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七章 轉取河陽得城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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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善道說道:“蕭公,你是說,在咱兵到河內城之前,城內已召孟善誼、獨孤武都還郡?”
    “就城內眼下的頑抗情勢而言,恐怕不排除這個可能。”
    李善道負手,在帳內轉了幾轉,看了片刻帳璧上掛著的地圖,又到帳門口,眺了眺夜下的河內縣城,夜風拂麵,伸出手來,在帳外接了一接,蒙蒙的雨水落在他的手掌上。
    他作出了決定,令道:“請長史和黃、劉二位將軍,並召諸將來見。”
    城南的高延霸等幾個營將來得最晚。
    諸人到齊,李善道把蕭繡的猜測與諸人講說一遍,環顧諸人,說道:“蕭公所慮,甚有道理。河內城負隅頑抗,怕確是在指望孟善誼、獨孤武都回師來救。雖有沐陽營,現已駐在河陽、孟津,孟善誼、獨孤武都必是難以渡河還郡,但這個事兒,咱們心裏有數,河內城裏不免卻有僥幸。故我決定,河內縣城,暫先不攻了!咱先把河陽拔下,已斷其援,再取河內城!”
    說完,他問諸人意見,“長史、黃老兄、劉將軍,君等以為何如?”
    郭孝恪表示讚同,說道:“河陽扼孟津等渡口,實河內郡之津要,此城,我軍早晚是要把它拿下的。先把它攻克,再攻河內,此策可也。唯是又起雨來,若攻河陽,何時往攻?”
    “黃老兄、劉將軍,你倆甚麽意見?”
    黃君漢、劉德威對視了下,兩人皆說道:“先斷其求援之奢望,讓其城中知道他們已成無援之孤城,再攻拔之,誠然上策!何時出兵,悉從二郎(總管)之令。”
    “那就趁雨不大,明天一早就出發!”
    郭孝恪問道:“將軍,遣何部往攻河陽?”
    一個河陽縣城而已,已有高曦部四千人在其附近,如果現在要攻打它的話,肯定是不需要全軍轉往,至多再派一營過去,兵力上就比較足夠了。
    但李善道不打算隻遣一營兵力,說道:“一則,孟善誼、獨孤武都有回援的可能,攻河陽之同時,另得分兵看守渡口;二則,越快能把河陽打下,河內城援兵的幻想就能越快給它打掉,是以,我意調兩部兵馬往河陽。三郎,你營兵馬是一部;劉將軍,再勞你部兵馬相助,何如?”
    秦敬嗣起身,恭謹應諾。
    劉德威無有異議,亦起身接令。
    “劉將軍,孟津等渡口,沐陽已經給攻得。你部到了河陽後,不必參與攻城,守住渡口即可。”
    劉德威再次應諾。
    當夜,秦敬嗣、劉德威兩部做戰前的準備。
    第二天一早,兩部冒雨開拔,南下河陽。
    ……
    對河內城的攻勢,暫止下來。
    不過,物理上的進攻可以停下,攻心可以再使一使。李善道令人到河內城下,高聲告知城中,已調精銳南攻河陽縣城;又在城外搭建高台,複來了一手周邊鄉裏父老獻羊酒的仁民場景。
    城中的守卒、守將、郡縣官吏等等,耳聞此言,眼見此幕,士氣愈低,人心愈慌,不必多言。
    黃君漢佩服地說道:“二郎,這幾個月,俺不僅經常聽到你的捷報,私與翟公、徐大郎、單公等飲酒時,翟公等對你也盡皆讚不絕口。單公說以前沒瞧出來,二郎你在用兵上這般的具有才能。單公、翟公等之所讚,當真半點不差!今次與二郎重見,你的部曲令行禁止,這兩日攻城,無不奮不顧身,勇往直前,已然是令俺豔羨;計謀上,二郎你更出眾,俺望塵莫及。”
    “雕蟲小技,談不上出眾。至若令行禁止,其實無甚竅門,為將者隻要賞罰嚴明、愛兵如子,將士們自就願從令效力。”誰不喜歡聽好聽話呢?李善道心裏還是很高興的,嘴上很謙虛。
    黃君漢也是帶兵的,“賞罰嚴明”、“愛兵如子”,這兩條說來很容易,他卻知道,行之甚難,不覺歎道:“咱瓦崗軍中,治軍最嚴明的,當數徐大郎。然依俺看,徐大郎部也不如二郎部。”
    這可以理解。
    徐世績部也許確如黃君漢所說,在令行禁止方麵,不如李善道部,但這不代表徐世績的治軍之能不如李善道。是有客觀原因的。徐世績部係是與瓦崗係的諸多部隊、其它外來投奔的諸多營頭混合在一起的,其部將士難免會受到別部的影響。這在治理上,就會帶來更多的麻煩。
    李善道軍不然,其軍現已是半獨立狀態,自入河北以今,一直都是李善道說了算,將士們不怎麽受外部的影響,此其一;各營的營將如秦敬嗣、高曦、高延霸等等,也都是他的心腹爪牙,是他帶出來的,當然亦甘願聽從他的命令,按他的指令治理本營,此其二。
    但話再說回來,就算徐世績部真不如李善道部軍紀嚴明,能戰敢戰,徐世績以前是李善道的主將,現也還是他的上官,對黃君漢這話,李善道卻因而立刻說道:“黃老兄,前幾天初見劉將軍時,我就說了,我本是個鄉野村夫,我知甚麽帶兵之術?能湊湊合合地拉出現在這麽一支部隊來,第一個感謝的人是誰?便是徐大郎啊!我的第一本兵書,就是徐大郎贈與我的!”
    黃君漢是重義氣的好漢子,——要不然翟讓被抓進監牢後,他也不會冒著掉腦袋的危險,將其釋走,這時見李善道已隱然“一方諸侯”,仍對徐世績執部屬之禮,愈是感慨了,說道:“早前在寨中時,就覺二郎重義,非比常人,恨當時負寨門之任,少得閑暇,未能與二郎多會。”荷包裏摸出幾顆金豆,笑道,“這是二郎贈俺的金豆,俺保存至今,物歸原主吧?”
    “老兄!你莫與我說笑了。要說起來,當初我能投入寨中,我還得多感謝老兄!是老兄你放我進了寨。你老兄當時如是我把拒之寨外,愚弟今時,逢此世亂,恐是早成一餓殍矣。”
    兩人相對而笑。
    黃君漢將金豆收回,摸著胡須,沉吟了下,問道:“二郎,河陽一下,河內城應就好打多了,就算其仍不肯降,再攻上幾陣,當也就能攻下來了。河內陷後,未知二郎下步是何用兵之意?”
    “河內郡西的濟源、王屋兩縣,北控軹口陘,由此北上,可北入長平、上黨、太原等河東諸郡;過此兩縣向西,則通絳郡、河東郡;自此兩縣渡河,西南而行,過澠池,即弘農、上洛郡,可直扣長安。……黃老兄,我打河內前,在給魏公的上書中,已向魏公分析了濟源、王屋兩縣的重要性。打下河內縣城以後,下一步自是西進,趁勝再進,一鼓作氣,取下此兩縣。”
    如前所述,河內東接河北、南向洛陽、北通河東、西近關中。
    東、南兩麵不說。
    “北通河東、西近關中”,隻就這兩麵來說,關鍵之重點便是都落在濟源、王屋兩縣。
    “北通河東”的軹口陘在濟源境內。
    郡之最東邊的王屋縣,西與河東的絳郡接壤,由此亦可進入河東。
    而從王屋、濟源渡河南下,正對著的是洛陽,西南方向則便是弘農、上洛兩郡。上洛郡的郡治上洛,即後世之商縣,直線距離長安,不過就是二三百裏地遠近了。
    李善道為何在打魏郡時,本來計劃的是接著打武安,但很快改變計劃,決定了武安、河內一起打,並且河內還是他親自帶主力來打?所為者,還不就是因為聽聞到李淵將入關中,——現在李淵已不是“將入”,而是“已入”了,所以,他才急切地想要先把河內占住。
    換言之,他打河內的主要目標,不是在給李密的上書中,提及到的“打下河內後,就可對洛陽、王世充等部隋兵形成夾擊之勢”,而實際上,是在為下步威脅太原、威脅關中做準備!
    也就是說,他這次打河內,河內東部、中部、南部的縣,某種程度上講,捎帶著打的而已,濟源、王屋兩縣,才乃是他真正想要、也是他一定要得到的地方。
    那麽,打完河內縣以後,下一步的用兵目標,當然就不用多說了,自是順勢而取濟源、王屋。
    黃君漢對此,亦是了然,點了點點頭,說道:“河內城隻要攻下,濟源、王屋兩縣,偏蹙於郡之一角,取之勢將不難,趁勢將此兩縣亦取,此固然之事。
    “二郎,俺想問你的是,俺與劉將軍這回北上河內時,魏公囑令過俺兩人,他說,河內如能順利得取,俺與劉將軍最好就不要在河內多留,應是盡快與你聯兵渡河南下,以夾擊王世充等部隋兵。這兩天,因河內城未下,這個事兒,俺與劉將軍就還沒問你。而下既已增兵去取河陽,河內城想來不日即可下也,俺便想起了魏公此令,因來問一問你。”
    “原來如此。”李善道摸了摸短髭,笑著說道,“本來今攻河內,最重要的目的,為的就是夾擊王世充等部隋兵。君漢兄,你就放心吧,魏公的軍令,我等理當嚴從。且待打下河內,再取下濟源、王屋,稍安郡中,我便可與老兄、劉將軍兩部聯兵南下渡河!”
    ——李密的結局,誰也沒有李善道清楚。李密就是在洛陽打出狗腦子來,李善道也沒興趣去幫他。李善道的眼裏,現下隻有一個李淵。他如今是隻一個心思,決不能容李淵好整以暇地在關中穩住腳。故此,打下濟源、王屋後,盡管具體下一步怎麽用兵為好,他當下也還沒考慮定下,尚且在斟酌之中,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他根本無有渡河南下,助李密之意。
    但這話,不能與黃君漢說。雖然黃君漢也不是李密的嫡係,可李密說到底是他們的“主公”,黃君漢又剛讚過李善道“重義”,那“不忠”的話,李善道當然就得把之爛在肚子裏。
    倒是因黃君漢此話,李善道又想起了翟讓,便頓了下,問黃君漢:“君漢兄,你來河內時,翟公有無囑令?”
    黃君漢嗬嗬笑道:“翟公沒甚囑令,隻是吩咐俺,到了河內後,一應事宜,悉從二郎調度。”
    “翟公此話,折煞我也。君漢兄,軍務上等的事,你我往後多多商議,調度絕不敢言。”李善道口中說著,心中歎道,“翟公啊翟公,真也不知該說你是重義氣,還是不重義氣!一邊不時地落著李密的臉麵,一邊你卻在軍政大事上,又稱得上沒甚私心,行事如此,令人感慨!”
    對李密,李善道從認識他起,就向來是敬而遠之。
    對翟讓,畢竟昔在寨中時,受過翟讓的恩惠,感其義氣,李善道對他多多少少卻是有些感情的。唯有些感情是一回事,糾正認為翟讓做的不對的地方是另一回事。徐世績多聰明、多現實的一個人?和翟讓的關係,並亦比李善道與翟讓的關係親近得太多,然他身在翟讓左右,都改變不了翟讓,更就別說李善道了!就漸漸逼近翟讓的翟讓之命運,李善道也是無能為力。
    帳外小雨沙沙。
    驀地裏,李善道忽然想到,好像記得,李密上瓦崗那天,就是在下雨吧?
    ……
    秦敬嗣、劉德威兩部兵馬南赴河陽的第二天上午,高曦的一道軍報送至。
    其呈來的這道軍報的內容是:放在河陽城西、城南的邏騎向他稟報,眺望到河中的中潬城裏,出來了些隋兵,沿橋去了對岸,懷疑是不是對岸有隋兵的兵馬來到了?高曦接到這道稟報後,趕緊遣人渡河,去對岸打探。果然發現了一部隋兵在向對岸開來,打著的是獨孤武都的旗號。
    “潬”,水中沙堆之意。
    中潬城,是黃河水中一塊沙地上的小城。
    這座城始建於東魏,是河陽三城之一。
    所謂“河陽三城”,指的是北魏、東魏時期,先後在河陽這裏,於黃河兩岸及河中洲建的三座城。中潬城,是河中洲的城;高曦部現所看住的河陽城,是河北岸的城;在河南岸還有一座城。這三座城彼此相顧,城間分別係以河橋。自建造至今,常是兵家必爭之地。
    將此軍報,給蕭繡、郭孝恪、黃君漢等看了,李善道拍著腦門,說道:“還好!得了蕭公及時提醒。不然,即便有沐陽部阻在河陽橋頭,獨孤武都所部過不了河,一旦河陽守卒出襲,沐陽少不得與他們一場激戰。這河內城,自恃有援,咱也還得再多攻些日!”
    令杜正倫起草軍令,命令秦敬嗣、劉德威兩部到了河陽城後,無論雨停沒有停,又或是下大沒有下大,立刻對河陽展開圍攻,務必要短日內將之攻克。
    ……
    軍令傳走,三天後,秦敬嗣、高曦、劉德威聯名的捷報呈至。
    河陽縣城,已被冒雨拔取。
    在攻城期間,獨孤武都引其部三千餘兵,到了對岸。
    獨孤武都的現任隋官是河陽都尉,河陽三城的駐兵都歸其統轄,其合以中潬城的駐軍,共計五千上下,試圖分從橋上、河中,兩路共進,強渡黃河,援助河陽縣城,但被劉德威部擊退。
    劉德威親率精卒百數,且趁機攻入進了中潬城,將中潬城也給拔下了。
    中潬城處在黃河之中,一夫當關,萬夫莫摧,隋兵再想通過河陽三城間的橋梁渡河,已是千難萬難的事了。再加上孟津等渡口也已掌握在手;東邊的滎澤、原武等河對岸之諸縣,現則悉在義軍的控製中,隻從河內郡沿黃河一線的南部的防禦這塊說,現已是基本已無外患之虞。
    捷報覽罷,李善道大喜。
    即又令下,以高曦部暫駐河陽、中潬兩城,秦敬嗣、劉德威兩部還回河內。
    兩日後,秦敬嗣、劉德威兩部回到了河內城外。
    隨行押來了幾個俘虜。一個是河陽縣的縣令,餘者是在擊退獨孤武都部、奪下中潬城時擒獲到的獨孤武都部的軍將。李善道令將這些俘虜,押到河內城下,讓城中觀之。
    又對城裏做了一次招降,這回招降的語氣比上次嚴厲得多了,令與城內:其援兵已絕,若是肯降,義軍既往不咎,秋毫無犯,凡屬官吏,一概不殺;而若仍是不降,城破屠之!
    仁義愛民,是攻心之計;不降屠之,亦是攻心之計。
    是乃為,菩薩有低眉,金剛有怒目,隻一味的顯以仁義,有時是不夠的,還得加以雷霆之威。
    河內城內的郡縣吏們,不知是渡過了怎樣的一晚,翌日一早,開城門投降。
    細雨淅瀝中,一眾郡縣大吏惶恐出城,守卒盡放下兵器,李善道特令黃君漢部入城接管城防。
    卻說郡守等被帶到營中,進到帳裏,尚未來得及拜見李善道,一人已是轉到麵前,冷笑不已。
    “你這賊廝鳥,抬頭看看,認得乃公是誰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