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責眾寬撫餘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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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次來打靈泉,王德仁總計帶來了部曲萬人。
    除他中軍營外,另外還築了四個營,分便是他的兩個從子王大熊、王大豹,及別部率孫朗、慕容孝德部。五個營的駐兵人數大致相當,各約兩千。五營俱是在靈泉城南,間距不遠。
    李善道殺王德仁,殺得太幹淨利索。
    以至於便是王德仁本營,現知此事的還很少,更別說是王大熊等營了。
    召將鼓擊起之後,鼓聲在黎明的天色中回蕩,中軍營的兵士紛紛驚醒,先是中軍的軍將慌忙地趕來了議事帳;繼而由蕭裕部的騎兵飛馳其餘四營,把軍令傳下,其餘四營的將領部分也陸續來到。而在議事帳門前,他們第一眼都看到了王德仁被高懸杆上、尚在往下滴血的人頭!
    孫朗、慕容孝德都來了,兩人前後腳的趕到。
    相會於帳外,望著王德仁的首級,兩人皆是目瞪口呆,對視一眼,心中湧起驚濤駭浪。
    蕭裕部的數百騎兵在帳外或列隊而立,或巡邏四周,人人殺氣騰騰,長槊的寒光在晨曦中閃爍,戰馬時而嘶鳴,鐵蹄踏地聲震人心弦,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與不安,一派肅殺之氣。
    孫朗與慕容孝德強壓震驚,步入帳內,隻見李善道端坐主位,——他正在從容飲茶!
    分在他主位兩側之上首,蕭裕、蘇定方披甲按刀而立。
    又在帳中地上,伏拜著十餘軍將。
    這十餘軍將,孫朗、慕容孝德都認得,是中軍的一幹將校。
    茶香嫋嫋,李善道端著茶碗,向著他兩人微微地笑了一笑:“孫將軍、慕容將軍,你倆來了。”
    孫朗、慕容孝德麵麵相覷,不知所措。
    蘇定方前踏一步,朗聲說道:“王德仁數違軍紀,延誤軍機,論法當死,李武侯奉魏公令旨,節製汝部,今已行軍法,將其處斬!李武侯將令,爾等還不拜領?”
    孫朗、慕容孝德束手無措,隻得惶恐不安地俯身下拜。
    “李武侯令:今日行軍法,隻誅王德仁一人,餘者不問。爾等當嚴守軍紀,勿生異心,否則同罪論處。汝部以萬人之眾,攻靈泉小縣,旬日而猶未克,實墮我義師之威!我軍精銳已在途中,至遲上午可達。候我精銳至,李武侯將親督諸部,再攻靈泉,必一鼓作氣,拔克此城!”
    孫朗、慕容孝德聞言,惶恐不知何以作答。
    蘇定方又轉下李善道的命令:“再攻靈泉時,望汝等勠力同心,奮勇爭先,勿負李公厚望。凡立功勞者,不吝重賞;退縮不前者,嚴懲不貸。”提高聲量,喝道,“李公將令,可已知?”
    先到帳中,跪拜在地的那十餘王德仁中軍的軍將顫聲應道:“已知!”
    孫朗、慕容孝德被逼迫著,也隻好跟著道出:“末將等已知。”
    蘇定方轉回原地站定。
    李善道放下茶碗,起將身來,下到帳中,繞過那十餘軍將,將孫朗、慕容孝德扶起,溫言說道:“二位將軍勿慮,王德仁之罪,咎由自取,今日之事,乃軍法所在,非私怨也。我知二位將軍本自一部,從附王德仁,亦因勢所迫,不得已耳,王德仁驕恣跋扈,今我斬他,無關二位將軍事。候我精兵到後,再攻靈泉,望二位能率部奮勇,共拔此城。我,何吝厚賞!”
    上次見李善道,還是在打黎陽倉時。說實話,打黎陽倉那一仗,確實是沒怎麽費功夫,沒打惡仗,隻半天,就打下來了,李善道部真正的戰鬥力,孫朗、慕容孝德等都未能在那一仗中得以見識到;但是,打下黎陽倉後,李善道在分配戰果上的公平,卻讓慕容孝德等心悅誠服。
    此是一。
    打黎陽倉時,沒有見識到李善道部的真正實力,可後來,李善道部一個又一個輝煌的戰果,孫朗等卻是不斷聽說,又是薛世雄部三萬兵馬被其全殲,又是清河堅城被他攻下,近一點的,便是五千武安郡兵也被其殲滅,還有他們打了幾次沒打下來的安陽城,亦在幾天內被其部攻克,李大黃這等悍將也被陣斬,無不彰顯其部的強悍戰鬥力,孫朗、慕容孝德早是心生敬畏。
    此是二。
    遂在王德仁已被殺死,他們群蛇無首,又聞李善道的精銳將至的這個前提下,當然,還有就是孫朗、慕容孝德原非王德仁嫡係,等等,各種的條件綜合作用之中,孫朗、慕容孝德也委實沒有其它的路可以選擇了,兩人於是再度下拜,同聲應道:“敢不為將軍效命!”
    李善道再次把他倆扶起,令道:“看座!”
    蘇定方擺開了兩個馬紮,就放在他和孝德兩人的腳邊。
    李善道一手扯一個,請他兩人在馬紮上落座,自回到了主位,令道:“你們也起來吧。”
    帳中伏拜著的那十餘王德仁中軍的軍將顫巍巍地站起,垂著手,低著頭,沒人敢吭一聲。
    “王大熊、王大豹怎還未來?”李善道問道。
    蕭裕這會兒,頗是緊張,李善道今天馳殺王德仁,最有可能出現的變故就是在王大熊、王大豹兩人身上!他兩個都是王德仁的從子,若聞此訊,必心生怨恨,一旦他倆整兵來攻,在現今高曦、高延霸、劉黑闥等部步卒都還沒來到的情況下,形勢勢必將變得極為不利。
    聞得李善道問詢,蕭裕按住忐忑,答道:“回將軍的話,已遣騎往召,或很快就到。”
    蕭裕話音未落,帳外傳來驚叫。
    李善道舉目向外看去,帳中諸人亦齊齊扭頭,緊張地向外邊望之。
    “阿耶?老子入你娘娘,誰個狗日的……”一聲罵聲,罵了一半,隨著慘叫,戛然而止。
    緊接著,打鬥聲響起,咒罵聲、人馬相撞聲、槊刀擊打聲、呼喝聲交織成一片。
    帳中諸將大都人人變色,有的眼珠轉動,有的偷覷向李善道,有的似有想要趁機往外奔跑的趨勢,蘇定方、蕭裕將刀抽出鞘,迅速靠近李善道,警惕地環顧帳中諸將。帳外的戰鬥激烈而短促,隻不到一刻鍾就平息了下來,帳簾猛然掀開,一名渾身血汙的軍將闖入:“稟將軍,王大熊、王大豹意圖不軌,兩人已盡被誅殺。”兩個人頭,被放在了帳中地上。
    孫朗、慕容孝德等投目視之,這兩個人頭,可不就是王大熊、王大豹的首級!
    李善道歎了口氣,端起茶碗,又抿了口茶湯,說道:“我已下令,今日行軍法,隻誅王德仁,你這兩人,又是何苦?”令道,“將首級收去,給他兩人尋個地方,好生厚葬吧。”
    一個念頭浮上慕容孝德的心頭
    “若是真不欲殺王大熊、王大豹,又何必將王德仁首級懸於帳外?”
    王德仁是王大熊、王大豹的從父,他的腦袋被掛在帳外,用腳指頭都能想得出來,王大熊、王大豹見到後,定然是大驚失色,他倆的第一個反應,肯定是要拔刀。
    換言之,也就是說,李善道將王德仁的腦袋掛在帳外,而又召王大熊、王大豹來見的那一刻,實際上就已是注定了王大熊、王大豹兩人的命運。
    不過話再說回來,李善道為何設計要把王大熊、王大豹也殺掉,原因當然也是很明顯的。那就是王大熊、王大豹兩人的身份,他倆是王德仁的從子,手握重兵,若不殺之,必成後患。此係是斬草除根,以防後患之舉。——而又至於為何以計殺之,不像殺王德仁這樣,光明正大地殺之,原因也很好理解,王德仁可以說是咎由自取,王大熊、王大豹卻無合適借口來殺。
    慕容孝德暗自思忖:“李武侯此舉雖狠辣,然極果斷,換作是俺,也隻能這般選擇。”目光掃過帳內諸將,見眾人神色各異,不覺複又暗歎,“亂世動蕩,人如草芥,昨日人上人,今日刀下鬼。”過了這麽會兒,他已緩過勁來,再看李善道,坐於主位上,年紀固輕,而在才數百騎的護衛下,身處剛被他殺掉的王德仁營中大帳,卻舉止神態鎮定,暗又心道,“李公自入河北,連戰連捷,魏郡既下,已據四郡之地,身懷梟雄之資,較與德仁,確乎更為良主!”
    “王大熊、王大豹既恃勇作亂,已被誅殺,其兩營部曲,就暫分由兩位將軍代領。”
    慕容孝德忙止住忖思,與孫朗下拜。
    孫朗應道:“末將領命。”
    慕容孝德卻作推辭,說道:“敢稟將軍,末將名微德淺,恐難當此任,敢乞將軍另擇賢能。”
    “孝德兄,不必過謙。你是成安人,對吧?日前我拔取成安之後,貴縣父老、並及你族中子弟,我多有見之,凡言及兄者,無不讚兄才勇兼人。暫由兄代領一部,正是人盡其才。”李善道摸著短髭,微笑說道,頓了下,又親切地說道,“孝德兄,你的一個族弟,投在了我的軍中,現就在我安陽營裏,待攻下靈泉,我兩軍會師後,你兄弟便可得以一見矣。”
    李善道打下成安後,對成安城裏的士民秋毫無犯,並對慕容孝德家頗多照顧,這些,慕容孝德已在其家人的來書中知曉,他有一個族弟投在了李善道軍中此事,他並亦已知之。
    當下聽得李善道這樣說,慕容孝德乃不再推辭,忙再下拜,領命應諾。
    李善道說道:“王德仁、王大熊、王大豹觸法伏誅,其三營部曲也許會因不知底情,而產生混亂。王德仁中軍營,我自安撫;大熊、大豹兩營,孫將軍、孝德兄,便勞你兩人現往安撫。我有軍令一道,你兩人可轉下與兩營將士:德仁三人悖逆,已伏軍法,我知其餘將士,多忠勇之士,不會牽連到彼等,隻需安心守職,勿生疑慮。若有異動,德仁三人,即前車之鑒!”
    孫朗、慕容孝德接令應道:“諾!”
    “待我精銳到後,犒賞三軍。今日休整一日,明日總攻靈泉縣城!”
    孫朗、慕容孝德領命,見李善道無有別的吩咐了,便一同起身,退出大帳。
    行出帳外,蕭裕部的騎兵正在打掃方才發生激戰的這個小戰場,沙土上血跡斑斑,一二十具的屍體被拖到邊上堆疊。兩人對視一眼,快步經過了此處,帶上隨從他兩人來的親兵,趕緊的往營外而去。適才王大熊、王大豹作亂的時候,他兩人的親兵幸好是沒有參與。
    蕭裕部的騎兵,或五人、或十人為一隊,馳離了議事帳,分頭奔往中軍營的各處,沿路呼喊,傳達李善道安撫營中的命令,令營中兵士悉留帳中;並同時嚴密巡查,防止再生騷亂。
    孫朗、慕容孝德出到轅門外,回頭向營中顧望了眼。
    天色已大亮,兩千人的王德仁的中軍營的將士,此際應是很多都已知道了王德仁被殺的事情,但因為王德仁已死,中軍營的主要軍將又都被集中在了議事帳,沒人組織,卻是沒見有甚麽騷動不安的情形出現,營路上除了蕭裕部的騎兵以外,很少見有王德仁的部曲。
    孫朗低聲道:“孝德兄,底下怎麽辦?”
    “事已至此,孫兄,你說還能怎麽辦?”
    孫朗說道:“孝德兄的意思是?”
    “王公已死,大熊、大豹亦授首,而李公部曲將到,孫兄,你我兩人除聽令行事,尚能何為?”
    孫朗滿心不安地說道:“萬萬不曾料到,李武侯竟會拂曉馳騎入營,殺了王公!孝德兄,你我兩人雖僥幸留了條性命,可若是李武侯日後追究,你我兩人可該怎生是好!”
    “追究什麽?”
    孫朗張了張嘴,一下倒是說不出,李善道會追究他倆什麽。
    “孫兄,李公英武果決,於今事已至此,你我所能做的,唯有忠心效命,愚意便無需多慮。”
    孫朗無話可說,便應道:“孝德兄所言甚是。”
    兩人上馬,相對行個禮,各引親兵,馳向王大熊、王大豹兩人的營地,去執行李善道的命令。
    孫朗的心中依舊縈繞著不安,但慕容孝德的話卻也提醒了他,的確,王德仁已經死了,他們現下別無選擇,隻能遵從李善道的命令。弱肉強食的世道,依附強者,才是唯一的出路。
    議事帳內的肅殺和帳前的殺戮逐漸遠去,他倆的身影消失在朝陽下的塵土之中。
    ……
    按後世時間,上午八點鍾時,先是高曦、高延霸兩部的精兵開到,繼而劉黑闥營亦到。
    王德仁、王大熊、王大豹三營,在李善道、慕容孝德、孫朗等的安撫下,到中午時分,已都基本穩定下來,除掉幾起小規模的動亂以外,沒有發生大的變亂。小規模的動亂,都是王德仁、王大熊、王大豹的心腹搞起來的,很快就或被高曦等、或被慕容孝德等平息。
    下午,李善道取出了王德仁中軍所儲積的財貨,盡賞與五營將士。
    內則王德仁等的死忠大部分已被剪除,外則高曦、高延霸、劉黑闥等部的兵馬已到,再加上大批的賞賜分與,入夜前後,王德仁部五營將士的軍心不能說已被李善道得之,但再生什麽變亂的可能性已經是大致沒有了。便於是夜,李善道召孫朗、慕容孝德等,議攻靈泉之事。
    第二天上午,攻城開始。
    劉黑闥等部也參與了攻城。
    攻城戰持續至日落時分,高延霸引甲士數十,率先登上城頭,靈泉縣城遂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