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心焦如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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播州,匆匆步入了廳中的孫時泰正微微俯身,小聲地稟報著從貴陽府傳回來的消息。
毛祖光大鬧貴陽府學,毆傷水西、水東土司子弟,貴陽府知府責令其罰銀五百兩,賠償給府學以及府學中受傷的學子。再就是勒令其即刻離開貴陽府。
播州之主楊應龍一身紅色暗花緞的道袍常服,愜意地坐在金絲楠木打造的羅漢床上,一手輕輕地叩擊著炕幾上的棋盤。
一手虛握成拳,拇指輕撫陡峭的唇峰,那雙凹陷的梟目如睜似閉。
等孫時泰言畢,楊應龍當即問道。
“我播州子弟可有事?”
孫時泰暗瞥了眼跟前這位播州之主,搖了搖頭答道。
“播州子弟無事,當時正是您的侄兒楊平安連發數矢,震攝住了毛祖光及其從屬,逼退了毛祖光,不然後果難料。”
“又是那小子,好,不愧是我楊氏子弟,文采過人,又有此膽略,若是能再加打磨,日後當可為我兒順棟的得力臂助。”
楊應龍一挑那雙修長而又醒目的劍眉,這才長身而起,負手緩步而行,那雙狹長眼眸朝著殿外遠眺。
孫時泰眨了眨眼,上前一步低聲道。
“毛祖光此人桀驁不馴,對於東翁多有非議,而今他在貴陽府那邊如此折騰,是否借著這個由頭,先下手為強……”
楊應龍前行數步,那張棱角分明的麵頰在斜照入廳的光線映射下,藏於眉骨下的狹目越發顯得幽深。
他抿了抿那陡峭的唇峰,嘴角微微一撇。
“仇家都沒找上門來,我倒先處置了自己的臣子,這讓播州大小土司如何看我?”
“他毛祖光當真是個蠢貨,鬧到貴陽府去,讓那水西、水西看楊某人禦下不嚴的笑話。你派人告訴他,給我老實點,再生是非,我扒他的皮。”
那略顯低沉的嗓音不高,卻足以震得人心生悸。
在這播州一畝三分地,楊應龍一言可決無數人的生死,不論此人是播州百姓,還是那些土司。
孫時泰心中一凜,鄭重地頷首道。“此事,屬下親自去辦。”
“嗯,你辦事,我放心,早去早回,養馬城那邊傳來消息,此次購入的馬匹中有幾匹老邁劣馬。
你回來的時候順道去看看,若是查實是誰做的手腳,把他的腦袋提來見我。”
孫時泰恭敬地朝著楊應龍一禮,緩退數步之後,這才轉身快步而去。
。。。
一身彩繡輝煌精致富貴至極的貴婦張氏,端莊地站在紫檀木書案旁邊,手中的石榴花圖玳瑁柄團扇輕扇,看著楊應龍正提著狼毫筆在那裏臨摹字貼。
楊應龍懸腕握筆,正在臨摹著一張歐陽詢的碑帖,頭也不抬地問道。
“二郎那小子呢?昨日為何不見他過來請安。”
張氏溫婉一笑,手中的團扇扇動的方向又朝著楊應龍移了移,柔聲道。
“老爺,二郎的友人前日成親,他道賀去了。想來昨個應該是喝多了,怕過來挨老爺訓斥,不敢前來。”
楊應龍撇了眼這位時時刻刻維護二郎的張氏,沒好氣地將筆撂於羊脂玉雕琢的筆山之上,冷哼了一聲道。
“他若是怕我,那就不應該吃那麽多酒。”
張氏淺笑,擱扇,將茶碗奉到了楊應龍跟前解釋道。
“瞧老爺您說的,這些日子,二郎也一直老老實實在家中養傷,並未惹事,也就隻是友人相邀,這才去了一回。”
“你就慣著他吧。”楊應龍接過茶碗吃了口茶,無奈地搖了搖頭道。
就在夫妻二人竊竊私語時,楊應龍若有所覺地扭頭朝著屋外望去。
就看到了精心妝扮過的愛妾田雌鳳朝著這邊翩翩而來。
滿頭青絲梳成髻,頭戴金鑲玉牡丹挑心又用垂珠子瓔珞的圍髻裹著,一枚殷紅的寶石,恰巧就垂於眉間,宛若美人痣一般,襯得那雙既媚又亮的鳳眼宛若含有溢彩流光。
一身大紅織金牡丹紗曳撒,隨著她那靈動婀娜的步姿,宛若開謝交疊的豔紅牡丹。
鳳眼顧盼,修眉神飛,一股嬌媚入骨偏又有英氣勃勃的神韻交織。
當她看到了楊應龍時,鳳眼便漸彎成了甜潤入心脾的兩牙弦月。
“鳳兒,這是打哪來?”
楊應龍笑著招呼了一聲,眼中的寵溺之色。
令身邊張氏心頭一酸,藏於袖中的素手已然悄捏成拳。她微微撇起的嘴角,讓原本被脂粉遮蓋的法令紋越發明顯。
屋內雖然沒有陽光,可田雌鳳那明豔動人的燦爛笑容,仿佛讓陽光都照進了人們的心房。
“見過老爺,見過大姐。妾身今日到城外騎馬,正巧遇上了來自貴陽府的信使,一打聽,才知道是那主持貴陽府學的方教授給老爺的信。”
“妾身自然不敢怠慢,正好接下了這信使的活,特來將書信獻給老爺。”
“方教授?”楊應龍雙眉一挑,接過了書信拆開細看起來。
田雌鳳回眸朝著張氏那身奢華卻又色調素雅的襦裙打量一番,又看向自己,頗為不好意思地道。
“大姐今日這身妝扮,當真是雍容華貴,十分的典雅,怎麽都不會墜了大婦的風範。
哪像小妹,隻能依仗著年輕,就喜歡這些豔色的衣妝……”
“……”
看著跟前矯揉造作的田氏,張氏的嘴角與眼角都在微微地抽搐,恨不得撲上前去撕了這個狐媚子那張討厭的櫻唇。
專注看信的楊應龍狹眸一張,嘴角難以控製地漸漸上揚,忍不住拍案而起。
“好!哈哈,楊平安這小子,當真是驚喜不斷啊。好好好……”
張氏麵色一僵,一旁的田氏已然甜笑著湊到了楊應龍的身邊,好奇地道。
“夫君,我那平安侄兒又做了什麽,值得夫君如此開懷?”
“此子在府學季考之前的這次測試,不但再奪魁首,而且其學問明顯又有進益,遠超府學諸多學子。”
“方教授還說,回頭他便回稟報提學,希望提學能讓平安參加今年的院試。說不定我播州楊氏,今年就要有一位舉人出身的才俊了。”
田氏滿臉喜色地輕擊素手,回眸朝著麵色微白的張氏甜笑道。
“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沒想到小平安不但有勇有謀,這做文章也是頂尖的,是吧大姐?”
張氏迎著楊應龍投來的目光,從容頷首一笑道。
“這的確是件好事情,說來,還是夫君有先見之明,讓平安成為二郎的伴讀,他才能有今日。”
楊應龍爽朗一笑,拔身而起。
“夫人所言甚是,我得給方教授回上一封書信,讓其多費一些心思,萬萬不能耽誤了平安今年的院試。”
“妾身來給您研墨,對了夫君,妾身那裏有一方洮硯,聽說那些讀書研學的老儒,最好這些文寶。
妾身用不著,倒不如隨信一塊送予方教授,也算是物盡其用,結個善緣。”
提筆凝神的楊應龍聽得此言,看著這位善解人意,體貼入微的愛妾,道。
“還是鳳兒你最知我心思,明白事理。好,回頭你生辰,為夫定會給你一個驚喜。”
看著夫君與田氏那個狐媚子在眉來眼去,張氏差點就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隻能端起了茶水,借著寬裙遮擋住眸中難掩的不忿,以及不安。
吃了口茶,定了定神,儀表端莊,恢複淡泊雍容氣質的張氏這才款款移步過去……
。。。
閣樓之中,繡幕色連,珠玉的光暈,被透過門庭的日色,都漾成了斑斕七彩,妝台富麗,案上的珠寶首飾琳琅滿目,一方尺許高的銅鏡,打磨得纖毫畢現,映出了坐在妝台前,衣襟奢華的張氏那張陰晴不定的臉龐。
直到聽到了小青的腳步聲從屋外響起,張氏這才收斂起了焦躁情緒,抬眸向外望去。
就看到了張有道恭敬地垂首彎腰,快步入內之後朝著自己一禮。
“見過夫人,不知夫人召小人前來有何吩咐?”
張氏朝著張有道微微頷首,抬眸朝著心腹侍女小青道。
“茶涼了,差人去換一壺,你在外麵守著,不許人靠近。”
小青乖巧地答應了一聲,搖曳著那柳腰上前提壺轉身而去。
屋內,隻剩下安然端坐著的張氏與卑躬屈膝的張有道。
“貴陽府學的方教授傳來的書信,老爺已經收到了,方教授對那楊平安可謂是大加褒揚。”
“此子名聲越大,老爺越是重視此子。”
張氏頓了頓,看向張有道。“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張有道飛快地眨了眨細縫眼,垂首進言道。
“夫人,小人以為,為了二公子著想,應該盡早下手。再拖下去,楊平安若是再做出什麽討得老爺歡心的事情,到那時,就越容易引發後患。”
“動手,動手……你難道就知道使這樣的手段?”
張氏不悅地瞥了眼張有道,沒好氣地訓斥道。
看到張有道唯唯諾諾不敢再言,張氏輕撫了撫發緊的眉頭,思量半天這才開口。
“不能再由著二郎的性子繼續耍樂,我準備讓二郎盡快回府學上學,他的腿傷,也該到好的時候了。”
張有道點了點頭,轉變話題附和張氏道。
“夫人說的是,二公子回到府學,若是能夠有所上進,老爺也會開心,對二公子刮目相看。”
張氏信心十足地點了點頭。
“是啊,二郎向來聰慧,隻要他願意用功,定然不會比楊平安差。”
“隻要他能夠用一半的心思讀書,成績不要太差,那我就能為他設法把入讀國子監的名額奪回來。”
張有道亦是點了點頭,倘若二公子成績太差,又有楊平安做比較,二公子得了這個名額,勢必惹來許多非議,到時候閑言碎語傳入向來極要臉麵的老爺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