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黑闥頗不勝其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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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角幾樹梅花,悄然綻放。
雪下,那瓣辦黃色的花瓣,如似美玉。
想起去年冬天,也是有次下雪的時候,李善道令高醜奴呈送了首詩徐世績,邀徐世績飲酒。詩是一首五言短句,雲之“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李善道極少寫詩,然偶有所做,常常令人耳目一新,這首詩就是如此。
四句五言,簡簡單單,讀來卻春暖如在唇邊,把玩可愛。
徐蘭對李善道這首詩的印象很深刻;那天她和徐世績一起赴的宴,李善道請他們吃的飯,她也印象很深刻,李善道名之為“涮羊肉”,吃法如詩,也很簡單,但確實好吃。
兩個相熟的人,尤其適齡的男女之間,不免會有感情發生。但這個感情絕非無緣無故而來,或從好奇而起,或從被對方的某個方麵吸引到而起。徐蘭在與李善道第一次見麵時,對他就頗有好感,隨著接觸,隨著對他一些事情的聽聞,對他的好感遂與日俱增。
前些時,徐蓋酒後,說為她覓一良婿,當時徐蓋未說是誰,徐蘭蕙質,錦繡心思,卻已就猜出徐蓋所指何人。再之後,徐世績的回信送到,對她與李善道結姻此事甚為讚同。說實話,徐蘭已芳心竊喜,原本以為這件事就將這般定下。殊是未有料到,李善道軍務倥傯,此事遲遲未有機會提及,而翟讓現被李密殺害,李善道為平定河北,於今接受了與範陽盧氏的聯姻!
——不錯,李善道為何此際,大張旗鼓的搞他與範陽盧氏聯姻的婚事,目的何為?徐蘭心中一清二楚。除了以此收攬河北士心,以有助於他收取河北以外,必是無有其它緣故!
就李善道與範陽盧氏這樁政治上的聯姻,徐蘭非是尋常女子,無可指摘,沒甚可說,但唯心中,她再次望向院角雪下的梅花,就像那獨立雪中的蕭疏姿態,就像那縷縷的幽香,她卻不能不幽思感傷,與李善道相識、接觸的過往場景,不斷在她眼前閃現,若有所失。
好男子不是沒有見過,自上瓦崗、從在軍中至今,天下英雄亦多有見、有聞。
可如李善道此等者,年輕英俊,果敢英武,重情重義,又有幾何人也?
這等好男兒,終是他人夫婿!
一婢匆匆自外而入,進到室內,呈上了一封信與徐蘭,稟道:“娘子,漢公的信。”
徐蘭展開,不是信,是一首詩。
其上寫道:“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為有暗香來。”
蔥指將這詩掩住,雪中、幽幽的香中,徐蘭黛眉蹙舒,美目流轉,真不知當下何樣的心情!
不知當下何樣心情的,還有一個。
便是現在徐蘭家鄰舍住著的王嬌嬌。
對雪,她沒甚興趣,對梅花,她也無意,清冷的銅鏡光輝中,她再四自觀。
肉乎乎的臉蛋、凝脂般的嘴唇,再挺起胸膛,銅鏡下移,略含羞地瞧了眼自家飽滿的胸脯,卻這麽憨態可掬、我見猶憐的一位小娘子,怎就李善道看不中了?王嬌嬌歎了口氣,將銅鏡丟到了一邊。都怪阿耶!當初李善道退婚,為何就允了他呢?不然,方下這場河北矚目的婚事,待嫁的新娘子,不就是她了麽?哼,看不中就看不中吧!再將銅鏡拿起,且先塗塗嘴唇。
……
劉黑闥信到時,才將偶有所感,竊來的那首詩派人送去給徐蘭。
便打開劉黑闥的信,將之看完,李善道摸著短髭,笑將起來。
馬周問道:“明公,劉將軍信中何言,緣何作笑?”
“我賢兄在趙郡待不住了,請求我另調人往駐趙郡,安撫三郡,他想回貴鄉來。”
馬周怔了下,說道:“明公,劉將軍此請,怕是不能答應吧?”
“為何不能答應?”
馬周說道:“盧家娘子不日即至,明公的婚事辦罷後,接下來就要籌議用兵冀北。趙郡方向,乃是夾擊河間郡的關鍵位置,非有大將鎮坐不可。此際若將劉將軍調回,那等到進攻河間郡時,若再將他調去,來來回回之間,也許就會引起竇建德的疑心。是臣以為,調,不如不調。”
“你這話不錯。”李善道尋思了片刻,笑道,“不過我賢兄信中,卻是說得可憐,安撫三郡的各項政務,令他心煩意燥,不勝其擾。這樣吧,我賢兄不能調回來,我另調人去協助他便是。”
馬周問道:“敢問明公,欲調何人往助劉將軍安撫三郡?”
“柳燮族出名門,有治政之才,與張誌昂等頗多舊識,或彼此知對方名,就調他去吧。”
卻調柳燮去,確是個不錯的決定。河東柳氏是北地名族,趙郡等三郡位處太行山東麓,等若與河東接壤,把柳燮調過去,不論他是否真有“治政之才”,單名聲上就能起到些安撫之用。——張誌昂,是趙郡通守。趙郡被劉黑闥打下後,張誌昂降了,李善道任他做了趙州刺史。
便當日令下,授柳燮“三郡安撫使”任,他迎冒風雪,往赴趙郡,協助劉黑闥安撫三郡士民。
……
一道道李善道方麵的情報,川流不息地被送到竇建德的案上。
相比劉黑闥在趙郡的不勝煩擾,相比貴鄉郡府的喜氣洋洋,樂壽縣的長樂王府從多日前,也就是定下了“先滅魏刀兒,再俟機南下”之策後,一直都是緊鑼密鼓,處在戰前的緊張狀態。
當然,對外麵所表現出來的,卻氣氛近類貴鄉郡府,也是一片歡慶之狀。
畢竟,已是臘月中旬,再有半個來月,就是新的一年的正旦了。
回顧這一年,竇建德幹得不錯。
今年正月間時,竇建德稱的王。稱王以後,一年間,先後幹了幾件大事。首先和李善道聯兵,殲滅了薛世雄部;接著經過苦戰,打下了河間縣城。再隨後,河間等郡,他再無強敵,王伏寶等的分頭進兵下,現於今,西到博陵郡北部、西北到上穀郡南部、北入涿郡北界、東到渤海郡、南到信都郡,南北五六百裏、東西四五百裏,縣邑數十,民口百萬,已都是他的地盤。
河間、渤海兩郡,是河北大郡,一郡的麵積大小,比得上河北地界的那些小郡兩三個郡合在一塊兒的麵積,因若單隻從占據的“全郡”數量來說,竇建德現尚不如李善道,大致上被他所占據的“單”郡,他現共是占據了河間、信都、平原、渤海四郡,但若從地盤大小比之,他現所據之地盤,實與李善道現得的冀南七郡之總體麵積,無甚相差。
——“大致上被他所占據的”,如河間、平原兩郡,已被竇建德盡得,然信都、渤海兩郡,他沒有完全占據。信都南與清河接壤的一帶,出於和李善道“互不相犯的默契”,為留下一道緩衝區,竇建德並未占取;渤海郡東部臨海一帶,因處海曲,地廣人稀,他也未有盡占。
但這都不是大問題,沒有盡占,隻是因為占或不占,影響都不大,又或需投入的力量,比之占後所得利益,不成正比,是故未占;真要想占這些地方,調一部主力往攻,又豈會不得?
簡言之,還是那句話,去年這一年,竇建德幹得不錯。
他的部將們跟著他,也是封官授爵,吃香喝辣。
新的一年的正旦將臨,且是他稱王將是一周年之際,他和他的部將們有著充足的理由,進行一次慶賀。是以,其王府對外表現出來的,亦是一片熱熱鬧鬧的等待正旦,歡樂鼓舞的狀貌。
連日來,時有領兵在外的大將還回,及幾乎每天都有之的,竇建德在王府設宴與臣屬歡飲。
這幅向外做出的假狀,有沒有騙到魏刀兒、宋金剛、李善道?
至少,李善道等散在河間的細作們,給李善道等的回報,樂壽城是這麽片鬆懈、歡慶的氛圍。
又一道新的情報送到,竇建德看了,抬起眼,看向了堂中諸人。
今天是一場小規模的飲宴,出席的隻宋正本、王伏寶等數人,菜肴豐盛,酒是好酒,不過沒人喝酒,伺候他們飲食的也僅寥寥數人,一個奴仆沒有,盡是竇建德的養子們。
因為和近時往日的那些飲宴相似,今天的這場飲宴,本也就不是為飲酒,而是為議事。
“李善道之處的最新情報。”竇建德指了指放在案邊的情報,說道,“風聞是劉黑闥求還貴鄉,李善道未有允之,調了個叫柳燮的河內降官,給了個‘三郡安撫使’的名銜,去往趙郡,協助劉黑闥安撫三郡。”摸了摸胡須,笑道,“我遣使密見魏刀兒這件事,看來李善道還不知曉。”
齊善行說道:“不錯。其如已知,劉黑闥就不會求還貴鄉。”笑著顧視了下席上諸人,說道,“李善道現在忙得很,他新與李密決裂,何止趙郡等三郡了?又是其境內各郡的官吏、士民,他都需要安撫;又是忙著與盧氏結姻。而張小郎是個謹慎人,阿兄一再交代他此使魏刀兒,務必保密,不可風聲走漏。則李善道到今尚且不知張小郎為阿兄出使魏刀兒,亦不足為奇。”
“張小郎密報,說劉黑闥帳下有人現在深澤。沒有不透風的牆。李善道現雖尚不知此事,不能保證日後他也不知,而且他何時會知,亦不能保證。明公,仆之愚見,仍是不可掉以輕心。”說話的是淩敬,他沒有齊善行的輕鬆之態,謹慎地向竇建德進言說道。
竇建德點點頭,說道:“淩公所言在理。直到滅了魏刀兒之前,我等皆不可掉以輕心!”眉頭稍微蹙起,撫摸著胡須,說道,“卻唯這魏刀兒,到今還沒給個準信,到底願不願接受我的盟好之請。他一日不給準信,戒備不懈怠,咱就一日不好奔襲於他。這卻也未免等得我心焦!”
宋正本說道:“如仆料之不差,魏刀兒當下無非是在拿捏身架。他若是不欲與明公結盟,張小郎出使他處的消息,劉黑闥、李善道焉會至今不知?所以不知者,不正是因魏刀兒將此事給隱匿下來了麽?他既肯隱匿此事,就說明,他對明公結盟好之請,其實已是願意的了。”
王伏寶讚同宋正本的判斷,說道:“宋公之言甚是。明公,魏刀兒現盡管尚沒準信,但他必已入明公彀中。對他會不會中計,末將看,已無須擔心。明公,為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末將愚見,最好是他那邊一給準信,咱就兵馬殺到!當務之急,是已到須當做兵馬調動的時候了!”
竇建德沉吟稍頃,說道:“五郎說到已至兵馬調動之時,此議誠然,但兵馬調動,以何理由?我費心思酌了數日,尚未想到一個合適的借口。宋公、淩公,諸位就此,有何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