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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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小餘滿腹疑惑,但木中之人已自顧自地講述起了他所謂的故事:
    “很久以前,中原曾有一位絕世高手,不幸遭到情人和朋友的背叛,在一個雪夜遇刺身亡。流淌的鮮血,據說將滿地白雪都染成了紅色。
    話說這位絕世高手,早年間曾於魔教聖女有過一段情緣,還生下了一個兒子。於是魔教聖女傾囊相授,將世間種種最厲害的武學全部教給了他們的這個兒子,從而將他培養成一個天下無雙的刀客,隻為替父報仇……”
    小餘聽到這裏,不禁心中嘀咕,也不知這個故事裏提到的“絕世高手”和“魔教聖女”,是否就是在暗指自己的身世來曆。但是仔細一想,卻又不太像,畢竟自己哪算得上是什麽“天下無雙的刀客”。
    隻聽木中之人繼續往下講道:
    “……後來這位刀客孤身闖蕩江湖,苦苦尋訪當年殺害自己父親的仇人。在這一過程中,他結實了一個和自己年紀相仿的浪子,兩人還成為了最好的朋友。
    然而這一路上刀客雖然找到不少殺害自己父親的仇人,但他的這個朋友或有意或無意,卻總是在暗中阻止他報仇。直到刀客找到自己的最後一名仇人、也是當年殺害自己父親的罪魁禍首,要將對方擊斃當場之時,他的這位朋友不但再一次阻止了他,並且說出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而這個秘密就是,刀客其實並非那位絕世高手和魔教聖女生下的孩子。因為早在那個孩子出生之時,便已經被絕世高手的妻子暗中掉包,將一個普通鏢師剛出去的孩子換給了魔教聖女撫養。
    而真正的絕世高手和魔教聖女所生的孩子,其實就是這一路上刀客結識的這個朋友。由於他這個朋友得遇名師指點,秉承仁愛與正義,早已選擇原諒了自己的這些殺父仇人,所以才會一直都在暗中阻止刀客的複仇。
    也就是說,刀客肩負血海深仇,自幼勤學苦練,再到一路拚死追殺仇人,到頭來卻隻是一個笑話。因為他根本就不是絕世高手和魔教聖女的兒子,也根本就不存在什麽血海深仇。”
    話到此處,木中之人便已停止了講述。
    小餘忍不住問道:“那後來呢?”
    隻聽木中之人笑道:“後來?後來的事,便不在我要講的這個故事裏了,那又是另外一個故事。”
    話雖如此,木中之人還是簡單講述了後來的故事:
    “經此一事,刀客萬念俱灰,心喪若死。人猶未歸,人已斷腸。幸好他後來不慎卷入了一場武林陰謀之中,生死關頭,領悟出了超越速度極限的刀法,最終拒絕了至高無上的權利和富可敵國的財富,就此飄然而去,再也沒有人見過他的蹤跡。”
    聽完木中之人講述的故事,小餘沉默許久,還是覺得莫名其妙,隻能問道:“這個故事和我有什麽關係?”
    不料木中之人非但沒有回答,甚至還將問題拋回給了小餘,反問道:“我幾時說過這個故事與你有關?”
    小餘一怔,不禁無言以對。而木中之人也不再和他糾纏故事的話題,話鋒一轉,已正式開始了他今天要教授的功課。
    要說小餘的習武資質極高,這一點早就已經有不少人論證過,甚至還有人說他是南疆地界上百年難得一遇的武學奇才。如今他跟著這位新拜的師父學認字寫字,居然也同樣學得極快,不過短短一個時辰,就已經學會了一百多個常用的漢字,而且任憑木中之人如何抽查,也沒有出過錯。
    那木中之人原本隻是平靜地授課,看到小餘學得如此之快,到後來也忍不住誇獎幾句,感慨道:“以你的資質,如果自幼便在我身邊受教,又有中原的經史子集可供研習,說不定學到後來,你這個所謂的徒弟,還真有機會傳承我的衣缽。”
    小餘雖不懂“傳承衣缽”是什麽意思,但根據他的話語猜測,恐怕多半是說讓自己學會他那什麽詭道之術。
    然而木中之人輕歎一聲,又說道:“隻可惜為時已晚,你我之間的師徒緣分,滿打滿算,往後最多也就三年出頭的光景。待到你年滿十八,我便無論如何也教不了你了。”
    小餘本想詢問他為什麽隻能教自己到十八歲,但立刻想起自己那幾乎已經被確定的身世來曆,頓時沉默不語。
    也就是說,待到自己十八歲那年,當年將自己帶回南疆的夜神殿聖女,便會像木中之人方才講述的那個故事一樣,讓自己前往中原,找出當年殺害方黯天滿門的仇人,從而替父報仇?
    對此木中之人自然沒有解釋,隻是自顧自地說道:“罷了罷了,人生不如意者,本就十之八九,到頭來不過是但盡人事,各安天命。往後我能教多少,便教多少;你能學多少,便學多少。”
    接著兩人一個教一個學,又是兩個時辰過去,終於結束了今日的功課。小餘告辭離開,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天色早已黑盡,卻並未看到萍姑娘的蹤跡。
    他摸索著尋找半晌,才發現這位萍姑娘竟是倚在一處岩壁下睡著了,想來是在外麵等候太久,終於按捺不住困倦。
    小餘心生歉意,急忙將她喚醒。萍姑娘一個激靈,不禁脫口問道:“我怎麽睡著了……你出來了?”但她隨即想起自己和小餘之間的事還沒完,立刻又不再說話,隻是領著小餘沿著原路返回。
    一路上小餘默默回顧自己剛學的功課,也沒顧得上萍姑娘的冷漠。直到兩人回到下山的竹籃處,萍姑娘卻不送他下去,隻是說道:“你自己下去吧。往後每隔六天的酉時,我都會在下麵的索道處等你,然後帶你上來。”
    小餘這才回過神來,想起兩人上次分別時的依依不舍,這次萍姑娘卻不肯送自己下山,無疑是惱怒自己在極樂神域中的遭遇,不禁大感尷尬。
    對此他自然無法解釋,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幸好突然想起那位木中之人方才說過,倘若自己往後遇到什麽麻煩,都可以和奉命帶自己前往天界的教眾說,顯然就是指眼前這位萍姑娘了。
    隻因自己這兩次前來,萍姑娘都未跟隨自己進洞,多半也不知道那所謂的天界禁地裏究竟存在什麽,那位木中之人沒見過她,所以也就不認識這位萍姑娘。
    想到這裏,小餘急忙問道:“要是我遇到了麻煩,可以請你幫忙嗎?”
    萍姑娘不禁一怔,隨即冷冷說道:“主子讓我每七日就要帶你去一次禁地,這當中的緣由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至於你遇到的麻煩,我當然也幫不了你,但我會原原本本轉告主子,她肯不肯幫你,就不是我能過問的事了。”
    小餘此時已經能夠猜到萍姑娘口中的“主子”,十有八九便是傳說中那位夜神殿至高無上的聖女,否則當日也不會因為自己這麽一個普普通通的教眾破例,讓萍姑娘帶自己前往天界禁地借用血木。
    於是他便問道:“也不是什麽大麻煩,因為我剛到地界,接下來的一年裏都不能下山,所以沒辦法回人界的食坊。如果可以的話,能不能請你幫我弄一些酒?”
    聽到這個要求,萍姑娘顯然嚇了一跳,脫口問道:“你……你還要喝酒?”
    小餘急忙解釋道:“不是我要喝,是別人問我要的。”
    當下他便將自己因為無法修煉夜神殿【銀夜心法】、隻能去求夏風堂裏那個胡老九學習陽派內力的事原原本本地說了。萍姑娘靜靜聽完他的講述,略一思索,便讓小餘在原地等候。
    之後約莫等了一頓飯的工夫,萍姑娘再次回來,果然拎來了兩瓶酒交給小餘。小餘欣喜之餘,急忙連聲稱謝。萍姑娘卻隻是淡淡說道:“你要的酒我替你找了,但我說過的話,你卻不記得。”
    小餘不禁一愣,還沒來得及詢問,萍姑娘便已就此離去,隻留他獨自一人下山。
    待到小餘乘坐竹籃回到地界四堂所在的山腰,已然到了深夜時分。他手裏拎著兩瓶酒,直接拿回眾人居住的小屋難免不便,索性便直接去了夏風堂內的後院,找李老師之前帶他見過的那個胡老九。
    盡管夜色已深,但那胡老九終日醉生夢死,無論白天黑夜,對他來說倒是沒什麽區別。小餘這邊剛一進屋,他就從床上跳了起來,兩隻眼睛直勾勾盯著小餘手裏的酒,用鼻子隔空猛嗅,喃喃說道:“怪了,怪了……莫說夜神殿,即便是整個南疆,幾時釀出了這等美酒?”
    說著,他一把奪過小餘手裏的酒,放到鼻子前閉目細嗅,隨即笑道:“怪不得,原來是中原釀的酒。嗯……錯不了,的確是中原的美酒不假,而且這應當是二十年以上、三十年不到的【汾青】……對!決計錯不了!”
    早在當年的鳳鳴鎮上,小餘便和一眾小乞丐喝過不少酒,當然知道酒的妙處。但此刻見這胡老九尚未打開酒瓶,便能靠鼻子分辨出瓶中之酒的來曆,未免大感驚訝,將信將疑地問道:“你別吹牛,酒就是酒,難道還有什麽南疆中原的區別?”
    胡老九“嘿”了一聲,說道:“當然,這裏麵的學問可大了!所謂釀酒,便是【水】、【糧】、【曲】、【藝】、【窖】五大門道。
    【水】是酒之血,河水、湖水、井水、露水、雪水,不同地方的水,釀出來的酒自然大不相同;
    【糧】是酒之肉,不同產地的糧食、不同種類的糧食以及不同配比的各種糧食,釀出來的酒也不相同;
    【曲】是酒之骨,糧食發酵時所要添加的酒曲,直接決定了成品的優劣,不同酒家釀造的酒,酒曲往往不同,而且大都是不傳之秘;
    【藝】是酒之魂,便是釀酒的流程和技藝。便如南疆釀酒,古往今來都隻是將糧食發酵後進行篩取,此法釀造的酒,味薄勁小,即便是不會喝酒的人,往往也能喝上三五碗。但是在中原的關中一帶,卻有一門蒸餾技藝,乃是將糧食發酵而成的粗酒用烈火猛蒸,收集揮發出的蒸汽再次凝聚成酒。以此法釀出的酒,醇厚香濃,往往三五杯便可醉人,其中最為著名的便是關中杏花村的【汾清】,也便是你拿來的這兩瓶。
    最後【窖】是酒之靈,則是指將釀造後的酒進行窖藏儲存,令其風味升華,不同地方的酒窖因為條件和環境不同,最終孕育出的酒味也大不相同。”
    他這一番長篇大論,直聽得小餘目瞪口呆,隻能眼睜睜看著胡老九拔去一瓶酒的木塞,卻又不立刻飲用,而是繼續放到鼻前閉目細嗅,臉上神情仿佛飄飄欲仙。
    伴隨著酒瓶這一開啟,滿屋子頓時酒香四溢,就算沒有胡老九的這些解釋,小餘也能知道萍姑娘拿給自己的這兩瓶酒確實是上品好酒,心中更是感激。
    可想而知,整個夜神殿上下乃至整個南疆地界,恐怕也就隻有天界之中的聖女、教主和長老,才有資格享用這從千裏之外的中原送來的美酒,難怪這胡老九竟會如此激動。
    小餘便順勢問道:“之前李老師讓我跟著你學……”
    誰知他話沒說完,胡老九已抬手阻止,一臉陶醉地說道:“別說話!能夠品嚐到此等美酒,便是讓我齋戒沐浴三日都行,休要驚擾於我!”
    說罷,他又醞釀了許久,才終於舉起酒瓶,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隨即手舞足蹈,連聲讚道:“好酒!好酒!”
    小餘無奈之下,隻能在旁等待。胡老九又喝了幾口,突然轉頭望向小餘,問道:“小子,你可會喝酒?”
    眼見小餘點頭,他便欣然大笑,說道:“來來來!此等美酒,若隻是一個人喝悶酒,未免大煞風景,你來陪我喝!”
    聞到這飄散於滿屋的酒香,小餘其實早就有點動心,隻因不似胡老九這般嗜酒如命,所以能夠克製。此時聽到對方的相邀,反正這酒也是自己拿來的,自己又何必客氣?
    他當即接過酒瓶,徑直喝下一大口。伴隨著酒入喉中,隻覺醇厚的酒香直衝腦門,仿佛是要從眼耳口鼻中噴湧而出。冰涼的酒水經舌根流過喉嚨,立刻生出一陣輕微的刺痛,卻又很快變成綿柔的暖意,繼而遊走全身,回味之處,依稀還有一股別樣的甘甜。
    顯而易見,這兩瓶被胡老九稱之為【汾清】的中原美酒,果然不同於自己之前在南疆喝過的米酒,不但醇厚香濃,而且僅此一口,便已有了要喝好幾碗米酒才有的那種暢快。一時間小餘也忍不住脫口讚道:“好酒!”
    聽到這話,胡老九更是喜笑顏開,搶過瓶子又喝了一大口。隨後兩人你一口我一口,喝到眼花耳熱之際,已然是稱兄道弟,滿口胡言亂語。待到兩瓶酒都見了底,早已醉得不成模樣的小餘也徹底失去意識,在胡老九的屋子裏倒頭就睡。
    一直到第二天的日上三竿,小餘才從酣睡中醒來,隻覺口幹舌燥,頭痛欲裂。他定了定神,便向床上半睡半醒的胡老九招呼一聲,搖搖晃晃地從屋子裏出來,打算回夏風堂後麵自己的居住的小屋。
    一路上他依稀覺得好像忘記了什麽事,昏昏沉沉中卻又想不起來,直到都已經踏出夏風堂的大門,他才陡然想起,隻能又一路折返回去。
    誰知他剛進後院,便和一路跌跌撞撞出來的胡老九撞了個正著。胡老九揉了揉眼睛,看清是小餘後,當即說道:“對對對!你不是要找我學內功的麽?”
    小餘說道:“正是。”隨即又補充道:“但是你之前說的要我管你一個月的酒,我可能弄不到那麽多。等我下次去要酒的時候,也不知還能不能要到。”
    對此胡老九卻沒有較真,笑道:“罷了罷了!我來地界這許多年,便要數昨晚這頓酒喝得最是開心。你我一起喝過酒,便算是酒友了。既然是杯中之交,我這套【流火功法】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東西,這便教給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