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九章 徐世績懇請嚴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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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其此之數罪,善道不得已而行便宜馳斬,以正視聽。善道深知此舉或專殺之罪,然實屬無奈,乞公明察秋毫,體恤苦衷,倘能得以寬宥一二,善道願以赤誠,戴罪立功,效犬馬之勞,以報明公厚恩。於今魏郡已下,郡將宜擇何人,伏請明公裁奪任用。”
看完李善道遣吏呈來的這道請罪上書,李密嘿然,臉上透出複雜的神色。
他緩緩起身,踱至帳前,越過層迭連綿的大營,投望向北邊遠方的洛陽雄城,思忖良久,令道:“請左長史等來見。”傳令吏卒待走,他又令道,“把右武候大將軍也請來。”
房彥藻等親近吏員都在他的中軍營中,來得比較快,徐世績在自己的營中,來的比較慢。
徐世績到時,房彥藻等已在帳中多時。
一入帳中,徐世績就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氣氛為何不對?緣故他自清楚。卻是李善道也給他去了一封上書。殺王德仁的原因和經過,李善道已在書信中向他詳述無遺。
“明公,李善道不得明公令旨,擅殺大將,僭越之罪也!敢請明公,即檻他來洛,依法收斬,以儆效尤!”徐世績二話不說,撩起衣袖,就拜倒在地,牙縫裏鑽出寒氣,厲聲說道。
李密說道:“茂公,你先起身。”
徐世績拜在地上,不肯起來,說道:“李善道為臣部將,臣管束不約,致其擅行妄為,臣難辭其咎。敢請明公,連臣一起治罪!”他是穿著袍服來的,說著,將冠帶取下,放到了身邊。
“茂公,你先起來,起來說話。”
徐世績痛心疾首地說道:“明公,臣以前覺得李善道智勇兼備,心懷忠義,是個堪用之士,而下觀之,卻是臣看走了眼!他居然擅殺大將,目無法紀,實乃狂悖之徒。須當嚴懲,才可明明公軍法。明公英明,臣敢再乞,務當嚴懲李善道,以免軍心渙散。臣之罪過,亦甘領罰。”
“茂公,要說起來,李二郎也不算是擅殺大將。”
徐世績問道:“明公此話怎講?”
“你忘了麽?茂公,我曾許他便宜之權,以應急變。他殺王德仁,雖未事先請示,然王德仁素行不檢,屢犯軍規,二郎此舉,也是為整肅軍紀,有可原之處。你且請先起,我自有主張。”
徐世績眉頭微蹙,沉吟片刻,終是站起身來,但仍麵帶恚憂,懇切地說道:“盡管如此,雖然明公曾許他便宜行事之權,但王德仁畢竟是大將,未先稟請明公令旨,他便即殺之,終究有失妥當。軍中法紀為重,若輕縱此例,眾恐不服。還望明公三思,嚴厲處置,以維軍心。”
“茂公,你來前,我已與左長史等商討過此事,現商議出了一個方案,你看看行不行?李二郎誠有過失,但念其初衷為整肅軍紀,並斬王德仁後,一日之內,就拔取了王德仁旬日不能攻取的靈泉城,此亦可足證王德仁之怠慢軍機,故不妨將功抵過,以其功績贖其罪責,何如?”
徐世績聽罷,說道:“明公英明,將功抵罪未嚐不可,然臣之愚見,其殺王德仁之過,仍當嚴懲,否則難以服眾。宜當功是功,過是過。以外,對其奉明公令旨,攻拔魏郡的功勞另行賞賜,如此,似方能以示明公之公允。”
“茂公啊,允李二郎將功抵過,非但是我之意,亦左長史等之意也。這件事,就這麽決定了吧!茂公啊,我知你極重軍紀,但凡有觸你法者,無論遠近親疏,你一概執法公正,從不姑息。這當然很好。然李二郎其雖有過,戰功更大,以其功勳足可抵過。此事無須再言。”
徐世績轉看了下兩邊就坐的房彥藻等,見房彥藻等不乏有麵現不忿者,可隨著他視線的掃過,房彥藻等俱是默不作聲,他心中知曉,這件事,看來李密適才所言不是假話,而是李密確實已與房彥藻等商量定了,這才不再堅持要求處置李善道,說道:“明公之寬仁,雖古之明君,何能及也?臣深感服佩。明公召臣來時,臣才接李善道上稟,尚未回書與之,候臣還營,即回書給他,既具言明公之寬仁,使其深愧罪責,並嚴詞以責,斷然不許他再為類似之事!”
“你坐下吧,茂公。我請你來,是為與你商量兩件事。”
徐世績入座坐下,問道:“請明公示下。”
“魏郡全郡,已為李二郎攻取。李二郎此道上書中,請我擇選幹才,以鎮魏郡。茂公,你以為擇何人為宜?”
徐世績遲疑了下,說道:“臣焉敢置喙,明公慧眼識人,自有權衡。”
“我所以令李二郎攻魏郡的緣由,茂公,你是清楚的,很大一方麵是為了奪取滏口陘,西以窺圖河東。於今魏郡已下,接下來,我就打算用兵滏口陘。此任非知兵敢戰者,不可擔之。故我意便以李君羨為其郡將,而歸李二郎督率,如何?”李密撫摸著胡須,細細地說道。
徐世績立即應道:“李將軍勇猛善戰,且其家在武安,人地相熟,確是合適人選,臣無異議。”
李密微笑著說道:“既如此,明日就令李君羨統率其部,北上赴魏。同時,遣使傳旨李二郎,告知他這件事,等李君羨到後,具體的攻入滏口陘此戰,由他統籌指揮,勉其再接再厲!”
徐世績應道:“臣亦會下令與李善道,令他一定要戴罪立功,不可再誤再錯!”
“第二件事,茂公,我請你來議的,就不是魏郡的事,是洛陽的事了。”
徐世績說道:“敢請明公垂示。”
“近日的軍報,你都知道。王世充、韋霽、王辯、孟善誼、獨孤武都等所率之各部隋兵,近來多已抵至洛陽。昏主詔令以王世充代替薛世雄,節度各軍。洛陽猶尚負隅頑抗,隋兵援兵相繼俱至,形勢愈發嚴峻。茂公,我想問問你,就此可有對策?”
徐世績目光再次轉向房彥藻等,說道:“臣智短謀淺,事關大局,不敢妄言。”
“我知卿向來足智多謀,不必自謙過甚,可有良策,盡管言來。”
王世充等相繼率部抵至,與城中守卒已成呼應之勢,當前洛陽城外的形勢對義軍已相當不利。
底下來該怎麽辦?
徐世績與翟讓、單雄信等這些時日以來,私下沒少計議。
因為對洛陽的久攻不下,翟讓等大部分現對李密“先下洛陽”的此一方略,已都是頗有不滿。
意見最激烈的是王儒信,他乃至已是在公開質疑李密的決策,認為李密非要先把洛陽攻下,委實不智,而下堅城未下,敵援已到,李密已是將義軍陷入進將要遭受敵人內外夾擊的險境。
翟讓、翟寬、單雄信等的意見,沒有王儒信這麽激烈,可話裏話外,他們對李密把主力各部全都集中在洛陽,執著於必得“先下洛陽”的此略,也是已各有微詞。
翟寬數次在他們私下的聚會中大發牢騷,說李密把分略周邊郡縣的肥差,都給了房彥藻等他的親信,而瓦崗係的數萬部曲卻隻能被困在洛陽城下,受其驅用,日日苦戰,簡直豈有此理!
翟讓的長史,也是他的侄子,即翟寬之子翟摩侯,前兩天向翟讓提了個建議。
他建議翟讓這個時候,不可再隻順從地聽從李密的命令,而是應堅決地向李密進言,絕不能再固執地非要先把打下洛陽不可了,而是當此形勢之下,應暫緩攻城,改以瓦崗軍等各部義軍分兵攻略別的郡縣,——就像李善道在河北攻城略地一樣,待時機成熟再圖洛陽。
翟讓當時聽後,雖未立即表態,但徐世績能夠看出,他已有點被翟摩侯勸動。
究徐世績本人之意,他倒能夠理解李密為何非要先把洛陽打下的戰略意圖,可洛陽的難打程度遠超預期,於今的形勢也確是已在變得對義軍不利,因在這幾次的私下議論中,他雖然沒怎麽發言,沒有表露他自己的態度,但實際上,對要不要還繼續打洛陽,他也已是有所疑慮。
就在翟摩侯向翟讓提出“效仿李善道,分取別的郡縣”這個建議的那次議論後,徐世績回到他自己的營中,輾轉反側,長籲短歎,整整大半宿沒睡著。
回頭看看,李善道早在幾個月前,就主動提請北渡黃河,攻略河北,現今看來,當真是明智之舉!早知洛陽這麽難打,他當初就不該隻讓李善道去打黎陽倉,而是應當他親自率部去打黎陽倉!可是悔之已晚。汲郡、武陽、清河、魏郡,現都已被李善道得之,他的部曲兵馬得到了大量的擴充,則即便現在他去,隻一個和李善道的關係怎麽處,隻怕就是個難題。
與翟讓、單雄信等所計議的這些內容,自是不能與李密明言。
徐世績把思緒拉回,恭謹端坐,回答李密,說道:“明公,臣之愚見,當前應對之策,無非兩個。一是尋找機會,趁王世充等各軍立足尚未穩固,猛往襲之,倘能將彼等擊潰,可趁勢再攻洛陽;二是暫緩攻城,且先撤回洛口,洛陽糧秣不足,待且糧乏自亂,再圖進取。”
李密顧視了下房彥藻等,說道:“茂公,你此兩策,正合我意!卻有一事,我想問你。”
“敢請明公垂詢。”
李密沉吟稍頃,目視徐世績,說道:“前日我請司徒議論軍事,亦嚐請教司徒高見。司徒未嚐多說。茂公,翟公就當前局麵,到底何意,你可知曉?”
“敢稟明公,翟公是何意,臣實不知。但翟公一向膺服明公之略,隻要明公策略已定,命令下達,翟公必然領從。”
李密點了點頭,說道:“茂公,我實話與你說,你的這兩條對策俱合我意,都是應對當前局勢的上策,但就第二條對策來說,如果不先打上一仗,隋兵的援兵一到,我大軍便撤還洛口,恐會致使士氣大挫,難以再振,故我意先用你之第一策,趁王世充等各軍未穩,先發製人,我軍集中精銳,先打他一打!如可將之擊潰,便繼攻洛陽,若不可,再還洛口,你意何如?”
“臣謹從明公之令!”
李密說道:“茂公,你等下回去後,可將我此意,轉司徒知曉。司徒若有異議,就再做商議。”
徐世績恭敬應諾而已。
正事談完,又說了會兒這幾天攻城的成果,和各營中發生的一些事,徐世績即告辭而去。
李密親把他送出帳外。
目送他去遠,李密還回帳中。
剛才沒怎麽說話的房彥藻等人,一下就炸開了鍋,又紛紛地爭相發言起來。
有的說:“王德仁才被明公封授為安陽縣公,李善道仗著翟司徒等為其依仗,一個奏稟沒有,就敢把他殺了!真是目無尊上,膽大妄為!明公實是應當將其嚴懲,今卻怎將他輕易放過!”
有的說:“李善道這賊廝,以往一副忠恭模樣,今卻無令旨而擅殺王德仁,顯見驕橫悖逆才是其本態,其人原非良善!明公,這且罷了,而要在李善道無非是借翟司徒之勢,已此等驕狂,明公釋其罪而不究,固顯明公之寬仁,卻隻恐翟司徒等會因此,日後愈加驕縱難製。”
有的說:“初得黎陽倉時,李善道誠然頗為忠謹,如今他攻占了河北四郡之地,乃狂悖之態畢露。他擅殺王德仁的背後,仆竊以為,怕不僅是仗翟司徒的勢,還有他現據四郡的原因!明公,自其北渡河而今,河北一直都是唯獨以他為主,愚見為防其尾大難掉,明公宜早謀之。”
諸人眾說紛紜。
李密靜聽多時,手往下按了按,止住了眾人對李善道的聲討,說道:“卿等所慮,皆有理。然今洛陽未克,敵援已到,我軍當務之急是應對王世充等敵軍。不管是殲破王世充等軍,抑或是隨後的再攻洛陽,均需我軍中上下齊心,方能成事。李善道之事,可待取洛陽後再議。”
房彥藻等還有人想要再進勸。
李密說道:“攻取洛陽為我軍之首要,其餘事皆可暫緩。若此時內亂,反會為敵所乘。卿等毋庸多言矣。況王德仁雖死,我已擇任李君羨為魏郡軍將,對河北情勢,也算已略有小補。”
房彥藻等人聽罷,雖心有不甘,卻也知李密所言極是,遂不再多言。
帳內氣氛漸趨平靜,眾人轉而商議如何先應對王世充等的援軍等事,且也無須多說。
……
三天後,李密和徐世績的來書,先後到了貴鄉。
這兩道來書的送達,卻是解了李善道的正處尷尬之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