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血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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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己姓“方”?
    而且從自己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自己的命運?
    小餘聽不懂對方的話。
    就連收養自己的老爹,也不曾說過自己本是姓“方”,黑暗中這個神秘的存在,又怎麽可能知道?
    隻聽對方的聲音不停,繼續說道:“你能夠遇到我,本就是你命運之中的一部分。隻不過天意使然,所以讓你在今日提前遇到了我。”
    這一次,小餘索性閉上了嘴,沒有說話。
    黑暗中的存在等待半晌,忍不住問道:“你怎麽不說話了?”
    小餘說道:“既然隻能你問我答,那麽我說不說話,又有什麽意義?”
    聽到這話,對方似乎愣了一愣,隨即笑道:“好!遇事不驚,倒是有幾分膽色。”
    他隨即說道:“無妨,你心中的種種疑問,等你正式遇到我的那一日,自然便會盡數解開。而在此之前,你要做的隻有一件事,那就是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活到那個時候。”
    說完這話,黑暗中的那個神秘存在似乎就已遠去,因為小餘已經不再有那種被注視的感覺。
    對方就這麽離開了?
    誰知沒過多久,驚疑未定的小餘,又重新察覺到了黑暗中的存在,分明是對方去而複返。
    隻聽黑暗中的聲音再次響起,有些無奈地歎道:“也罷,既然是天意使然,讓你今日提前遇到了我,那我也順應天意,提前指點你兩句話,你聽仔細了。”
    接著,對方已沉聲說道:
    “第一,不久之後,你將會麵臨自己這一生之中,第一次真正的危險。而你所能做的,就隻有接受並且遵守規則,想盡一切辦法,讓自己活下去;
    第二,絕不可以相信任何人,包括你身邊所謂的至親之人。你唯一能夠相信的,就隻有你自己!”
    說完以上的話,黑暗中的存在似乎意猶未盡,又補充說道:“此外,今日刺傷你的這棵樹木,乃是南疆地界上特有的【血木】,所以才會讓你提前遇到了我。等你醒來之後,可以從樹枝上拔下幾枚尖刺帶在身邊,如此一來,在你正式遇到我之前,如果碰見什麽困難,隻要用這些尖刺刺破自己的皮肉,就能在夢境中再一次遇到我了。”
    話音落處,小餘四周那無窮無盡的黑暗,似乎已經開始飛速褪去。而黑暗中的那個神秘存在,也隨之消失不見。
    這一次,對方是真正地離開了。
    很快,小餘的眼皮一動,重新睜開雙眼。
    眼前依然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而他的身子,則是被懸掛在那棵怪樹的樹枝之上,被樹枝上的七八枚尖刺紮進了胸腹和手臂。
    所以,剛才發生的那一幕對話,不過是陷入昏迷的自己做了一個夢?
    不等小餘細想,一股濃烈的甜香,突然湧入了他的口鼻之中。
    這股甜香,正是來源於自己所在的這一棵詭異的怪樹。
    小餘急忙屏住呼吸,隨即明白了事情的緣由。
    顯然,這棵以動物血肉為食的怪樹,就是靠自身散發出的這一股甜香,吸引各種獵物自投羅網,從而淪為這棵怪樹的食物。
    所以無論是那條碧蛇還是自己,其實一早就已經被這股甜香蠱惑,才會懵懵懂懂地來到此處,全然沒有察覺到這股詭異的甜香。
    不管怎麽說,自己此刻已經清醒過來,也察覺這股甜香的存在,那就意味著自己可以從這棵怪樹之上脫險。
    小餘急忙定下神來,將手臂從尖刺中拔出,然後摸出懷裏的火折子吹亮,將火折子銜在嘴裏,慢慢離開這棵怪樹的樹枝,重新回到旁邊那塊凸起的岩石之上。
    這一過程中,他非但沒有感覺到疼痛和疲勞,反而有一種精力充沛的感覺。
    就在這時,他突然聽到了阿玲焦急的呼喊聲:
    “小餘——小餘——”
    微弱的聲音從他頭頂上方的裂縫入口處傳來,依稀還有山洞外麵瀑布的水聲。
    可想而知,從自己爬進這道裂縫,然後被這棵怪樹的尖刺紮破手掌昏迷過去,這當中恐怕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所以早已回村叫來幫手的阿玲,因為沒能見到自己,這才按照自己沿途留下的記號,一路找尋到了附近。
    小餘擔心阿玲也受到這棵怪樹的誘惑,急忙四肢並用,要沿著岩壁上的凹凸爬出這道裂縫,重新回到山洞之中。
    然而剛爬上幾步,他突然想起方才夢境中的一番對話,略一猶豫,終於還是折返回去,從那棵怪樹的樹枝上麵掰下一枚尖刺,小心翼翼地放進自己的腰帶裏麵。
    隨後小餘爬出裂縫,從山洞中出來,隻見耀眼的日光下,轟鳴的瀑布旁邊,阿玲果然已經根據自己用短斧刻在山澗邊岩石上麵的記號,一路找到了這裏。
    不僅是阿玲,和阿玲一同前來的,還有一個半張臉都已被燒毀的中年男子,正是收養他們幾個孤兒的老爹。
    原來阿玲昨日回村找來抬那隻猛虎屍體的幫手,已經是深夜時分,雖然沒有見到小餘,眾人也不敢摸黑搜尋,隻能等今日天色一亮,阿玲才和老爹再次進山,終於在這裏找到了失蹤的小餘。
    看到小餘平安無事,阿玲這才鬆了一口氣。而一向冷漠的老爹則是麵色如常,隻是詢問小餘失蹤的緣由。
    小餘便將自己在山洞裂縫中撞見的那棵怪樹告訴了老爹。老爹沉吟半晌,便叫他們用布料在山澗中浸濕,掩住口鼻以免遭到那股甜香的誘惑,然後一同去山洞裏看那棵生長在地底的怪樹。
    然而在山洞盡頭的裂縫處,借助火把的光亮,看到這麽一棵以動物血肉為食的詭異之樹,老爹顯然也不認識。
    小餘不禁想起自己夢境中的那番對話,忍不住問道:“老爹,是不是有一種樹,名叫【血木】?”
    聽到這話,老爹頓時一驚,向小餘問道:“你聽誰說的?”
    麵對老爹的詢問,小餘反倒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了。
    總不可能告訴老爹說,是自己被這棵怪樹的尖刺紮破手掌,於是在夢裏聽到了這麽一個名字。
    幸好老爹並沒有深究,轉頭凝視裂縫中的那棵怪樹,喃喃說道:“不錯……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血木】了。據說這是南疆地界獨有的一種上古奇樹,隻生長在不見天日的暗處,而且是以地底的水土和動物的血肉為生,壽命可達三五百年之久。”
    說罷,他不禁沉吟道:“然而在如今的南疆,【血木】幾乎已經絕跡,可謂十分珍稀。也就隻有……隻有那裏還存活著一兩棵。不想在這片蒼山之中,居然被你誤打誤撞,尋找到了一棵傳說中的【血木】。”
    聽見老爹說這棵怪樹十分珍惜,一旁的阿玲立刻來了興致,問道:“老爹,小餘找到了這麽值錢的一棵怪樹,那麽我們幾個這個月的任務,是不是都能算完成了?”
    老爹沒有理她,隨即示意小餘和阿玲跟自己出了山洞,然後吩咐兩人說道:“這棵【血木】名貴至極,不是我們這種人能夠觸碰的。今日之事,你們兩人通通爛在心裏,更不能跟他們幾個提起半句。”
    老爹所謂的“他們幾個”,自然就是指同為被他收養的孤兒當中,其餘的大強、小妹和喪彪三人。
    小餘和阿玲不明所以,隻能應允下來,隨老爹一起出山回村。
    一路上阿玲又軟磨硬泡,纏著老爹不停懇求,要用小餘發現這棵【血木】的功勞,算作是小妹完成了這個月的狩獵任務。
    旁邊的小餘也附和道:“老爹你說過,隻要我這次能夠成功獵到一隻成年猛虎,就算是完成了兩個月的任務。要不你把多算給我的那一個月,當作是小妹這個月完成的任務。”
    對於他們的請求,老爹隻是冷冷說道:“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任何一個人要想活在世上,隻能靠他自己,休想指望旁人。至於你們兩個,自己都未必能夠活下去,又有什麽資格去理會旁人?”
    阿玲還想繼續求情,卻見老爹臉上突然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隨即緩緩說道:“不過你們大可放心,因為從下個月開始,你們幾個就再也不用進山狩獵了。甚至連家裏磚窯的活,也再也不用做了。”
    這話一出,小餘和阿玲都是一愣,沒明白老爹的意思。
    但是任憑他們如何詢問,老爹卻再不肯多說一句,隻是大步走在前麵。
    待到三人離開這片蒼山,回到他們居住的小村,老爹便叫上村裏的兩名成年男子,把小餘昨天獵到那隻老虎抬上推車,和他們一起去了鎮上,讓小餘和阿玲自行回家。
    回到家裏的小餘和阿玲,吃完老爹留給他們的兩張麵餅,就去了屋子後麵老爹的磚窯。
    隻見本該熱火朝天的磚窯,今天卻出奇的冷清。炎炎烈日之下,隻有他們幾個孤兒中年齡最大的大強,正在獨自清掃磚窯裏的塵灰。而在不遠處陰涼的牆角,則是剛滿七歲的小妹,坐在地上倚牆午睡。
    看到磚窯裏的這副光景,小餘便向大強詢問道:“這是怎麽回事?”
    大強見他們兩人回來,急忙停下手裏的活,將他們拉到旁邊,小聲說道:“小妹剛剛睡著,別吵到了她。”
    說罷,他才回答小餘的詢問,說道:“老爹說最近的生意不好,沒人問他買磚,所以我們家的磚窯隻能暫時停工,不用再燒磚了,還叫我和小妹來把這裏收拾幹淨。”
    聽到這話,小餘和阿玲都是一愣。
    也就是說,方才回來的路上,老爹曾說磚窯裏麵的活再也不用他們做了,居然是真的?
    阿玲忍不住問道:“可是不燒磚的話,老爹以後靠什麽賺錢給我們買吃的?”
    大強聳了聳肩膀,說道:“誰知道呢,老爹說等我們幾個都回來了,再告訴我們往後的安排。現在你們兩個雖然回來了,但是喪彪幾天前進山打獵,到現在都還沒有回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上了什麽危險。”
    阿玲聽得目瞪口呆,問道:“喪彪這個月不是已經獵到兩頭野豬,早就完成了任務麽?怎麽又去山裏狩獵了?”
    大強苦笑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喪彪,他最喜歡的就是狩獵,可不隻是為了完成老爹交代的任務。”
    隨後三人又閑聊幾句,已經年滿九歲的大強身為幾個孩子的大哥,又勸他們不必擔心,說往後的日子老爹一定已經有了安排,隻管安心等待老爹的吩咐便是。
    於是已經完成了這個月的狩獵任務,磚窯裏又沒有活幹的四個孤兒,就隻能留在家裏無所事事,等待去了鎮上的老爹回來。
    一直到天黑的時候,老爹才終於從鎮上回來,還給他們四人帶回來了一袋發硬的饅頭,放到鍋裏煮軟了再吃。
    之後他們向老爹詢問往後的打算,老爹卻不肯透露,隻說等喪彪回來再一同交代,讓他們四個早點去睡。
    然而這一夜,小餘卻怎麽也無法入睡。
    翻出腰帶裏那枚從【血木】樹枝上掰下來的尖刺,當時夢境中的一番對話,又清清楚楚地回蕩在他的腦海之中。
    難道那無盡黑暗之中的那個神秘存在,並非隻是自己的一個夢境,而是當真有什麽自己無法理解的存在,通過夢境和自己進行了一次交談?
    小餘越想越睡不著,眼見大床上麵的阿玲、大強和小妹都已睡熟,滿懷疑問的他索性輕輕下床,穿上鞋子出了房間,打算去向老爹請教。
    待到小餘穿過磚窯,正要去往老爹歇息的房間時,誰知卻在後院裏麵,撞見了獨自坐在椅子上歇息的老爹。
    隻見靜謐的夜色之中,椅子上的老爹雙眼緊閉,微微仰起頭來,任由慘白的月光鋪灑在他臉上。
    而他臉上的神情,則是一改平日裏的冷漠,分明顯露出一種強烈的向往和憧憬,又或者說是一種發自內心的饑渴,不停抽搐的嘴角處,甚至還泛出一絲詭異的笑容。
    再加上老爹那張早已被火燒毀了半邊的臉頰,深夜月光下的這一幕,無疑有些駭人。
    小餘不禁停下腳步,愣在了當場。
    但椅子上的老爹很快就察覺到了他的存在,脫口喝問道:“誰?”
    話音落處,他已睜開雙眼,眼神中凶光畢露。
    直到看清院子裏的人是小餘,老爹的目光才稍微緩和下來,冷冷問道:“你來做什麽?”
    這一刻,小餘滿腔的疑問,竟然不敢問出口了。
    這個收養他們幾名孤兒的老爹身上,一定藏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一點,這些年來伴隨著年齡漸長,所有孩子都能清楚地感受到。隻是因為事關老爹的過往,所以大家並沒有詢問而已。
    然而此刻看到椅子上的老爹露出這麽一副神情,和平日裏根本判若兩人,小餘突然覺得,藏在老爹身上的或許不止是秘密,而且還有一種極其凶險的恐怖。
    麵對老爹的這一質問,小餘不敢再提自己心中的疑問,隻是說道:“我是想問老爹,磚窯停工以後,我們往後該做些什麽,也好提前準備。”
    老爹冷哼一聲,怒道:“不是說過了,等喪彪回來再一起說?”
    說罷,他似乎也察覺到自己有些失態,又問道:“你大半夜的不睡覺,究竟找我什麽事?”
    小餘默然半晌,當即問道:“老爹,我姓什麽?”
    這個問題一出,椅子上的老爹頓時一怔,用一種奇怪的眼神望向小餘。
    小餘沒有回避他的目光,平靜地解釋道:“阿玲告訴我說,老爹當年收養她的時候,知道她本是姓‘阮’。所以我也想問問,老爹知不知道我姓什麽?”
    老爹默然良久,終於緩緩說道:“像你們這樣的孤兒,就像是落進狼群的羔羊,能夠有一口吃的,讓自己繼續活著,就已經很不錯了。至於名字,對你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也不是你們應該擁有的東西。”
    說著,他已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向自己的屋子方向走去,口中繼續說道:“比起名字,你更應該擔心的是,怎麽才能讓自己活下去。”
    小餘無言以對,隻能眼睜睜看著老爹一路穿過後院,回到他的房間裏。
    然而就在老爹走進屋子、反手關上房門的時候,他突然又開口說道:“你姓‘方’,方向的方,”
    自己姓“方”?
    這個答案,顯然和自己在夢境的黑暗之中、那個神秘的存在所言一模一樣?
    小餘驚訝之餘,還沒來得及再問,卻聽“砰”的一聲,老爹已經關上了自己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