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暫由稍微美義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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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竇建德在的行軍隊伍的位置,離李善道有七八裏遠。
    但在他的位置,回顧的話,能夠望見李善道紅色的大旗。
    上午的陽光照耀裏,藍天白雲下,那鮮豔的旗幟,在一兩萬還師部隊、萬餘俘虜、幾千輛輜車、兩千多匹戰馬組成的迤邐隊伍中,最是高大,也最是顯眼。
    乃至,旗幟上,“大將軍、右武候將軍李”的字眼,竇建德恍惚都可望見。
    卻是當然,“恍惚”就是恍惚,這隻是他的幻覺,相隔較遠,旗能望到,字必是看不見的。
    不過,這並不影響他的感慨。
    發自由衷的,他歎與隨從的諸將、諸文吏說道:“李將軍年才二十餘,智足以決疑定策,謀足以拔營破敵,威服三軍,臨陣令下,無敢違者,而言禮謙遜,退不居功,真人傑也!此般英傑,卻僅李法主部中六衛十二將之一,李法主帳下,人才就這麽多麽?”
    宋正本、齊善行都沒有從軍,他們留在了樂壽,為竇建德保證後方的安全。
    從竇建德參與此戰的文吏,主簿淩敬居首。
    淩敬說道:“大王,李法主帳下可能的確是人才濟濟,然能若李將軍者,料亦稀矣。如果他的六衛十二將,皆有李將軍之智勇,又何至他攻洛陽已然數月,至今不下?”
    竇建德點了點頭,帶點遺憾地說道:“可惜,二郎是李法主的部將!”
    言外之意,眾人都聽了出來。
    不外乎李善道是李密的部將,不是他的部將,此其一;若是他的部將,他一定不會隻以六衛十二將之一來任用李善道,定然會給李善道以大用、重用,此其二。
    範願、董康買俱從在竇建德的邊上。
    董康買不大樂意了,說道:“大王,李善道誠然能戰,可今次大破薛世雄,盡殲其部,難道是他一部之功!末將等前晚,誰不是奮勇進戰?薛世雄,咱是沒擒著,他軍中的郎將、校尉,咱擒殺得少了?光俺一人,就擒殺其郎將、校尉十餘!大王何必長他人威風,滅自家誌氣!”
    竇建德摸著胡須,哈哈笑了起來,笑了幾聲,說道:“俺不是此意,無非就是一句感歎罷了。這回盡殲薛世雄部,卿等俱有大功!待回到樂壽,論功行賞!”頓了下,與淩敬說道,“主簿,李將軍來援俺時,有李法主的一道來信,俺尚未回複。回到樂壽後,你先代俺將給李法主的回信寫下,表示一下俺對他遣李將軍來援的謝意,再擇些禮物,隨信送往洛陽。”
    淩敬問道:“敢問大王,是欲借此機會,與李法主通好?”
    “俺正此意,主簿意下何如?”
    李密在河南,竇建德在河北。
    竇建德原本想的是,李密自攻他的洛陽,自己呢,便立足樂壽,自在河北發展便是。
    對李密,他本是沒有相通的打算的。
    然而於今看之,李密卻不僅是聲勢強大,部下亦人才頗有,因他改變了此前的想法。
    淩敬沒有異議,說道:“李法主在河南,搞出偌大的聲勢,便連咱河北的豪傑,如郝孝德、王德仁諸輩,及前時從渤海南下、而又從李將軍兵援我軍的高季輔等,也都絡繹前往投他。現他固然是洛陽還沒打下,與大王無涉,可往後卻說不好,先與他論些交情,自無壞處。”
    “這封回書,主簿可知如何措辭麽?”
    淩敬笑道:“大王放心,臣曉得。”
    “要把感謝之意寫出來,但是也不能掉了咱的身價!”
    這就是竇建德的雄豪之處了。
    真要論“身價”的話,他哪裏能與李密相比?並且又豈止是他,他帳下現所攬得這些隋之降官降吏,亦是分毫不能與投附李密的那些隋之舊臣相比!投李密的都是什麽人?武如裴仁基,文如楊得方、房彥藻等,個個身出名門;降他竇建德的又都是什麽人?宋正本,原為饒陽縣長;孔德紹,原為景城縣丞;劉斌,信都郡的一個郡司功書佐,何止是差了一兩個檔次!
    可是,竇建德絕不妄自菲薄,之前的時候,他沒有抱李密大腿的打算,現在他也僅僅是想與李密提前處個關係,彼此有個消息互通,即就夠了,因而己方的“身價”就一定不能掉!
    淩敬應了聲諾,頓了一頓,說道:“大王,臣之愚見,洛陽城堅,守卒也多,李法主究竟何時能把洛陽打下,現於今還不能確知。大王未雨綢繆,欲先與他通好,自為遠見,然當務之切要,臣以為,卻似不在李法主。”
    “哦?”
    淩敬說道:“臣以為,是在李將軍!”
    “你是說二郎?”
    淩敬說道:“然也。”
    “主簿此話怎講?”
    淩敬說道:“臣敢請從遠近兩方麵,進稟大王。”
    “你說,仔細說說。”竇建德扯住韁繩,放慢了馬速。
    淩敬也將馬速放慢,說道:“大王,李法主聲勢雖盛,身在洛陽,而李將軍卻駐兵黎陽,武陽郡又已為他所得,長遠以視,大王日後怕是少不了與他打交道,此是遠這一方麵。近這一方麵,則是齊公數日前私下與大王之所言,大王定還記得吧?齊公說,察李將軍與劉將軍,像是有打完薛世雄後,順勢回師攻取清河之意。清河郡,與信都、平原兩郡悉接壤,此郡若為李將軍得,臣憂之,恐會與大王不利。因臣之見,當務之切要,不在李法主,實在李將軍!”
    竇建德傾耳細聽,聽完了淩敬的話,他猶豫了下,轉顧左近,見悉自己信用的臣屬,便亦就幹脆實話實話了出來,說道:“主簿,俺不瞞你,就善行向俺所進之此言,李二郎那邊,俺其實是已經試過他一次了。”
    “就齊公之進言,大王已經試過李將軍一次了?”淩敬不解其意。
    竇建德說道:“就在昨天上午,戰鬥大致結束的時候,俺與他見了一麵。俺當時提出,想要趁勝再進,再接再厲,將河間縣城一並打下。以此試他。主簿可知,李將軍怎麽回答俺的?”
    “敢問大王,李將軍怎麽回答的?”
    竇建德說道:“他與俺說,有兩個難處,一則兵疲,二則是魏刀兒不可不慮。”
    “大王,此兩難處,明顯是借口!”
    竇建德撫摸胡須,點了點頭,說道:“可不是麽?一場大戰剛打完,兵士當然是會疲憊,可再進圍河間縣城的話,又不是當天圍,當天就打,圍上以後,休整個一兩日,兵士疲憊的問題不就解決了麽?再又至於魏刀兒部,就不說咱們剛殲滅了薛世雄部三萬精兵,他敢不敢入掠河間?縱是他果然入掠,俺與李將軍在樂壽,皆留的有兵馬,合計兩三萬眾,複有何慮?
    “主簿,你說的很對,李將軍答複以俺的此兩難,確實是他的借口。可由此卻亦就可以看出,善行給俺提的這個醒,不是無中生有,相反,李將軍與黑闥極有可能,真是這個打算!”
    為何這麽說?
    首先,薛世雄部三萬兵馬,已被殲滅了,可以想見,離薛營隻七裏之遙的河間城內現必人心惶惶,此際若去打的話,會很難打麽?不但不會難打,而且說不定兵馬一到,其城就會投降。
    其次,而城若一降,滿城的子女金帛,便又將會是一份豐厚的收獲!
    也就是說,這個時候如果去打河間城,對李善道部言之,應該是不用再付出什麽,就又能得到一份大的收獲。這麽大的誘惑力,可結果竇建德一提出來,李善道居然拒絕了。
    這說明什麽?這也就又是說,李善道心裏邊,必然是有更大的企圖。
    能是什麽更大的企圖?能是什麽東西,能強過一座縣城所有的子女、財貨的誘惑?
    隻能是一個比一座縣城更多的城。
    昨日以此試探過李善道後,竇建德已可確定齊善行對李善道、劉黑闥心思的猜料,看來十之八九還真是料對了!李善道、劉黑闥還真是存著打完薛世雄,然後回師攻下清河的謀圖!
    淩敬皺起眉頭,還沒再開口。
    範願焦急了起來,說道:“大王,清河郡可不能任由李將軍去占啊!”
    董康買亦變色說道:“大王,咱們早就議好的,先打下河間縣城,保證了樂壽北邊的安穩,之後我軍就便南取信都全郡和清河郡,東取渤海全郡。李將軍若真欲得清河,不可由之!”
    “卿等所言,俺豈不知?清河郡,俺又怎願他得?可問題是……”竇建德說道。
    範願問道:“大王,問題是什麽?”
    淩敬知竇建德所慮,說道:“大王所慮,是不是李將軍才幫我軍盡殲薛世雄部,則若阻他取清河郡,一個話難說出口,再一個傳將出去,有損大王義名?”
    “俺正此慮!李將軍和黑闥不辭路遠,幫咱收拾了薛世雄部,黑闥還好說,與俺有舊;特別李將軍,他與俺素昧平生,卻義氣為先,肯來助俺,今他若還攻清河,俺何以阻之!”
    竇建德現下正處在創業前期的階段,義氣的名聲一旦壞了,輕則,誰還會再來投他?重則,幫他的人,他都不知恩圖報,再打郡縣時,也難以再讓守將、守官相信他的承諾,難再招降。
    淩敬思忖片刻,說道:“將軍此慮,惟今之計,隻有一法可解。”
    竇建德喜道:“主簿有解俺此慮之法?何法?主簿快說!”
    “李將軍有助大王之義,確是不便即阻他取清河,他若真攻之,大王不妨暫可任由。”
    話沒說完,董康買急了,說道:“主簿,你這叫啥主意!”
    竇建德止住董康買,說道:“聽主簿把話說完。主簿,你繼續說。”
    “清河郡通守楊善會,知兵能戰,料李將軍、劉將軍即使攻清河,也難速下。而薛世雄部,亡覆於河間縣城外,河間縣城內必定大恐,卻取之易也。大王可先遣一偏師,取河間縣城,以示無與李將軍爭清河之意,候河間縣城已下,我樂壽之北既已安穩,大王無爭清河之意也已彰顯,卻李將軍、劉將軍頓兵清河,難以寸進,值此時也,大王可傳書信與之,言願相助。如此,大王之慮不僅可解,事聞傳出,海內英雄,亦隻會稱讚大王以德報恩,焉不兩全之美?”
    竇建德大喜過望,說道:“主簿高明之策!”
    範願、董康買等相顧對視,皆翹起了大拇指,也都讚道:“主簿高明!”
    便就定下,即用淩敬此策。
    解決了李善道、劉黑闥意圖攻取清河,而自己又沒法阻攔的難題,竇建德心情歡暢。
    再前望後眺,眺望到浩蕩威武的行軍隊伍、不計其算的繳獲、俘虜、戰馬時,全殲薛世雄部的大勝之喜,直到此際,卻是才真正地占滿了他的胸懷!
    一戰克勝,得到了這麽多的甲械、俘虜、戰馬,他的實力將會得以大漲。待再收得河間縣城、兵入進清河,其後再想辦法將魏刀兒部解決掉,河北之地,就唯他獨大了!——涿郡雖然還有羅藝,羅藝占的地盤不很大,且地處北疆,地廣人稀,竇建德並未把他看作勁敵。
    再其後,坐據河北,擁數百萬之民,良馬不缺、勇士不乏,就足可瞰視天下,待機而動矣!
    行軍兩日,還至了樂壽。
    竇建德人到王府,為顯現對李善道的感謝和重視,竟依李善道之戲言,下的第一道令,即是對外明言,這是聽從的李善道的建議,重賞劉神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