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0 天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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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說夜神殿在這南疆境內乃至整個大越王朝的地位,小餘早已聽過太多。可是自從他來到長夜穀中的人界,成為夜神殿座下一員教眾的這些年來,關於夜神殿種種,他看在眼裏,其實也就是那麽回事。
    就好比夜神殿的所在之地、這個常年被白霧籠罩的長夜穀,在外人眼中看來,或許是南疆境內最為神秘莫測的所在。
    但其實隻要有一個夜神殿教眾的身份,幾乎就能隨意出入,暢通無阻。就連當年那個來自天竺的阿布哈桑和他家族裏的一眾武士,都能輕鬆潛入其間偷學武技。
    又好比按照夜神殿數百年傳承下來的規矩,像他這種從小就被夜神殿收養的孤兒,隻有通過那場生死選拔,成為最後一名幸存者,才有資格成為夜神殿教眾,進到人界教坊的地底石牢學習武技。
    誰知通過小餘這些年來的了解,事實卻是隻要有足夠多的銀錢打點,教坊裏的教頭就能行個方便,偷開後門把人塞進來,替換掉當中不合格的那些教眾。包括小餘自己也曾打點關係,將那個和自己有著殺父之仇的小美偷偷塞了進來。
    甚至包括今日這場一年一度的神殿選拔,看似公開公平公正,全憑本事爭奪那十個晉升地界的名額,但那個自稱當朝李太傅之孫的公子哥李烜,居然可以當眾用錢購買名額,憑借自己顯赫的家世地位,大搖大擺地站在了獲勝者的隊伍裏。
    以上種種見聞,難免會讓小餘有一種夜神殿也不過如此的感覺,甚至還有些鄙夷。直到跟隨這位來自天界的使者萍姑娘踏足神寂山的那一刻,他才發現自己錯了。
    矗立於長夜穀中的這座神寂山,也就是夜神殿“天地人”三界之中的地界和天界所在,顯然不同於小餘這些年來所在的人界,而且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世界。
    要想登上這座神寂山,總共就隻有正麵一條道路。在那山腳的入口處,是用一根根漆黑色圓柱巨石搭建的山門,寬約三四丈,高達七八丈。從這些早已不太規整的石柱形狀和上麵斑駁的歲月痕跡,可以看出登山處的這一道石門,恐怕已經接受了數百年歲月的洗禮。
    小餘跟在萍姑娘的後麵,剛剛踏入這道進山石門,四下陰影中立刻就有十幾條黑色人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出來,清一色全都是身穿象征著夜神殿地界高手的黑袍教眾,手持各式各樣的兵刃,如臨大敵般將萍姑娘和小餘包圍在了當中。
    盡管不知這些黑袍教眾的深淺,但已經具備武技根基的小餘,也能大致判斷出眼前這些地界高手的實力,全都不在方才和自己交手的那個武癡全進之下,更是遠勝今日參加神殿選拔的那些人界教眾。即便是自己和他們一對一較量,恐怕也占不到什麽便宜。
    待到萍姑娘亮出一塊雕刻著鮮花的黃色翡翠令牌,向守衛在此的一眾黑袍教眾說明緣由,這些幽靈般的人影才神色稍斂,紛紛用驚訝的目光掃視小餘半晌,然後才重新隱身於陰影當中,再尋不到半點蹤跡,似乎根本就不曾出現過。
    隨後小餘跟著萍姑娘沿古舊的石階繼續上山,一路上類似的關卡,還有五處之多。越往山上走,不但關卡處守衛的教眾越多,而且還有設置有箭垛、尖刺、柵欄等防禦工事,包括許許多多小餘叫不出名字的機關。按照萍姑娘的說法,這些六道登山的關卡乃是由地界管轄,與地界的“春花”、“秋月”、“夏風”、“冬雪”四堂合稱為地界的“六關四堂”。
    可想而知,如果不是有這位來自天界的萍姑娘帶路,莫說小餘孤身一人,即便是有十個、一百個小餘,也休想闖過這六道戒備深嚴的關卡,去往那所謂的地界四堂,更別說是常年籠罩在白雲之中的山頂天界所在。
    至此,小餘才算真正見識到了這南疆夜神殿的實力,又或者說是重新認識了自己效忠的這一教派。
    可想而知,位於這座神寂山中的地界和天界,才能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夜神殿所在,又或者說是夜神殿的根基。而長夜穀中的人界,倒像是位於夜神殿山腳下的一處村落。無論什麽教坊食坊、兵坊衣坊,都隻是為了居住在這座神寂山上的教眾服務而存在。
    至於一直身在人界的小餘,包括阿玲、喪彪和小帥這些身穿白衣、灰衣的人界教眾,乃至各坊的坊主,包括掌管整個人界的洛無心洛總管,都遠遠算不上是夜神殿的核心人士。充其量隻能算是外圍教眾,離夜神殿真正的核心少說還差著十萬八千裏。
    就在小餘感慨之際,兩人登山的腳步不停,已依次通過六道關卡,來到這座神寂山的半山腰位置,眼前也隨之出現一大片空地,被修建成了一個露天的六角形廣場,每一個角落都對應著一條石砌的道路。其中一條正是他們兩人登山的這條路,還有一條則是筆直通往陡峭山壁前的一處工事。
    至於這個六角形廣場的另外四條道路,依次眺望過去,分別是四處由石木修建的高矮房舍,通體呈灰黑之色,看得出已經頗有年月,透露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神秘感,應當就是常聽人界教眾提及的、也是此番神殿選拔的獲勝者即將加入的“地界四堂”。
    此時的小餘自然沒有心思理會這什麽地界四堂,眼見廣場上也有不少黑袍教眾駐守,還有不少神情凝重地快步穿行於其間,所有人見到萍姑娘和她亮出的那塊翡翠令牌,全都畢恭畢敬退到一旁,小餘也不敢多問,隻能悶聲跟在這位天界使者的身後。
    隻見帶路的萍姑娘並未選擇前往地界四堂的四條道路,而是領著小餘走那條通往陡峭山壁的道路,一路來到山壁之下的那一處工事前。
    直到離得近了,小餘才看清這一處所謂的工事,其實就是通往這座神寂山山頂的唯一路徑,乃是由山壁上方垂下的十餘條鎖鏈,掛著一個個載人裝貨的方形竹籃,通過鎖鏈的升降,徑直沒入頭頂上方那常年隱身於雲霧之中的神寂山山頂,也便是夜神殿至高無上的天界所在。
    顯而易見,要想抵達天界,就算能夠硬闖通過山路上戒備森嚴的六道關卡和高手如雲的地界四堂,一路來到這座工事前麵,最後卻還有這近乎天塹般存在的陡峭山壁和升降竹籃。
    隻要山頂上麵的人收起或者剪斷那一根根垂於山壁上的鎖鏈,無論有多麽高明的輕功,也絕不可能沿著這光溜溜的山壁徒手攀登上去,從而涉足天界半步。
    這一次領路的萍姑娘不但亮出了通行的翡翠令牌,還與這升降竹籃處的守衛對了一通小餘聽不懂的切口暗號,駐守此間的教眾才肯放兩人通行。
    而且在踏進方形的載人竹籃之前,還有兩名黑袍教眾上前,對小餘進行了一番仔仔細細的搜身,將他一直係在腰間的那柄破甲刃暫時扣了下來,然後才肯讓他跟著萍姑娘上了竹籃,在鎖鏈的拉動中緩緩升空,朝著那被白雲所籠罩的神秘天界而去。
    伴隨著竹籃越升越高,下方地界的六關四堂和那個六角形的廣場,也變得越來越小,到最後隻剩下白茫茫一片,什麽都看不見,卻是兩人乘坐的竹籃已經上升到了山頂處常年縈繞的白雲之中,從而被朦朧的霧氣遮住視線,就像是被蒙住了雙眼,身前一尺之外,根本看不見任何東西。
    盡管長夜穀中也有淡淡的霧氣終日繚繞,但是比起神寂山山頂上這遮天蔽日的厚重白雲,卻還差得遠了。小餘還是第一次撞見這種情形,身在這無窮無盡的白雲之中,隻覺自己就像是變成了一個瞎子,隻能靠聲音猜測四下的情況,難免有些心慌。
    似這般過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但聽朦朧的雲霧中傳來機簧聲響,身下的竹籃隨之一沉,就此停頓,顯然已經抵達終點,上升到了山頂的天界所在。然而四下籠罩的雲霧卻並未散去,眼前依然是朦朧一片,全然分不清東南西北。
    正值小餘仿徨之際,隻聽萍姑娘清脆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說道:“後麵的路你可要跟好我了,要是在這裏亂闖亂撞,去到什麽不該去的地方,很容易就會丟了性命。”
    小餘忍不住問道:“你能看得見路?”
    萍姑娘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我當然也看不見啦。隻不過在這裏居住慣了,不用眼睛看,也一樣認識路。”
    說著,她這才想起小餘既不認識路,也看不見東西,又說道:“這裏是主子居住的地方,幾乎不會有外人前來,我也是第一次帶外人上來。嗯……要不這樣,你拉著我的衣袖,一路跟著我走,這樣就不會走丟了。”
    伴隨著她的聲音落處,朦朧的雲霧中萍姑娘已尋聲靠向小餘這邊,向他探出一隻纖細的小手。
    要說小餘本是貧苦出身,盡管加入夜神殿習得一身武技,但這些年在人界的身份,終究隻是一個食坊打雜的下人,和其他的人界教眾一樣,今日突然見到這麽一個精美的女孩子,仿佛是見到了畫卷裏的仙子,難免有些自慚形愧,所以這一路上都隻是遠遠跟在後麵,始終和這位萍姑娘保持著一段距離。
    此時伴隨著萍姑娘的靠近,雲霧中頓時有一縷淡淡的幽香傳入鼻中,在這目不見物的山頂白雲之中,不禁令人心中一蕩,浮想聯翩。小餘不敢胡思亂想,急忙收斂心神,依言輕輕拉住萍姑娘的輕紗袖口,跟著她的腳步踏出竹籃,在這片無邊無際的雲霧中小心翼翼前行。
    之後的道路或是沿青石路前行,或是沿石階上行,又或者是在花香四溢的叢林中穿行。對於這夜神殿天界的光景,什麽都看不見的小餘隻能全憑想象,猜測自己這一路上究竟路過了哪些地方。
    如此約莫行出一兩裏路程,小餘隻覺所在之處竟是越走越偏僻,眼前的白霧中似乎透露出一種凝重的氣息。而萍姑娘的腳步也開始變得緩慢,甚至是有些遲疑,似乎不太熟悉此間的道路。
    正疑惑間,忽聽前麵的萍姑娘一聲驚呼,身子隨之往前一沉,似乎是一步踏了個空,整個人徑直往下掉落。
    百忙中小餘不急細想,下意識地就往前踏上一步,一把扣住萍姑娘衣袖中的纖手,想要將她拽回來。不料一片迷茫的白霧之中,前方的道路竟是一處大坎,小餘這一上前,整個人也隨之踏空,當場失去重心,跟著前麵的萍姑娘一起往落空處跌了下去。
    這一變故發生得實在太過突然,快到小餘根本來不及思考應對,整個人便已身在半空之中,也不知下方的這處落空到底隻是一個淺坑,還是懸崖邊上的萬丈深淵,說不定自己和萍姑娘的這一失足踏空,轉眼便要摔一個粉身碎骨,血肉模糊。
    話說此刻的小餘已經抓住了萍姑娘衣袖中的手,索性便在半空中發力,將她拽進了自己懷中,從而將這個與自己同齡的女孩子護在上方。如此一來,就算白霧下麵當真是一處奪命的峭壁,說不定有自己的身子緩衝,還能保住這個女孩子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