公的。又豈會令李善道犯境?”
“這樣說來,李善道犯境,不是魏公的令了?”
魏征肯定地說道:“必定不是。”
“那就怪了。玄成,我與李善道素不相識,並無仇怨,他忽然率眾犯境,是為何故?”
魏征猜測說道:“明公,在下愚見,無非是為財貨。”
“你是說,他忽然犯境,是為擄掠而來?”
魏征說道:“十之八九,應是為此。”
“若為擄掠?何以應對?玄成,我已降魏公,派兵阻擊,不妥;我有守土安民之責,如是由他擄掠不管,似亦不妥。”元寶藏犯起了難。
魏征說道:“在下愚見,一策應之即可。”
“何策?”
魏征說道:“即擇心腹趕去頓丘,謁見李善道,私告之,明公已降魏公,正在等待魏公的令旨,同時,送給他一筆財貨,便就可也。料之,李善道聞知後,當即會收兵還黎陽矣。”
這確是個不傷和氣的上好辦法。
元寶藏深覺合意,接受了魏征此策,問堂中諸門客:“君等誰人,願為我走這一遭?”
目光先落在了魏征的身上。
魏征端起茶碗,慢悠悠地抿起茶水,半個字,也不再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