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三章 魏征盛佩公氣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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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什麽。玄成,你說得很對。王君廓、王君愕皆有名於河北,今率部來投,是得厚待才可。唯是,王君廓本是受魏公招攬,現他若留在咱們這裏,是不是當給魏公去一奏書解釋?”
魏征說道:“是得去封奏書。”抿了茶湯,想了下,說道,“不過這道奏書,仆之愚見,明公不宜寫,最好讓他兩人向魏公解釋。魏公不是令明公攻取魏郡麽?王君愕熟悉魏郡的情況,如果暫留明公帳下,可以起到參謀之用。便讓他以此為辭,稟奏魏公,應即可矣。”
敢諫之臣,不代表不會變通。
魏征的這個“變通”,就很好。
李善道點了點頭,同意了魏征的建議,將王君廓暫拋到邊上,順著魏征“魏郡”之語,話題拉回了他與魏征本在議的那兩件事上,說道:“說到魏郡。玄成,豹頭來稟王君廓來投前,你我也正是說到魏郡。你說,若用兵魏郡,問我打算怎麽對待王德仁。玄成,你有何建言?”
“明公,王德仁擁眾數萬,其部中的能戰之士,少說萬餘。他久據林慮,擄掠郡中,已是將魏郡視作了他的地盤。今若往攻取之,仆之愚見,首先不可輕視他;其次,對待他,不外乎兩個方略可用。”
李善道說道:“玄成請說。”
“前明公攻黎陽倉時,仆聞之,王德仁曾有相助明公,他且如今也已經接受了魏公的封授,則如果他願意恭從魏公之令,再傾力相助明公攻略魏郡,這自是最好的,這種情況下,明公可再與他聯兵,共取魏郡,事成之後,請求魏公給他封賞,此方略之一。可若王德仁別有異心,不願意再助明公攻略魏郡,而竟視魏郡為其禁臠,乃至阻明公入魏郡,這可就不太好辦了,唯就隻能先責以忠義,其若仍舊不改,那攻略魏郡此事,就得再做細議了,此方略之二。”
早在接到李密令自己轉攻魏郡這道令旨的時候,李善道就考慮到王德仁的問題了。
王德仁與李文相、趙君德、張升等人明顯不同。攻克黎陽倉後,李文相等選擇了留下,唯有王德仁,在拿到戰前承諾分給他的好處後,率部回去了魏郡。隻此一點,就能看出,他不是個“肯為人下”者。又後來再從他那裏買鐵時,他更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給他多少糧,他就給多少鐵,半點也不多給,而且還得是糧先到後,他才送鐵,這又可看出,他是個相當重視利益,頗有算計的人。——恐怕魏征對其“視魏郡為其禁臠”的擔憂,還真不是瞎擔憂!
“王德仁其人,玄成,你沒見過。”李善道起身,背著手踱步,說道,“我與他認識的時間不算長,但對他已是小有了解。他此前所以願意應徐大郎之召,助我攻黎陽倉者,是為了黎陽倉的糧。承諾給他的好處,他分到後,他立刻就率部回林慮了。其後,我以糧換購他林慮山中的鐵,其人甚是精於算計。今若用兵魏郡,玄成,你之所慮甚是,他還真不見得會願助我。”
魏征說道:“若是這樣的話,攻略魏郡此事,明公,就得好生計議了。”
“王德仁如果真是拒我於魏郡境外,玄成,你可有對策?”
不管怎麽說,王德仁部能戰之士萬餘,即使他不大可能與魏郡的隋兵隋將聯合,可他如果竟是阻攔,又或者說,給李善道使絆子的話,那魏郡肯定就將會很不好打了。
魏征說道:“明公,惟今之計,不妨先去書一封,以試其意。試過了他的意思後,再作對策。”
李善道拍了下額頭,自失一笑,說道:“不錯,是應該先試試他的意思。他到底是何意思,會不會阻我軍入境,目前還隻是你我的猜測之言。我有點急了,是當先試其意,再議策應對。”
“明公,給他去的這封書信中,仆之愚見,不必多說,隻需將魏公令明公‘轉攻魏郡’之此令,說與他知,及明公打算與他一起共取魏郡之意,向他表明,就可以了。”
所謂“言多必失”,說的越多,可能就會自己這邊的疑慮暴露得越多,那麽幹脆就少說點,隻把要打魏郡這件客觀的事,告訴王德仁就行了。至於接下來,他會怎麽琢磨,是他的事了。
李善道以為然,說道:“這封書信就勞玄成你親自代我來寫!”
魏征應諾,說道:“明日寫成後,呈與明公審閱。”
王德仁的事,就此暫時議下。
李善道坐回席上,摸著短髭,說起第二件事,說道:“玄成,薛世雄父子現下情況何如?”
“回明公的話,仆昨晚去看了看他父子。薛萬均兄弟還好,薛世雄前時又生病了。仆慰問他病情時,他閉著眼,不怎麽作聲,但比之剛到貴鄉時,他在態度上至少有所好轉。”魏征沒有蓄須,摸了摸下巴,笑道,“沒再大罵仆了,且仆之所言,能看出來,他也能聽進去些了。”
李善道笑道:“他六十多了,一生征戰疆場,臨到老了,卻成了咱的階下囚,三萬部曲,一夜之間灰飛煙滅。我看呀,玄成,他的病,不是身體上的病,是心病。”
“明公此言正是。”
李善道收起笑容,思索了會兒,說道:“玄成,薛世雄是隋之名將,兩朝老臣,為我擒時,官居隋之右禦衛大將軍,昏君楊廣欽點他為援洛陽之諸部隋兵的主將。他如能降從於我,意義重大。甚至,比在殲滅其部後,所得的那五千其部精卒俘虜的價值還要大!玄成,既如你所說,他現下對你的態度有所好轉,那你下邊就再多對他下些功夫!”
“謹從明公之令。”
李善道又補充說道:“下功夫,不一定隻在薛世雄身上下。薛萬均、薛萬徹身上,也可多下些功夫。他兄弟倆年輕,沒那麽多臉麵上的包袱,你不妨可多給他兄弟倆分析一下當今的天下形勢,讓他兄弟倆曉得,隋失民心,亡已必矣,他倆身具材勇,逢此亂世,焉不宜當以雲台為誌?隻要把他兄弟倆的熱血給鼓動起來,肯願撥亂反正,玄成,世雄之降,尚會遠乎?”
魏征笑道:“父子連心,萬均兄弟隻要願撥亂反正,投效明公,世雄之降,當然也就不遠了!”
“善戰之將,攻心為上。打仗如此,得人心也是如此!玄成,薛家父子,我就交給你了。”
魏征應道:“明公放心,仆一定依明公指示,盡力說得薛家父子降從。”頓了下,說道,“明公,薛家父子,仆不敢說有十分把握,然現確亦已有幾分能將之說降的把握在手,隻是楊善會?明公,仆瞧他卻心意堅定,毫無半分願從降明公之意啊!對他,明公意下怎麽處置?”
“軍中將士頗有進言,請求我殺了他的。玄成,你就此何見?殺他好,還是不殺的好?”
魏征問李善道打算處置楊善會,其實正是因為軍中不少將領請求李善道殺掉楊善會之故,便就如實地表明自己的意見,說道:“明公,仆之愚見,他於今已被明公所擒,殺之,明公如殺一雞;而若不殺,可以此彰顯明公愛才之情。因似不殺為宜。”
“我亦此意。唯如卿言,他頗是頑固,不肯降從,如何是好?”
魏征說道:“明公,實依仆之愚見,他現在不肯降,不代表日後不肯降。他如真是死忠昏主,明公試請想之,他為何不自盡以報昏主?卻不自裁也者,豈不就說明他非真是一心忠於昏主?現所以不降者,料與薛世雄近仿,他還不服氣明公,拐不過來這個彎罷了。”
這番分析雖然有點“殺人誅心”,然不得不說,亦有點道理。
“不服氣我?”李善道忽然腦子裏冒出了三個字,拍了下案幾,笑道,“好!那老子就讓他心服口服!玄成,我要在縣中置一囚獄,專看押如楊善會此等者!擇心細識明之士為其獄長,為彼等盡舉隋之暴政,述說民心之所向,及時或引彼等下各縣,讓他們親眼看看在我治下,士民們過的都是什麽樣的好日子!讓他們聽說士民是怎麽說的!此獄之名,即以功德名之!”
魏征呆了呆,說道:“功德?”
“卿以為我意可否?”
魏征品味了下“功德”兩字,拍手笑道:“以莫大之寬仁,點化頑石,促彼輩悔暗投明,足堪稱‘功德’兩字。明公此意,妙哉,妙哉。如明公這般說,則此獄,便不是一般的牢獄了。”
“為照顧彼輩的臉麵,此雖俘囚之獄,然‘獄’字可以不言,便名‘功德林’。”
魏征說道:“‘功德林’?明公,此名起得好。一木為樹,千木成林。一俘一功德,千俘乃成功德林。不僅彰顯了明公的寬仁氣度,足亦可見明公氣吞海內的氣魄!”
薛世雄、楊善會,是兩個棘手的俘虜,殺了不太行,不殺他倆至今又不降,不說是兩個燙手的山芋,也是兩個不好解決的麻煩。和魏征的這一番計議下來,兩個麻煩都有了解決之道。
而且,“功德林”設立起來之後,還能成為一種長期解決這種棘手俘虜的辦法。
李善道心情不錯,哈哈大笑,說道:“玄成,這話誇張了。囊盡河北,也無這千人之俘!”
魏征看了一看李善道,麵帶微笑,沒再說話了。
卻當晚,李善道果是設下“家宴”,隻以高延霸、高曦、李良作陪,宴請李孟嚐。
他以現坐擁三郡,帳下兵馬數萬之身,卻以家宴,來招待李孟嚐這麽一個王君廓帳下的年輕將領,且在席上時,毫無架子,對李孟嚐極是親熱,端得把李孟嚐感動得不能自已。酒酣之後,少不了的,王君廓、王君愕部的虛實,李孟嚐一五一十的,盡與李善道說了個底掉。
便次日,李孟嚐酒醒之後,就由於誌寧、李良與他一同,去平恩領王君廓部入境。來時,騎的是匹普通黃馬,李孟嚐這離還平恩時,換乘騎了匹上等的白馬,——自是李善道所贈。
李孟嚐去後未久,杜正倫、魏征求見,把寫好的給李密、王德仁的上書、去書,呈與了李善道審閱。李善道看後,沒再修改,即令分別送出。
給王德仁的去書送出同時,李善道又令楊粉堆擇選精幹的斥候,盡快潛入魏郡,令康三藏也遣商賈,亦往魏郡,仍舊是兩管齊下,以打探魏郡各縣,以及王德仁部而下的具體情況。
又將擇合適的地方設“功德林”的命令,李善道也傳了下去,定由魏征先暫兼獄長之任。
又從這天開始,李善道親自主持改編薛世雄部那四五千俘虜的工作。高曦亦於是日,帶著百十軍吏,動身前往黎陽倉城,去選招新兵。又郭孝恪帶來的那萬餘新兵,也開始重新編製,或補入老兵各營,或自為營。攻清河縣城一戰,郭孝恪亦有功,李密對他也進行了封賞,給了他一個陽翟縣公的封拜,令他佐助李善道處理三州軍務,他沒有再回黎陽倉,留在了貴鄉。
兩日後,王君廓、王君愕在於誌寧、李良等的引路下,率部入魏州,兵馬到了貴鄉城外。
李善道親出城迎接。
兩下相見,王君廓納頭就拜,口中呼道:“小人王君廓,久慕將軍威名,今特來相投!”
百十騎卷塵逐風,從北邊馳來,其為首之將被焦彥郎引進近前,亦是下拜,稟道:“將軍,我部已到貴鄉北界。劉儀同令末將等先來向明公稟報。”
卻是劉黑闥、李文相已攻下了未降的清河餘縣,劉黑闥率部還師,也是今天到的貴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