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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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伊始,帝改年號為元朔。
衛青封侯之後,回到長安第一時間入宮謝恩,天子劉徹正值壯年,英氣勃發,不等衛青下拜,就步下禦階親自來扶,一口一個仲卿,叫得極為親近,這是衛青的字。
君臣之間的感情是很好的,衛夫人親戚不少,衛家兄弟幾人裏,劉徹最看重的就是衛青,和長安諸多流言不同,劉徹倒沒有起什麽姐弟同侍的心思,這其中是有些緣故的。
平陽公主是劉徹的姐姐,經常給劉徹送美人,她很懂劉徹的心思,送的都是符合劉徹喜好的美人,衛夫人就是其中之一。
衛夫人被劉徹帶進宮裏之後,本該作為新寵稀罕上幾天,不巧那時正和陳皇後吵架,劉徹氣得有十幾天沒進後宮,就把新得的美人忘記了。又過了一段時間,平陽公主再次獻上兩名新人,劉徹本也沒把衛夫人記得很清楚,笑納了新人。
但姐姐在宮裏陪王伴駕,衛青也因此得了好處,入建章為宮衛,少年衛青身姿挺拔,形容俊秀,某日忽然入了劉徹的眼,又到了眾所周知的一點,漢家天子男女通吃,劉徹心裏生了些念頭,叫來衛青,言談之間卻聽說衛青的姐姐在他後宮裏。
他怎麽啥都不記得呢?
出於好奇,劉徹沒有再多問下去,而是回到宮裏見了見當時還什麽名分都沒有的衛夫人,衛夫人得見天子,言其無寵,哭求陛下放她歸家。
劉徹鬼使神差攬住了衛夫人哭得顫抖的肩膀。
這一遭,就栽倒在了衛夫人如水的溫柔裏,此後十年,恩寵有加。
衛青一戰封侯時,已經連生了三位公主的衛夫人再次有孕,而跋扈的陳皇後也在去年因巫蠱被廢,到了今年春日,衛夫人誕下一名男嬰,這是劉徹的長子,帝王年近三十,才得這一子,自然萬分喜悅。
三月,衛夫人獲封皇後,天子大赦天下。
衛家原本並不算正經的外戚,一下子成了皇後親族,衛子夫獨霸天下的歌謠再一次響徹大漢,這次卻有了些美談的意思,妃嬪受寵,哪有皇後受寵來得名正言順呢?
衛青謝絕了絡繹不絕上門來拜訪的客人,關緊門戶,也不讓家人收受賄賂。他得陛下恩典,與姐姐衛子夫在未央宮見了一麵,姐姐非常擔心家裏因此跋扈生事,反複叮囑他要謹慎處事,約束家人,衛青一一應下,又答應下次進宮帶兩個兒子來給姐姐看一看。
衛青的妻子是他少年時娶的,那會兒衛家還沒有顯貴,在平陽府上一家老小皆為奴,娶的也是平陽府上的奴婢,衛青對妻子非常好,可惜妻子的身體不好,生了兩個孩子之後更是虛弱,醫者私下告訴他,夫人少時生產傷了身體,經不起第三次生育了,所以衛青不敢讓她再生,夫妻之間已經許久不曾親近了。
衛母得知此事後差點沒把衛青腦子敲出來,哪家的女人不是一個個這麽生過來的?你不和她親近,她還以為你富貴了看不上她!而且不和她生,又不納小妾,難道孩子都不要了?
衛青並不服從,他和妻子解釋過多次,妻子也理解,他有兩個兒子,實在不需要為了開枝散葉再叫她走一趟鬼門關。
衛青對外人關門閉戶,但家人找上門來,還是不得不來見,上門的是他的二姐衛少兒和外甥霍去病。
衛少兒昔日為奴婢時就是平陽府上最出挑的,平陽公主因此看重她,想把她送給當時還是太子的劉徹,但衛少兒沒有那個耐心練習舞蹈音律,反而和長相俊俏的小吏霍仲孺私通,不久生下一個孩子,霍仲孺卻怕被公主責難,逃回老家娶妻生子了。
私生子取名去病,隨父姓霍,他出生的那一年,正好是劉徹登基的同年。
衛青有外甥侄子好幾個,最疼的就是這個沒爹的孩子,不僅因為他身世和自己相仿,還因為自家二姐是個不管事的性子,她天生美貌,喜愛受男人追逐,後來又看上了姿容出眾的陳掌。
這人和蕭載差不多的身世,是曲逆侯陳平的曾孫,爵位跟他也沒啥關係,兩人一個爛漫一個浪子,倒是對了眼,顯貴之後,整天結伴出遊。
霍去病打小就是跟著衛青長大的,和母親待在一起,三天餓九頓是尋常事,所以霍去病稍稍知事之後,就常來衛青這裏吃飯。
俗話說得好,外甥是舅舅家的狗,吃飽搖搖尾巴就走。
小狗平日裏都是高高興興地來,這次身後多了一個母親,尾巴都不搖了,抿著嘴站在一旁。
衛少兒坐著,一見衛青進門,就急道:“阿弟,皇後不讓我進宮!如今她做了皇後,你得了爵,大姐嫁得那麽好,衛步衛廣都在建章任事,一家子唯獨我過得不好,我隻是想嫁給陳掌,又不是要嫁給神仙!”
衛青揉了揉眉心,霍去病站在邊上用腳尖劃拉地麵,偶爾抬頭瞥一眼舅舅的臉色。
衛青等衛少兒一通苦水訴完,才歎道:“陳掌有妻子,上伺候公婆,下撫育子女,這麽多年一絲錯處也沒有,你和陳掌出遊,他夫人還為你們備餐食,何錯之有,要被休棄?”
衛少兒氣惱道:“我妹妹都做了皇後,我還給人做小?我就算不要臉,她衛皇後……”
話到底沒說完,她也知道,自家一門顯貴都靠了衛子夫。
霍去病忽然插嘴道:“阿娘,你那不是做小,你又不是陳家妾,真算起來,你還是沒出嫁的大姑娘。”
衛少兒差點給自家兒子氣哭了。
她去找皇後說了兩次,皇後就把她攆走,不許她進宮去,她到陳家鬧了一場,陳掌平日那麽討好她,見她上門還是臉色難看,叫她離開,她哭了一場,見兒子偷偷摸摸往外走,問他說是去舅舅那兒,她才一下子想起了衛青。
衛青又想歎氣了,他看著自家二姐,家裏的幾位姐姐裏,二姐是最美貌的,小時候做奴婢,管事都舍不得打她,可先是叫那霍仲孺騙,再和陳掌糾纏不清,沒看上過半個正經男人。
衛青問道:“如今二姐做了皇後,也有不少人向你求親,達官顯貴不在少數,和那陳掌,真不能斷了?”
衛少兒哭著說道:“我這輩子就認他一個男人。”
霍去病忽然清了清嗓子。
衛青一腔的無奈,氣怒悲憤,都叫這突如其來的表存在感給噎住了。
衛少兒氣得追著自家討嫌兒子打。
衛青把霍去病護在身後,蹙眉斥道:“夠了!陳掌浪蕩久矣,他難道是真心愛慕你嗎?他要是真休棄了發妻來娶你,那才叫可怕。”
衛少兒沒有鬧出個結果,還想去求母親,衛青把她往外攆,自從長兄去世,母親的身體就一直不好,如今在他府上休養,他是不會叫衛少兒來打攪的。
等到衛少兒哭天抹淚地走了,衛青往回走,就見霍去病坐在那兒吃糕餅果子,他按了按眉心,語氣緩和道:“這幾天你看著你阿娘些,別叫她到處去折騰,也哄著些。”
霍去病搖搖頭,“等她哭夠了就不哭了,你要是哄著勸著,她鬧得更凶。”
這就是寵出來的壞脾氣,衛青也知道,當初母親認為二姐美貌,必有個好前程,對她是很寵的,家裏大姐賢良,三姐嫻靜,二姐最嬌縱,如今年歲漸長,卻真成了三姐妹裏過得最差的一個。
霍去病吃了半盤子糕餅,隻喝了兩口茶就不喝了,放下杯盞,拉著衛青叫他講講打仗的事。
其實該講的都講了,但霍去病就是愛聽,連帶著軍中那些大小事都聽得津津有味,衛青看著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忽然想起木蘭來,笑著道:“說起來,我在軍中遇到個跟你差不多大的小子,人群裏第一眼,我就覺得和你像。”
霍去病對這個不感興趣,長相相似的人多了,但衛青知道,木蘭和去病模樣並不像,鄉下黑小子怎麽會和長安貴少年長得像呢?像的隻是一種眼神,一種感覺。
衛青想了想,對上外甥略有疑惑的眼眸,忽然明白過來,去病從未有過父母嬌寵,他從生下來就是獨立的,他的眼神裏,沒有絲毫脆弱。
從未有過依戀的人,眼睛裏才有這樣堅毅的神采。
衛青輕輕揉了揉霍去病的頭發,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外頭衛少兒忽然惶然地跑了進來,一見到衛青,就哭出了聲,害怕地道:“陳掌、陳掌家裏給我傳信,說那女人得急病死了,可我早上去陳家才見到她好好的!”
衛青的臉色冷了下來。
霍去病愣了愣,明白了什麽,抿起唇,端了茶水喝了好幾口,還是沒忍住,猛然把茶盞砸在地上。
劈啪一聲,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