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於財狼、野豬和猛虎這些野獸的狩獵，小餘已經頗有經驗，但是要抓蛇蟲類的毒物，因為這並非男孩子們該做的任務，他顯然還是第一次。
    盡管如此，經常看見阿玲捕蛇的小餘，還是知道一些大概。
    他解開一包蛇藥，將藥粉和著身上虎血塗抹在自己臉上、脖子上和手臂上，借助蛇藥的藥性和猛虎的血氣，防止被躲在暗處的各種毒物襲擊。
    沿著被那條碧蛇壓翻的草叢和刨亂的泥土，小餘花了小半個時辰，一路追尋出了這片森林，沿著地上的痕跡來到蒼山中的一條山澗旁。
    湍急的水流之畔，是常年被水流衝刷的岩石。看到岩石上被刮掉的青苔和粘稠的液體，小餘很快就重新鎖定了那條碧蛇的去路，分明是沿著這條山澗，往水流上遊方向的高處而去。
    小餘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片蒼山中還有這麽一條山澗，也是第一次進到這片蒼山中這麽深的地方。
    他不敢大意，一麵沿著山澗旁的岩石追尋那條碧蛇，一麵用短斧在岩石上刻下記號，以免自己迷路。
    漸漸地，伴隨著山澗中的水聲越來越大，小餘繞過幾塊巨石，終於來到這條山澗的盡頭，卻是一道十幾丈高的瀑布從天而降，拍打在一方水潭之中，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
    而那條碧蛇的留下的痕跡，則是指向瀑布旁邊一個被野草遮掩了大半的山洞，約莫有一人高低，裏麵是漆黑一片，看不出到底有多深。
    那條劇毒的碧蛇，顯然是逃進了這個山洞之中。
    小餘已在山洞前停下了腳步。
    他突然察覺到，在這個隱秘的山洞之中，一定藏有什麽未知的凶險。
    這不是他的臆想，而是一種莫名的念頭，又或者說是一種能夠嗅到危機的警覺。
    小餘的這種感覺，從來沒有出過錯。
    他也說不清自己的這種感覺、又或者說是能力，究竟是天生的還是在常年狩獵之中訓練出來的。
    他隻記得收養自己的老爹曾經說過，這種能夠預知凶險的能力，非常適合學習武技，而且是日後達至“煉意”境界的必備條件之一。
    小餘不知道什麽是武技，更不知道什麽是“煉意”。
    自從記事以來，他所知道的全部，幾乎就隻有完成老爹交代的各種任務，從而換取足夠的食物，讓自己能夠活下去。
    這不僅是小餘的全部生活，同樣也是另外幾個被老爹收養的孤兒生活的全部。
    這一刻，小餘竟然有些惘然，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
    除了去年死於蜈蚣劇毒之下的小美，老爹收養的五個孤兒裏麵，有和自己關係最好、一向沒有什麽主見的阿玲，有年紀最小、心地善良的小妹，還有年紀最大個頭最高、心腸也最熱的“大強”，以及沉默寡言、獨來獨往的“喪彪”。
    三男兩女五個孤兒，無一例外都在老爹製定的規則之下，努力讓自己能夠活下去。
    對此，老爹似乎覺得理所當然，而且還不止一次告誡他們，說這就是人生，隻有適者才能生存。
    因為任何一個人要想活下去，都不容易，都要遵循世間各種各樣的規則。
    甚至，他們如今所要遵循的，不過是一些再簡單不過的規則。倘若他們能夠活著長大，往後還會有更殘忍、更可怕、更恐怖的規則等著他們。
    迷茫中，小餘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舉步上前，然後情不自禁地撥開掩蓋住山洞入口的野草，踏進了眼前這個暗藏未知凶險的山洞。
    漆黑的山洞裏，伸手不見五指。
    小餘摸出懷裏的火折子，用微弱的火光照亮洞穴中濕冷的石壁。
    幸好山洞並不算太深，十幾步後，就已經到了盡頭。
    火光映照下，小餘已經看見了自己一路追尋的那條劇毒碧蛇。
    隻見這條手臂粗細、丈許長短的碧蛇，此刻已在山洞的盡頭處盤起整條蛇身，向前探出的蛇頭，正往外“嗤嗤”吐著蛇信，似乎全然沒有察覺到小餘的到來。
    小餘輕輕靠近，然後才發現這個山洞的盡頭處，就在那條碧蛇的身前，地麵上分明有一道數尺長、尺許寬的裂縫，黑漆漆的深不見底，似乎能夠通往山體內部的地底深處。
    而那條碧蛇此刻正在吞吐的蛇信，就是衝著它身前的這道裂縫，仿佛當中有什麽恐怖的存在。
    可是裂縫深處如果當真有什麽能夠讓它懼怕的東西，這條碧蛇的大可以就此離開，又何必一直徘徊於此，與之對抗僵持？
    或許，是裂縫深處的那個存在，不但危險至極，而且還有一種致命的誘惑！
    刹那間，小餘陡然醒悟過來。
    何止是這條碧蛇，明知這個山洞中暗藏凶險的自己，不也是渾渾噩噩地就走了進來？
    深不見底的裂縫之中，究竟有什麽東西？
    就在小餘思索的時候，那條碧蛇終於按捺不住，盤起的蛇身往下一竄，徑直鑽進了山洞盡頭的那道裂縫之中。
    小餘急忙搶上前去，來到那道裂縫處，想要用手拽住蛇尾，終究還是慢了一步。
    黑漆漆的裂縫中，依稀有涼風微動，卻再也沒有聽見那條碧蛇的動靜，似乎已經無聲無息地湮沒在了黑暗之中。
    小餘用火折子往裂縫裏麵照明，卻隻能看清數尺方圓內狹窄的石壁，再往下就是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見。
    他思索片刻，當即從自己的布衣上撕下一片，用火折子點燃了丟進這道裂縫。待到燃燒的碎布飄落到丈許深淺處、火光熄滅前的一刹那，他似乎已經看到了那條碧蛇碧綠色的蛇身。
    第二次，小餘點燃了一大塊布衣丟下，終於看清了裂縫中的情況。
    隻見狹窄的裂縫往下延伸，越到下方，石壁間的空間反而越是寬闊，裏麵竟是別有洞天。
    而在裂縫口往下的一丈多地方，燃燒的衣物掛在一塊岩石上，映照出旁邊光禿禿的岩壁當中，橫生出的一棵詭異的怪樹。
    那是一棵小餘從來沒有見過的怪樹，通體呈暗紅之色，就像是被血水浸泡過的朽木。水桶粗細的樹幹上，長滿了肉瘤般的疙瘩，破裂的疙瘩之中，是往四周生長出的樹枝，上麵卻不見一片樹葉，反而長著一枚枚鐵釘大小的尖刺，形貌甚是詭異。
    而自己一路追尋至此的那條碧蛇，此刻就是掛在了這棵怪樹之上，被樹枝上的好幾枚尖刺紮進了蛇身，就此一動不動。
    蛇身傷口處沒有血流出，因為這條碧蛇的血，都已順著樹枝上的尖刺，緩緩滲透進了這棵怪樹之中。
    而且不止是這條碧蛇，樹身之上，還殘留著不少動物的白骨！
    這究竟是一棵什麽樣的怪樹？
    又或者說，這是一棵以動物的血肉為食，而且能夠引誘獵物自投羅網的“鬼樹”？
    看到裂縫中的這一幕，小餘知道，自己此刻最好的選擇，就是轉身離開。
    既然阿玲和小妹要上交給老爹這條碧蛇已死，這棵怪樹又如此詭異，他當然沒有任何理由繼續留在這裏。
    可是望著火光映照中的這棵怪樹，裂縫入口處的小餘，卻已經無法挪開自己的目光了。
    他不禁想道：“雖然這條碧蛇已死，可是蛇牙裏的毒囊，還有蛇身中的蛇膽，一樣能夠賣錢。倘若自己將這條碧蛇的屍身帶回去，說不定老爹還會破例收下，算是小妹這個月上交了獵物？”
    小餘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自己隻是想找一個借口，從而爬進這道裂縫之中，去到那棵怪樹的旁邊。
    終於，就像方才的那條碧蛇，小餘同樣沒能抵擋住那一種莫名的誘惑，埋頭鑽進了眼前這道狹窄的裂縫之中。
    雖然隻有尺許寬的裂縫入口極其狹窄，然而對於一個隻有七八歲年紀的少年來說，顯然已經足夠了。
    小餘將短斧插回自己腰間，又將火折子收回懷中，然後手足並用，沿著裂縫中岩壁上的凹凸，小心翼翼往下攀爬。
    沒過多久，他就沿著岩壁下到了丈許深處，在一塊凸起的岩石上站住身形。
    望著近在咫尺的這棵怪樹，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小餘默默凝視了好久好久。
    接著，他緩緩伸手，去拿樹枝上被尖刺紮進身體的那條碧蛇。
    卻不料就在這時，不遠處被他點燃的那一大塊布衣，終於燃燒殆盡，火光也隨之消失，從而令四下淪為一片黑暗。
    小餘微微一驚，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察覺到自己探出的手掌一痛，竟是抓到了樹枝上麵的一枚尖刺，當場就被刺破了手掌。
    刹那間，小餘隻覺一陣天旋地轉，整個身子似乎都已不受控製，差點就要往下摔倒。
    與此同時，他腦中殘存的神識已經告訴自己，他已經中毒了，就像是去年被蜈蚣咬中手指的小美一樣……
    為了不讓岩石上的自己掉進下麵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小餘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往旁邊努力一躍，將自己的身子掛在了這棵怪樹橫生出的樹枝上麵。
    伴隨著更多尖刺入體，本就昏昏沉沉的小餘，終於徹底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千年萬年，又或許隻是彈指一瞬，小餘突然又有了意識。
    但是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已經完全沒有了知覺。
    甚至，他都無法判斷自己究竟是重新蘇醒過來了，還是猶在睡夢之中。
    他的周圍，是無窮無盡的黑暗。
    黑暗之中，似乎有某種未知的存在。
    而且這個未知的存在，顯然已經發現了小餘。
    盡管已經失去所有知覺，但小餘依然能夠清晰地察覺到，那一種被注視著的感覺。
    漸漸地，黑暗中居然有了聲音響起，而且還是人說話的聲音。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緩緩問道：“你是何人？”
    小餘能夠聽見對方的詢問，可是卻分不出對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
    又或者說，他根本就沒有聽見對方的詢問，隻是感覺到了對方的詢問。
    他反問道：“你是誰？”
    無盡的黑暗重歸於靜，並沒有回答他的這個問題。
    小餘追問道：“你究竟是人是鬼？”
    過了良久，黑暗中的存在才有了回應，緩緩說道：“回答問題。”
    顯然，對方的意思是說，小餘隻能回答對方提出的問題，並未沒有發問的資格。
    小餘愕然半晌，隻能選擇回答對方的問題，說道：“我是小餘。”
    黑暗中的存在沉默半晌，又問道：“你姓什麽？”
    小餘回答道：“不知道。”
    這三個字出口，他突然覺得對方提出的問題很可笑。
    像自己這麽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非但沒有姓名，而且根本就說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
    對於小餘給出的這一答案，黑暗中未知的那個存在似乎也不太滿意。
    很快，小餘那種被注視的感覺更加強烈了，似乎正在被對方湊近了細看。
    許久之後，黑暗中的存在繼續提出新的問題：
    “你是一個被人收養的孤兒？”
    “是。”
    “和你一起被收養的，還有幾個同齡的孤兒？”
    “是……”
    “你今年七歲，再過一個多月，就滿八歲？”
    “是……你怎麽知道？”
    驚訝之下，小餘忍不住再次反問。
    然而對方依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問道：“你並非南疆人士，而是來自中原？”
    小餘回答不了這個問題，隻能反問道：“中原……中原是哪裏？”
    黑暗中的存在沒有繼續發問，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長笑聲。
    盡管對方在笑，可小餘卻無法從笑聲中分辨出對方的喜怒。
    因為笑聲之中，分明帶有一種無奈，又或者是悲哀。
    終於，笑聲停下，黑暗中神秘的存在已感概道：“天意，這就是天意……”
    小餘全然不知對方在說些什麽，隻是驚訝於對方為什麽會對自己的情況的了解得這麽清楚。
    隻聽黑暗中的聲音再次傳來，對小餘緩緩說道：“你記好了，你姓‘方’，方圓的方。而你的命運，早已在你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