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醋芹可見重賢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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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前魏征是隨著元寶藏對李善道的叫法,直呼其名,現在卻是換稱為了“李將軍”。
    元寶藏沒有注意到魏征在稱呼上的這個變化。
    聽魏征詳細說完趙君德報仇此事,和李善道提出的“三全其美”之策,元寶藏楞了好一會兒,下意識地摸著胡須,說道:“玄成,可是我已向魏公去了降書,我是要把郡獻給魏公的啊!”
    “明公,仆愚見,這並不影響。”
    元寶藏說道:“玄成,怎麽沒有影響!我把郡直接獻魏公,與打開城門,先放李善道進城,這能一樣麽?李善道進了城,那這貴鄉、這武陽,我算是獻給誰的?”
    “明公此慮,不無道理,然以仆愚見,似稍多慮。”
    元寶藏說道:“怎麽說?”
    “就算打開城門,放了李將軍進城,李將軍是魏公的部曲,且降書,明公已奉給魏公,這豈不是和獻城與魏公,實則並無區別?強要說有區別的話,無非就是通過李將軍,轉了一道手。”
    元寶藏說道:“玄成,就是這轉了一道手,我才說,這城、這郡,我算是獻給誰的?經李善道過手,轉獻魏公,焉可與我直接獻與魏公相比!”
    “明公,一則,眼下形勢有變,李將軍部曲已到城下,仆往謁李將軍時,細看了他部曲的強弱,其部今在我城外的兵馬,漫山遍野,不下四五千眾,甲械鮮明,號令嚴肅,皆百戰之老卒也,乃至還有鐵馬!絕非是郡中往常那些尋常的盜類可較!他若果真攻城,貴鄉恐難能守。
    “二則,明公,貴鄉隻是一縣,並非全郡,縱是迎了李將軍進城,實際上,也不影響明公獻全郡與魏公的大局。竊以為,大可先把城門打開,迎李將軍進城,穩住他,然後明公再遣吏急送降書至興洛,把李將軍已入貴鄉,具稟魏公,及再重述明公願以全郡奉獻,不即可乎?”
    元寶藏再三斟酌,問道:“玄成,你說李善道的部曲,皆百戰老卒,非尋常盜類?”
    “明公,此非僅仆一人所見,明公若有疑,可問敬武。”
    元寶藏看了下盛誌,見他連連點頭,說道:“玄成,你的話,我當然相信,無甚存疑,隻是……”
    “明公,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李將軍雖沒說,但他的耐心當不會太久,若是讓他等到不耐煩時,一旦他決定用兵攻城,明公至期,悔之也晚。”
    元寶藏問盛誌等:“敬武,卿等都是何見?”
    高延霸那長長的影子、堅實的鐵鞭,在盛誌眼前揮之不去,他顫聲說道:“明公,李將軍帳下虎狼成群,中有一士,七尺餘高,雄壯異人,此古之賁育也!仆之愚見,玄成之議甚當。”
    元寶藏了解魏征,相信他的判斷,也了解盛誌,知其壯勇,於今見魏征提出此議,又見盛誌被李善道的部曲嚇成這個樣子,盡管猶有不舍,不太願將郡治貴鄉先獻給李善道,可還是艱難地作出了決定,說道:“罷了!玄成,就聽你的吧!”
    “明公英明!明公,那仆何時再出城,將明公的決定告與李將軍知曉?”
    元寶藏說道:“不爭這一日半夜,夜色已深,你明日再出城吧。”
    ……
    第二天一早,魏征再度出城。
    依舊是李善道聞訊,親自出迎。
    兩下見麵,魏征把元寶藏的決定,稟與了李善道。
    李善道大喜,不見外地握住魏征的手,用力晃了晃,說道:“先生,貴鄉得免戰火,一縣生民得以保全,悉先生之功也。”打望北邊貴鄉縣城,問道,“城門何時開?”
    “卻有兩事,敢問將軍之意。”
    李善道說道:“什麽事?”
    “城門開後,不知將軍欲率多少兵馬進城?此其一。元城劉將軍部,將軍是何計議?此其二。”
    李善道笑道:“玄成,我知你意思,你不外乎就是擔心,進城的兵馬太多的話,或許會有擾民之事。你放心吧,隻要元公將城內守卒調出,盡調在城外,我進城,隻帶兩團部曲!劉將軍處,我今天就可去書,將‘大水衝了龍王廟’這事,告訴他知,請他不必再攻元城。”
    “……守卒盡數調出?”
    李善道說道:“對呀。玄成,守卒不調出,我怎敢進城?我與先生一見如故,先生的為人,我信任,可元公我從未見過,素不相識,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無’,先生,你說是不是?”
    此話說的很直白,也很合理。
    魏征無可辯駁,自作了下忖思,說道:“將軍若是隻攜兩團部曲進城,守卒調出此事,仆可稟與元公。”
    “好!這點小事,就不勞先生來回再跑了。先生弱不經風,累壞了先生,我之罪也。”盛誌仍跟著魏征出來了,李善道笑吟吟地與盛誌說道,“調守卒出城此事,就勞足下回城一趟?”
    盛誌敢不應命?恭謹應諾。
    李善道陪著魏征,回到帳中,一邊喝茶閑聊,一邊等盛誌的消息。
    一來一回,一個多時辰,快中午時,盛誌回來了。
    拜倒帳下,他稟報說道:“敬稟將軍,元公同意了將軍此請,下午就調守卒出城。”
    李善道與趕來帳中的趙君德對視了眼。
    不用李善道吩咐,趙君德離席而起,尋了個借口,辭出帳去。
    說是元寶藏接受了李善道的要求,畢竟是幾千的守卒出城,不是等閑小事,李善道、趙君德兩部須得作些準備,以免元寶藏使詐,又或兩邊的將士發生誤會,未免不美。
    昨天從李善道處,聽悉了魏征來謁是為何事,又知了李善道向元寶藏提出的“開城門”要求後,趙君德又驚又喜,萬萬沒有想到,元寶藏已向李密送了降書,居然這貴鄉縣城,有可能不用打,就自落囊中,他著實是驚喜得不得了,但塵埃落地之前,少不了患得患失。
    直到此刻,一顆心才定將下來。
    高高興興地出到帳外,趙君德回頭,穿過帳門,瞧了瞧魏征、盛誌,又看了看李善道,發自肺腑地忍不住與隨從的本部將校讚道:“隻字片言,就叫元寶藏開了城門,二郎了得!”
    昨晚沒能和魏征等吃飯,今午,這頓飯是跑不掉的了。
    李良代李善道傳令下去。
    未多時,一道道的菜肴奉上。
    雖在軍中,難有殊味,膾炙不缺,並有從田間地頭,采摘的新鮮菜果,每個人的案前,大盤、小碟,琳琅滿目。又有美酒,且也不提。唯一道小菜,入進魏征眼裏,他便抬頭來看李善道。
    這道小菜,本色為青,經過發酵、醃製,色澤轉黑黃,佐以五味,以酸鹹為主,清香盈鼻,不待取食,隻聞其味,已使人開胃,食指大動。卻是一道當下普通的家常小菜,名叫醋芹。
    “將軍,這道菜?”
    李善道笑道:“我軍中本無此菜,昨天見過先生後,我專令人去周近鄉裏買來的。鄉野得來之食,做工粗糙了點,不太精美,但我嚐過了,味道還不錯。先生請試一試?”
    “將軍怎知仆好食此物?”
    李善道嗬嗬笑道:“先生,我昨天就與你說過了啊,我對先生聞名已久,慕之已久,先生好食此物,我豈會不知?”見魏征不相信的模樣,不再說笑,道出了實話,說道,“方才所言,戲言耳。先生,頓丘縣吏,頗有降者,有一二人現從軍中,實是昨晚見過先生後,我召了他倆來,問他倆可認識先生否?他倆與先生見過,還一起用過飯,因知先生喜食此物。”
    魏征是元寶藏最得用的門客,整個武陽郡的郡吏、各縣的大吏,大多他都見過,一起吃過飯的也不少。他雖是門客,依仗元寶藏之尊,於郡中頗有權勢,他的喜好,別人當然就會記住。
    問清楚了李善道怎會知自己嗜食醋芹,這盡管隻是一道小菜,李善道的上心卻可從中看出。
    魏征提著在手,心內微瀾起伏,饒以胸有城府,小小的感動亦不油浮生。
    李善道昨天說的那些話,“聞名已久”、“金風玉露”,等等,看來不是客套虛辭!
    唯是自己,什麽時候,有這樣的名聲在外了?
    感動雜以疑惑,在李善道的殷勤勸菜下,不知不覺,魏征這頓飯,吃了往日一倍多的量!
    吃完了飯,李善道將昨晚買來的剩下的醋芹,裝了一大壇子,送與魏征。
    撤下餐具,換上茶湯。
    不提當前軍事,敘及天下大勢,李善道與魏征談談說說,越說越是入港。
    說到興頭,李善道從案上取了一張紙,說道:“先生,數日前,打下頓丘後,我起興寫了一首詩。我是個老粗,沒有詩才,與我主魏公比起來,給魏公拍馬都不配。說是詩,左右胡謅了幾句而已。先生如是不嫌我粗愚,敢請先生一讀,為我潤色斧正?”
    魏征應道:“將軍之作,必定大作,仆敢拜讀。”
    正要將詩給魏征看,帳門外,趙君德快步進來。
    “四郎?”
    趙君德喜笑顏開,說道:“二郎,守卒出城了!元狗……,元公也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