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黃君漢含糊引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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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頑敵”,說的是張季珣。
張季珣是張祥之子。
張祥少即為楊堅所知,那時楊堅還是北周的丞相,楊堅後來任張祥為丞相參軍事。開皇中,張祥累遷至並州司馬;仁壽四年,楊堅駕崩,兼領並州刺史的漢王楊諒起兵造反。其兵至井陘,張祥勒兵拒守。叛兵縱火燒其郭下。百姓驚駭,其城側有西王母廟,張祥登城望之再拜,號泣禱道:“百姓何罪,致此焚燒!神其有靈,可降雨相救。”言訖,廟上雲起,須臾驟雨,其火遂滅。士卒感其至誠,莫不用命。遂乃張祥以孤兵守城月餘,終是等到了援兵的到來。
其父忠貞,子亦忠臣。
張季珣是張祥的四子,今年才二十八歲,任官為箕山府鷹擊郎將。箕山府,是他所掌的此個軍府的名字,位在箕山,離洛口不遠。是守衛興洛倉的一個軍府。三月份,李密打下興洛倉後,以其寡弱,遣人招降。張季珣非但不降,還痛罵李密。李密大怒,遣兵攻之,卻結果竟是連攻連戰,打了幾個月,還不能將其軍府所據之小城攻拔。直到不久前,李密率攻洛陽之數十萬兵馬回到了洛口,再調精銳攻之,張季珣四麵阻絕,所領不過數百人,守到而下,已是糧盡水竭,士卒羸病,盡管兵士無一離叛,可到底也是守不下去了,其小城遂陷。
可在被擒到李密麵前時,張季珣仍忠烈之氣旺盛,不肯下拜,罵道:“天子爪牙,何容拜賊!”
其父既有名於世,他以數百兵士守一小城,頂住了李密部數月之圍攻,亦屬人才,李密愛惜其才,猶欲降之,但誘諭終不屬,最後沒辦法,李密敬其忠義,不願玷汙己名,就把他放了。
黃君漢所言之“拔掉了一個多半年不下的頑敵”,即為此事。
張季珣,李善道是知道的。
李密最早分兵攻他的時候,李善道那會兒還在興洛倉。
但因為張季珣的部曲太少,雖然屢攻不下,他也出不了他的小城,對洛口沒有威脅,所以後來,李善道到了河北後,對此人也就沒再過多關注。
現聞黃君漢講說完了此事,李善道而今打過不少仗了,自知數百人守一孤城,會是多麽難守,別的不說,就一個士氣的保持,就是難事,大感佩服,說道:“張季珣居然守到了現在?兵微城小,孤軍絕境,堅守至半年多之久,了不得啊!無怪魏公不忍殺之。可知否他去了何處?”
黃君漢的神色變得有點古怪,撓了撓頭,說道:“他、他……”
“怎麽了?”
黃君漢含糊地說道:“魏公放走了他後,翟公憤其頑抗義師,把他殺了。”
李善道愕然,目視黃君漢,“怎殺了”這話,差點脫口而出。話到嘴邊,咽將下去。卻從黃君漢神情、言語中,李善道心中已知,翟讓殺張季珣的原因,恐怕不是黃君漢所說的“憤其頑抗義師”,根據翟讓以往幹的那些事,極大可能是向張季珣索要財貨不得,才把他殺了的。
畢竟,攻張季珣城的又不是瓦崗係的部隊,他頑抗再久,翟讓不至這般惱恨。而有關“索要財貨”這勾當,便投李密的隋官,翟讓也一樣索要,那被李密放走的人,他不免更肆無忌憚。
才殺了李密放走的馮慈明還沒有太長時間,轉眼就又殺了李密放走的張季珣。
翟讓這是在一再地挑戰李密的底線啊!
雨雖然停了,陰雲未消,烏壓壓的雲層,掩在望樓上,如千鈞壓頂之重。
……
李善道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好,微已寒涼的風中,端起茶碗,再次請黃君漢、劉德威喝茶。
熱乎乎的茶湯入腹,李善道將情緒調整好,張季珣的這個話題,沒法再往下說了,他就不再談論,改而說道:“張季珣城既被攻破,如兄所言,確乎是個值得慶祝的勝仗。不過,張季珣部曲寡少,本非魏公之患,前所以不下者,未以精銳猛攻之故也。王世充等部隋援,我聞之,合守在偃師的龐玉、霍世舉等部,聯兵數萬,卻乃大敵。王世充等現有何舉動?”
“隋兵已不止數萬。楊侗使劉長恭引洛陽守兵,今已與王世充等會合,眾號十餘萬眾。現下,其軍進屯洛水,與我軍夾洛水對峙。俺與劉將軍離營來前,大仗還沒有打,小仗打了幾仗。”
李善道問道:“勝負何如?王世充等部戰力何如?”
“互有勝負吧。王世充本部兵馬以江淮兵為主,與洛陽守卒同,也是多步卒,其軍之騎兵隻河北、山東來的兵中有些,沒有我軍多,比之戰力的話,俺聽翟公說,咱並不怕他。魏公、翟公、裴公、孟公、郝公等正在商議,看能不能將他們誘過水來,以騎踐踏,從而勝之。”
洛陽、洛口倉周邊的地形,李善道頗為熟悉,腦子裏想了一下,點頭說道:“如能得將王世充等部誘渡洛水,我軍勝之易矣。魏公、翟公、裴公等謀之此策,誠然上策。”
“隻是不知王世充會不會中計。”
李善道摸了摸短髭,笑道:“兵法之道,虛虛實實。沒有可以保證一定奏效的計策。不外乎就是看敵我的主將誰更高明。再進一步來說,甚至計策有時亦不重要,關鍵是看戰鬥打起後,敵我雙方,誰的失誤能更少些。失誤越少的,就越可能取勝。……劉將軍,你說是不是?”
劉德威在旁坐著,沒有說話的機會,李善道因此特地問他一句。
察覺到了李善道問他這句話後邊含著的體貼善意,劉德威忙起身,恭敬地答道:“回總管的話,總管此言,深得兵法之要。戰前謀劃,確是重要,但戰中之臨機應變,才克勝之關鍵。”
“我呀,也就是從了翟公、魏公起事後,這才看過幾本兵法。與將軍諳熟兵法,萬不能比。將軍今既來在河內,日後少不了多向將軍請教兵法之道。尚敢望將軍不以我愚鈍,不吝賜教。”
劉德威叉手為禮,說道:“豈敢!豈敢!”
“將軍,你請坐下,不必拘束禮節。我知將軍家出名門,我起兵之前,鄉野一布衣也,在我這裏,不講恁多虛禮。”李善道亦起來身,還了一禮,請他落座,親切地笑道。
營外的戰鼓聲、喊殺聲,隨著他們的談話,不知何時,稍微平息了下去。
等劉德威坐下,李善道沒有就坐,步到了望樓的欄杆邊,向著城東、城南望去。見兩麵城牆下攻城的秦敬嗣、高延霸兩部的將士,已有漸停攻城的趨勢。
正看間,橐橐的腳步聲響,郭孝恪從下邊上到了望樓。
他是今天攻城此戰的前線總指揮。
“將軍,天快黑了,城還攻麽?”從眾人中,目光尋到了李善道,郭孝恪問道。
李善道抬眼,看了下天色,可不是已然傍晚!
他問道:“城東牆的防備虛實,試出來了麽?”
郭孝恪答道:“整體而言,守卒的士氣不是很高。城防器械方麵,比之攻清河、安陽時,城頭的砲車、弩車等也沒有那麽多,拍杆、擂木、滾木等也為少。守備之強弱方麵,城東牆南段的守禦,相比北段,感覺更為薄弱一些;城南牆這麵,東段的守禦相對薄弱。”
“好,既然大致都已試出,那就鳴金收兵。”李善道傳令罷了,牽起黃君漢、劉德威的手,笑與郭孝恪說道,“長史,我就不用給你介紹了吧?君漢兄、劉將軍已到。”
郭孝恪剛就看見他倆了,已互相點頭示意過,這時就隨著李善道的話,兩下相顧行禮。
李善道笑道:“軍中盡管禁酒,君漢兄多月不見,劉將軍則是初見,我高興,今晚破例,飲上幾杯!長史、道長、蕭公、待賓,你們都作陪。”
郭孝恪、張懷吉、蕭繡、馬周等俱皆應諾。
臨下望樓時,劉德威向著望樓西邊再望了望。
李善道的命令得到貫徹的很迅速,通過望樓上掌旗軍吏的旗語,就這麽片刻的功夫,就已傳到了前線。鳴金的鼓角聲響起,城下附梯的戰士,轉攻勢為退卻,或組成戒備之陣,以防城中趁機突襲;或魚貫地從雲梯上下來;或抬著死傷的戰士先向後撤,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
進攻的組織難,撤退的組織更難。
這雖然不是難上加難的吃了敗仗後的撤退,隻是脫離戰場的撤退,然窺斑知豹,從眼前所見,能如此自如地從攻變為退,並井然有序,分毫不亂,亦足可知李善道軍的組織之得力。
暗地裏,縱以自己的部曲、裴仁基的部曲在撤退時的表現,與李善道部當下的表現所比,劉德威亦得承認,李善道部的表現毫不遜色。卻是比李密帳下的其他義軍諸營強得要多!
……
當晚,李善道置下酒宴,招待黃君漢、劉德威。
因是在戰區,秦敬嗣、高延霸等,李善道都沒有召,叫他們自守各營,但請了蕭裕參宴。這又是李善道的細心之處。蕭裕本是張須陀部將,與劉德威出身相類,請他來是為陪劉德威。
席上,黃君漢、劉德威皆請戰,請求參與明天的正式攻城。
李善道初未同意,說他兩部遠道才來,可先作休整。黃君漢、劉德威堅持請之,便同意了。
黃、劉兩部已開至城外。其兩部步騎共計五千餘,一個營安置不下,分成了四部,入駐進了城東、城南的四座營中。羅忠送了百十頭豬羊與之,讓其兩部的將士飽餐一頓。
次日,對河內城展開了正式的圍攻。
城東,仍以秦敬嗣部為攻,黃君漢部配合;城南,仍以高延霸部為攻,劉德威部配合。
李善道自率焦彥郎、蕭裕兩部和王須達部的半營兵士為後援、警戒部隊,以蕭裕部的千騎至城西警備,分出兩支各千人步卒、五百騎兵的隊伍,等候在城東、城南的城壕外,隻待城門一下,就殺入城中。郭孝恪部的千餘部曲,則被派在了營東、營南,做為外圍的巡弋。
河內東、南兩麵城牆的防備虛實,一如郭孝恪之所稟。
可是卻攻勢一起,連著打了兩天,還沒能攻上城頭。
李善道頗是納悶。攻城未下的第二日入夜後,細雨蒙蒙,又下起小雨來,不知這雨會不會再轉大?一轉大,可就又要影響攻城了。他便召來蕭繡,詢問他道:“蕭公,河內城中士氣不高,外無援兵,按理說,不難攻也。怎連攻三日,城內猶抗守之?其中何故,公可能知?”
蕭繡也覺奇怪,明明河內郡兵的主力已南下洛陽,河內郡的別的縣都沒多少兵力,肯定沒有敢援河內縣的,外無援兵的情形下,郡守又非智略之士,河內縣緣何還能堅守?這是個問題。
突然心中一動,他沉吟說道:“將軍,會不會是因為,其縣內以為,它們不是沒有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