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縣進沿路連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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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時候,縣內逐次安靜下來。
    進城的各部,殲滅了少數頑抗的守卒,已經完全地控製住了縣中。
    郡府、縣寺、郡縣的重要倉庫、各裏坊,皆已有部隊進駐。
    高延霸、蕭裕等入城諸將紛紛還到北城牆下,登上城樓,請李善道入城。
    李善道沒有立就入城,他顧視了下身邊諸將,挑出了一人,令道:“沐陽,分遣你部入各坊裏,接替暫駐之任。”又令一人,“阿奴,引吏卒巡行城中,有違我令,擾掠士民者,斬。”又令一人,“牛大眼營,郭長史尚未攻下。君德兄,你遣兵去相助一下郭長史。”
    高曦、李良、趙君德應諾。
    當即就按李善道命令,各自行事去了。
    李善道再令高延霸等:“進城各部,力戰辛苦,即可調出還營休整。各部將士所立功勞,悉詳報司馬、王宣德等。匯總、確認過後,論功行賞。”問高延霸,“最先進城者是你部麽?”
    高延霸高興得嘴都合不攏了,連連點頭,大聲應道:“稟郎君,正是小奴部!”
    “今次破城,首功是陳蟲兒部,挖倒了城牆。”李善道說著,往西邊望了眼,北城牆西段,與西城牆相接的地方,倒塌了數丈寬,雨水已把坍陷在地的夯土等衝刷成了泥,那片區域現遍地泥淖,淨是泥水,接著說道,“延霸,你部先殺入城中,亦有大功,你兩部皆重賞。”
    高延霸嘿嘿的笑著,說道:“郎君,‘清河團’的旗?”
    這麵旗,其實不應該給高延霸部。他隻是撿了個漏,在城牆塌陷時,其部離城牆塌陷處最近,所以是衝進城中的第一部。這麵旗若是授給了他部,像羅龍駒等這樣曾經拚死進戰的部隊,可能就不會服氣。但是不給他的話,李善道又已下過軍令,哪個團先進城,這麵旗就授給哪個團,若不給他,那以後他的軍令誰還會信?為將帶兵,“信”是非常重要的一條。
    那到底授不授給他?
    在魏征、於誌寧等的建議下,李善道倒是已有了解決的辦法,說道:“戰前明令,先進城者,授與此旗,你部既先入,焉能不授?且待明日行賞時,與別旗一並授下。”
    高延霸愣了下,說道:“別旗?”
    李善道未再多說,笑顧劉黑闥、李文相、魏征等,說道:“兩位賢兄、諸君,進城吧!”
    城中處在戒嚴的狀態,街上沒有百姓。
    過城內壕溝時,李善道吩咐了聲:“盡快把這壕溝填上。”
    有從吏接令。
    經由壕橋,進入城內,他打眼四望,目光所及之處,無論遠近,裏坊的入口均有本部的兵士警戒,街口的角樓等建築上,現也已有本部的兵士在上守衛。
    另有兵士出入各裏坊,從各裏坊內,時而傳出驚恐的尖叫、求饒、哭泣和歡笑聲。然而,最嘈雜的亂聲,並非來自裏坊,而是來自東邊的“市”,即便隔著挺遠,市場的喧鬧聲依舊清晰可聞。不用說也知,這肯定是有些進城的將士,正在“市”中爭搶各個店鋪的財貨。
    市裏的財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各個裏坊的居民卻不能任由各部部曲糟蹋。
    李善道皺著眉頭,擔心李良不能彈壓住進城的這些驕兵悍將,就又令焦彥郎:“十一郎,你也帶上些吏卒,巡行城中,執行我戰前定下的軍紀,嚴禁擄掠百姓,殺害婦弱。”問劉黑闥、李文相等,說道,“我戰前定下的軍紀,兄等都已轉令給你們的部曲了吧?”
    劉黑闥等皆應道:“傳下了!”
    李善道乃補充令焦彥郎,說道:“不論何部,但違我軍紀,一概斬之!”
    焦彥郎應諾,點上一隊親兵,自也巡城,執行軍紀去也。
    劉黑闥、李文相等對視了下,不敢怠慢,趕緊悄悄地命令從將,叫他們提前趕去本部部曲所在的區域,約束他們各自本部的部曲,千萬不要被焦彥郎抓住了他們違紀。——李良年輕,軍功不多,劉黑闥等對他還不怎麽在意;焦彥郎就不同了,資格又老、人也勇悍,現還是李善道的親兵大都督,這廝一去執行李善道檢查軍紀的命令,真有誰撞他手上,他非殺不可!
    卻將領的威嚴,某種程度說,是通過一場場勝仗打出來的。
    勝仗打得越多,戰後不吝賞賜,威望就會越高。凡所下的命令,部曲們也就會心甘情願地接受。李善道在其軍中的威望情況,即是如此。大家夥跟著他,能打勝仗,占的地盤越來越大,李善道又公正,不徇私,那大家夥當然幹勁就越來越足,對他的命令就不會產生抵觸心理。
    這些,且也不必多說。
    隻說在前往郡府的沿途,時或見有躺著、趴著的守卒,有的已經死了,有的受了重傷,還沒死,李善道因此又命令:“把守卒的屍體也都掩埋,傷員送到傷營,能治的,盡力治好。”
    亦無需多言。
    ……
    清河縣城雖比一般的縣城大些,麵積也不是特別大。
    街上除了各部的部曲,又沒有甚麽行人,不多時,眾人就從著李善道到了郡府。
    把守郡府的軍將迎了李善道等入內。
    坐入堂上,茶湯才剛奉上,三個俘虜,兩個走著,一個抬著,就被帶上了堂中。
    兩個走著的,便是二楊,楊得道與楊善會;被抬著的,是盧郡丞。
    押他們上來的軍將稟報說道:“將軍,這個就是楊得道,這個就是楊善會這賊廝;這位是郡丞盧承道。末將等問知,盧承道本來是要獻南城與將軍,卻被楊善會阻止,挨了一劍。”
    李善道怔了下,沒想到在攻城期間,會有個清河郡丞,曾經打算獻城,便當即離席,快步下到堂上,俯身察看盧承道的傷情。
    見他頭上裹著白布,布被鮮血浸透了不少,但在聽到李善道下來後,眼卻是睜開了的。
    “足下便是盧公?善道久仰公之大名!卻公既欲獻城與我,怎不先與我取得聯係?啊呀,啊呀,傷成這個樣子!怎麽搞得!盧公,傷得重麽?”李善道不知道盧承道這麽重的傷下,還能不能說話,就問過後,沒等盧承道回答,又問押他來的軍將,“盧公傷勢何如?”
    軍將尚未回答,李善道的袖子被盧承道拽住了。
    原來盧承道還能說話。
    李善道忙重俯身,握住盧承道的手,說道:“盧公,怎麽了?有話與我說了麽?”
    盧承道嘴張了張。
    李善道把耳朵放近,聽見他在說的是:“將軍,仆慕將軍威德,早欲獻城,惜乎為賊所阻!”吃力地握緊了下李善道的手,他不敢亂動頭,斜眼瞥了下楊善會,說道,“請將軍為仆報仇!”
    “報!報!公義士也,卻遭此害,令人心痛!這個仇,一定為公報!”李善道喝令王宣德等,“速將軍中良醫帶來,為盧公療傷!不惜代價,把盧公給我治好!”
    王宣德接令,即出堂外,去尋軍醫。
    盧承道又張了張嘴。
    李善道附耳傾聽,他又說的是:“縣有良醫韋氏,最擅療治金創,十日八日必好。”
    “好,好,好!我知道了!”李善道又令一從吏,“去尋縣中韋醫,請來與盧公治傷。”
    盧承道又再一次張了張嘴。
    李善道便又來傾聽,他這回又說的是:“仆有一婢,最是體貼,願召她來伺候。”
    “好,好,好!”李善道乃又令一從吏,“去盧公宅,將他的婢女帶來,伺候盧公。”
    接令的兩吏相繼下堂而去。
    盧承道又張了張嘴。
    李善道都有點驚奇了,這盧承道受的傷看來不輕啊,怎麽竟然不但能說話,且他還這等這能說?問道:“公還有話說?”
    “善會、善會……”
    李善道說道:“善會?”
    “賊廝鳥,劈頭砍仆,必殺之!必殺之!”盧承道斜瞥楊善會,微弱地咬牙說道。
    李善道說道:“好,好,好!必為公殺之。公先靜心養傷。傷愈之後,再與公暢敘。”見盧承道又又再張嘴,隻好又附耳,聽他這又說的是,“將軍威德,仆深慕之”,就握了下他的手,說道,“公之賢名,我亦久聞,可謂與公神交已久。公放心,傷愈後,必謝君獻城義舉。”
    總算是盧承道不再說話了。
    李善道令抬他進來的吏卒,把他抬回去,好生照料。
    目送著盧承道被抬出,——被抬到門檻時,盧承道微微地抬起手,衝著李善道等擺了擺。
    李善道看著他被抬走離去,與劉黑闥等感歎地說道:“如盧公者,真明義之士也!”轉身回到席上坐下,目落楊得道、楊善會,摸著短髭,哼了聲,輕蔑地說道,“就是你倆負隅頑抗?”
    楊得道不敢與他對視,低下了頭,默不作聲。
    楊善會怒目而視,罵道:“賊也!”
    兩人神態入眼,李善道心中已經有了數,先沒理會楊善會,盯著楊得道,說道:“你是郡守,頑抗我義師的首惡,就是你吧?攻你城前,我已講得明明白白,頑抗者殺!你為首惡,今為我擒,你還有何話要說?”略等片刻,令道,“彼既無話,扯出去砍了!為盧郡丞報仇。”
    楊得道大驚,惶遽抬臉,分辯說道:“傷盧郡丞者,非仆也!”
    李善道哈哈大笑,問道:“可願降我?”
    楊得道臉頰漲紅,轉頭看了看楊善會,又低下了頭,沒有言語了。
    李善道笑道:“楊郡守,公之賢名,我亦久聞。公,賢德之士,我怎忍殺之?適才所言,戲言耳。公今既已心願棄暗投明,降從於我,往後,我必厚待公也。”令道,“我觀楊公精神不振,定是守城多日,頗為疲勞了,且先請楊公下去,安置後宅,請楊公休息。”
    “心願降從”雲雲,楊得道當然是聽得清楚,但卻未如分辨盧承道非他所傷那樣,再作爭辯之語,隻頭低得更低了些。便李文相等也瞧出了,他對願意投降李善道這事兒,算是默認了。
    於誌寧親自帶著楊得道出了堂去,安置他休息,並及陪他聊聊天,以作安撫。
    三個最重要的俘虜,隻剩下了楊善會一人。
    他是清河郡的通守。通守主掌一郡軍事。李善道自是明了,清河縣城這些天的守城,各種具體的守禦措施等等,肯定是楊善會的主持。盧承道城沒破時就想投降了,楊得道剛才也默認降了,則又清河縣城之所以會能夠頑抗了這麽十幾天,也當即主要是因為楊善會的緣故。
    對楊善會的軍事才能,李善道很欣賞,但也已然料到,他勢必不會像盧承道、楊得道那般輕易投降,因躊躇了稍頃,決定幹脆先直言詢問,試試他的態度,就威嚴地與他說道:“楊通守,你有兩大罪過,你可知也?頑抗義軍,此一罪過;殘害義士,此二罪過。我已答應盧公,殺了你,為他報仇。現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若肯降,饒你不殺;你若怙惡不悛,推出斬矣!”
    楊善會昂著頭,罵道:“賊何敢辱國士!恨吾力劣,不能擒你。俺豈你屠酤兒輩,能得吏邪?”
    李善道拍案喝道:“推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