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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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有疲憊的時候,衛青帶著軍隊駐紮下來沒多久,許多人都是剛剛從夢鄉中醒來,而右賢王的軍隊也好不到哪裏去,為了不錯過戰機而一路奔襲,雙方第一次交戰都是精神緊張,互有損傷。
    熱血是需要一點點喚醒過來的,所以戰爭的最開始,反而是死人最少的時候,隨著時間推移,用於衝陣的重騎兵後撤,到了弓馬輕騎的戰場,箭矢飛散,兩軍混戰在一處,白刃相加,那才是真正的獵殺時刻。
    衛青帶人奔襲當然不是簡單的繞後,這一路策馬飛奔,心血漸熱,突襲之時對上還沒有進入狀態的對手,殺傷力自然極高,但兩軍對壘之時,平庸者對耗,善戰者減小消耗,衛青做的就是減少消耗,僅此而已。
    這世上許多能做到以少勝多的將軍,反而帶不贏人數相當的大型戰事,而帶著大量軍隊的將領,被對麵少了幾倍的敵人以少勝多,也常見於史冊。
    這是因為人數越少,機動性越強,將令越有效,名將的才能充分得以發揮,贏了史書留名,敗了寂寂無名。而幾萬人的大軍團戰在一處,除非對麵失心瘋,否則大量傷亡難以避免,但若已方有大規模的援軍呢?那坐蠟的就是對麵了。
    眼前援軍直插後營,衛青深吸一口氣,將橫放的大旗豎立起來,一聲令下,帶領萬騎奔襲而出,從斜側如一柄尖刀穿透敵營。
    右賢王位於前軍之中,他是久經沙場的宿將,雖然已經養老多年,但戰爭經驗還在,漸漸發覺對麵人數不如一開始,思索片刻遣麾下將領二人,分兵去守衛後營,然而將令剛下,後營之中忽然衝出來許多漢軍,將右賢王的大營衝得七零八落,主力前軍正在前線對壘,分兵也不過數千,很快就被如狼似虎的漢軍吞沒下去。
    此時側腰方位也衝出一支大軍來,和漫無目的到處砍殺的漢軍不同,這第二支漢軍令行禁止,哪怕軍功在側也沒人多砍一刀,追隨著前方衛字軍旗直線穿透大營,向著右賢王羅姑比本人衝殺而來!
    擒賊先擒王。
    木蘭其實也有這個想法,她自然不認識羅姑比,但她以為是白羊王和樓煩王回來了,那也是兩位匈奴主將,可她剛衝進匈奴大營,就懵住了,怎麽像闖進了後營似的,這遍地的輜重和糧車立即拖慢了騎兵的步伐。
    用輜重抵擋騎兵嗎?這是什麽新型打法?木蘭看不懂,但她知道,他們大軍衝進來,對麵的二王,或者二王裏的一個應該很快就會防備起來,沒辦法突襲擒王了,她並不知道前麵有大軍牽製匈奴主力,不得已下令全軍迅速繞過輜重,直接殺敵。
    夜戰其實都是有些亂的,不過匈奴人和漢軍的差異很大,匈奴人頭發披散,漢軍束發,衣著服飾也大為不同,所以兩支漢軍遇到一處,連個水花都沒起,許多殺暈頭的木蘭部卒還十分絲滑地融入了衛青軍中,稀裏糊塗地跟著去殺羅姑比。
    畢竟這年頭不認識字的人太多了,那個衛字看起來長得雖然不像李,但軍旗的形製很像,夜裏一個不留神就跟上去,也是非常合理的。
    木蘭一邊帶兵衝爛右賢王空虛的大營,一邊也不由感慨,這白羊王和樓煩王確實戰力很弱的樣子,而且軍隊也不多,怎麽就有膽子敢回來呢?
    攜兵三萬的右賢王羅姑比正在親兵營的護衛下急急逃遁,他的主力被前方軍隊牽製住了,身邊留下的兵力差不多五千,而這五千人正被那從後營突襲而來的漢軍追得哭天喊娘,羅姑比又氣又急,差點又厥過去,他身邊的親信冒死護衛著他逃跑,可漢軍實在太多了,親兵營的人數也在不斷減少。
    此時匈奴主力已經和前方大軍混戰在一處了,木蘭殺得渾身是血,從斥候那裏聽聞前方漢軍與匈奴大軍激戰,來不及收攏殘餘人頭,立即帶領一支染血大軍自匈奴大營穿透而出。
    匈奴主力和衛青部主力激戰正凶,忽然從後方傳來一聲極為驚慌的大叫,熟悉的匈奴語哭著叫喊“王已死,大營覆沒”,不少匈奴人就是一愣。
    王死了?大營覆沒了?
    兩軍對戰,這些擾亂人心的話自然都沒少說,可伴隨著這話而來的確實是一支浴血漢軍,自他們的大營裏衝殺出來的!
    匈奴大軍慌了,不僅慌了,還有不少逃兵衝出了戰圈,潰逃而走,而這些潰散的逃兵臨走前還會衝散一些匈奴人的包圍圈,使得裏麵的漢軍脫困,戰局從一開始的鏖戰漸漸開始一麵倒向漢軍。
    木蘭殺人殺到手軟,弓箭在夜戰中是不大有用的,她用長劍斬敵十來個,也不知道是殺死了還是受傷了,反正就是一個砍,後背上有些麻木的濡濕感,可能是挨刀了,但精神亢奮之下,居然沒有什麽疼痛感,要不是摸了一手血,木蘭都不知道自己受傷了。
    既然不疼,那就不管,匈奴主力的防線被殺穿之後,兩軍終於會合至一處,並肩殺敵!
    今夜無人不相殺,連李息都舉起了他的劍,殺敵六人,受傷四處,其中胳膊上的傷口最大,一直流血不止,他甚至麻木地想著,要是死在今夜,陛下大約就不會怪罪他了吧?
    不知是不是失血過多,他逐漸昏迷過去的時候,忽然看到了熟悉的李字軍旗,大軍浴血,人人怒吼,向著他殺來。
    李息最後一個念頭就是,被我弄丟的那支大軍,原來死得這麽慘啊,他們是來帶我下黃泉的嗎?
    在他倒下馬的那一刻,校尉田十伸手過來,像抓小雞似的抓住了李息的肩膀,粗暴地把他拎起來橫放在馬前,確認人沒死隻是昏過去了,鬆了一口氣。
    和那些征發兵天真地以為建了功,花將軍就不會受到責罰不同,田校尉不論是從軍還是為官,都做了許多年,想得更多,將在外不受主令,這罪可大可小,君王的想法尚未可知。
    若有李息願意擔待,叫他向天子陳述,說是自願分兵麾下將領,所以能夠建功,這樣雖然李息會得到一部分功勞,但花將軍也能安全得功。
    至於李息願不願意,他不願意個錘子喲。
    接下來的戰事進行得十分激烈,這已經從一場消耗戰打成了殲滅戰,隻是殺敵一向勇敢的田校尉放慢了步伐,小心地護著李息的小命。
    逃遁的右賢王很快耗完了親兵營,被衛青帶著人活捉,前方戰事緊急,衛青沒有和右賢王羅姑比說一句話,迅速帶兵衝向戰場,匈奴主力已經打得慘烈至極,這時居然還有漢軍入場!
    許多匈奴人都打不下去了,丟下戰馬武器跪倒在地,顧不上被亂軍踩踏,做了俘虜至少能活下來。
    夜戰至天明,匈奴三萬騎兵,斬殺二萬六千餘,俘虜兩千人,生擒右賢王羅姑比及其麾下匈奴貴族若幹人,有散兵潰逃,不計其中。
    清晨的戰場上,漢軍們奔走在遍地的屍體之間,尋找還有氣息的同袍,收斂戰死者屍身,等到這些都做完,才會視情況處置匈奴人的屍體。
    戰事結束之後,衛青還沒來得及詢問情況,就在亂糟糟的失聯軍隊裏一眼看見了木蘭,照理兩年沒見,少年又正是長身體,麵容漸開的時候,應該不大認識了,但衛青還是一眼認了出來。
    少年稚嫩的容顏略有長開,但那雙黑亮的眸子仍然沒改,衛青隻是站定叫了一聲木蘭,卻驚訝地發現好幾個披甲壯士都回眼看他,略有警惕。
    這時李息裨將也被帶了過來,他立刻指認了周武和田十,趙破奴不在場,他也沒看到,不過對木蘭,裨將完全沒有印象,他都不記得這個黑瘦少年是他隨手選出來的百夫長之一。
    被裨將指認的周武和田十此時都圍在木蘭身邊,見他走過來,周武低頭,田十行禮,但都是一個下意識地護住主將的姿態。
    衛青又不是愚笨之人,怎麽看不出來這一支失聯多日的軍隊,已經有了自己擁戴的主將,隻是稀奇的是,這位主將他認得,曾是他帳下親兵,幾十個親兵裏,唯一一個他親手從軍中挑出來的少年郎。
    衛青看了一眼局促的木蘭,隻道:“去洗洗臉,換一身衣裳,待會兒來大帳一趟。”
    木蘭唯唯諾諾地點頭,她不經人事,不見城府,渾身有一種“我的事發了”的心虛感,衛青輕歎一聲,溫和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叫她寬心。
    紮起的臨時營帳距離戰場稍微遠了一些,血腥氣卻還像是縈繞在鼻端,李息已經喝了藥,包紮著胳膊坐在草墊子上,他是一醒過來就強撐著要來大帳的,此時看著木蘭的眼神實在複雜至極。
    木蘭背上傷口不深,她進大帳前換衣服的時候,自己伸手摸了摸,血液凝固得很硬,已經不流血了,比起昨天一點都感受不到疼,現在有一點疼,還在忍受範圍之內。
    她抬頭看著大帳裏的數位將領,主位上的衛將軍,低著頭還沒開口,衛青便道:“坐。”
    木蘭抬眼望著大帳,目光一掃,就見那唯一空出來的坐席,正位第二,衛青的下首左側。
    她無所適從,腳步遲疑又生疏地走向人生中第一個上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