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伏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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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為首的菩提生對於明日之行有所擔憂,但也僅僅隻是未雨綢繆,又或者說是杞人憂天而已。
    畢竟那山蘿吳氏也是南疆境內有頭有臉的大家族,又不是什麽占山為王的土匪,再加上眾人這一路上低調行事,並未對外透露同行東籲軍士的身份和馬車裏運送的軍械,或許對方根本就沒注意到有這麽一支東籲商隊,更別說是出麵為難了。
    於是夜神殿和百刀門的眾人聽在耳中,正是藝高人膽大,尋思明日隻需加強戒備便是,隨後便各自歇息。
    然而一個人越是擔心什麽,往往越是會發生什麽。待到第二日清晨車隊駛入茂密的山林之中,踏上山蘿一帶地界,不過數裏,走在最前麵的馬車便突然停了下來,後麵的七輛馬車也隻好隨之停下,紛紛在馬車前探頭張望。
    小餘乘坐的是第四輛馬車,因為菩提生早有吩咐,讓眾人不可擅離職守,所以隻好與駕車的東籲軍士穩坐車前,護住車廂裏的軍械見機行事。
    隻見前方的道路上人影晃動,約莫是十餘個人將車隊攔住。第一輛馬車上的菩提生急忙跳下馬車,上前詢問緣由。然而對方卻不肯多言,隻是說道:“爾等稍安勿躁,稍後自然有我吳氏家主來同你們說話!”
    聽到對方自報家門,分明正是眾人擔憂的山蘿吳氏,菩提生隻得壓住車隊,吩咐大家在原地等候,同時小心戒備。
    如此約莫等了一頓飯的工夫,隻聽前方道路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響,似乎是有什麽龐然大物一路逼近,隨後便見山間轉出五六個人,擁簇著一頭身披鎧甲的灰色巨象而來。而在巨象之上,則是端坐著一個頭裹白巾、身穿短衣的魁梧男子,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留著絡腮胡須,形貌甚是威嚴。
    話說南疆地處濕熱山林,自古便有以大象為坐騎的習俗,甚至是用於戰陣上的廝殺,訓練出一支支無堅不摧的象兵。
    對此小餘雖然曾有聽聞,但這還是頭一回親眼看到,難免有些驚訝。而且不止是他,就連商隊裏那些拉車的馬,眼見一頭巨象大步逼近,一時間都相繼發出低鳴,有些躁動不安。
    好在為首的菩提生是個老江湖,對於南疆武林的種種亦是了若指掌,當即快步上前,向巨象上那個魁梧漢子合十行禮,恭恭敬敬地問道:“在下菩提生,敢問尊駕可是山蘿吳氏的家主、人稱【斧開天南】的吳文闊吳先生?”
    巨象上那魁梧漢子卻不回答,而是反問道:“你是何人?”
    菩提生陪笑道:“承蒙吳氏家主垂詢,在下的賤名不值一提,隻是在道上有個【菩提生】的諢號,做些小本買賣糊口。此番借道西行,乃是受朋友所托,要將一批貨物送往東籲,還望吳家的各位英雄行個方便。”
    對於菩提生的這一回答,那魁梧漢子顯然不太滿意,當即便向己方人群裏的一個白發老者問道:“他是何人?”
    隻見那白發老者的年齡少說也有六十開外,多半是家族裏的長輩。聽到這話,他便微微一笑,回答說道:“好教家主知曉,此人本是龍城之中【天王寺】的佛門弟子,練的是南宗小乘佛教的功法,在道上也勉強算得上是一號人物。想來是因為早年間南疆舉國滅佛,所以才改作了俗家打扮,以【菩提生】這個名號自稱。”
    頓了一頓,那白發老者又補充說道:“至於此人聲稱自己是一個生意人,卻隻是他一貫的偽裝罷了,實則乃是一個獨行大盜,最擅偷盜行竊,也曾做過幾樁不小的案子。好在此人或許是念著自己的佛門出身,平日行事幾乎不傷人命,所以在南疆武林中的口碑還不算太差。”
    聽到對方將自己的老底都給抖了出來,菩提生驚恐之餘,急忙轉身回到馬車前,從車上取來一隻包袱,上前雙手奉上,說道:“規矩在下自然懂得,我等一行此番借道山蘿,總該有所表示才是,否則豈不是讓吳家的各位英雄今日白跑這一趟?這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巨象上的那位吳氏家主吳文闊卻不答話,由麾下一名男子接過菩提生孝敬的包袱,立刻當眾打開,盤點著說道:“是銀錠,總共是一百六十兩。”
    看到前方這一幕,這邊商隊裏夜神殿和百刀門的高手都是怒火中燒,但又礙於雇主的號令,不敢輕舉妄動。
    要知道一百六十兩白銀,折合成錢幣便是一百六十貫、整整十萬六千錢,如此巨大的一筆錢財,即便是他們這些身負武技的高手,也要廢不少力氣才能掙到,更別說是從日常的開銷裏攢下這許多錢,誰知竟被這菩提生隨隨便便就送了出去?
    就連對麵的吳家眾人也是驚訝不小,方才道破菩提生底細的那個白發老者更是忍不住說道:“老兄出手如此闊綽,看來隻要將這批貨物送到東籲,老兄豈不是要賺到上千兩白銀了?”
    說著,他又望向菩提生那一臉的獻媚之色,意味深長地問道:“莫非老兄此行看似護送商隊前往東籲,暗地裏卻是夾帶私貨,偷偷藏了什麽值錢的寶貝?”
    菩提生急忙擺手搖頭,說道:“可不敢亂說!老英雄這話說的,未免將在下想得太過齷齪!要知道在下本是出身佛門,與東籲佛教乃是同宗同源,此番護送這些東籲朋友歸國,也是出於此中淵源。是以在下此行非但一文不賺,反倒是自己往裏麵貼錢,賠本還一個人情而已。”
    那白發老者隻是冷笑一聲,不再多言。象背上的吳文闊則是哈哈一笑,揚聲說道:“閣下瞧得上我們這些山野之人,一出手便是如此大方,吳家上下自然不會為難朋友。隻是吳家世代以武立身,今日有幸撞見同道中人,免不得想要見識一番,還請各位朋友露一手功夫,也好讓我們這些山野之人開開眼界。”
    這話一出,無疑是這位吳氏家主劃下了道,要向商隊眾人討教武技,而後才肯放行。
    夜神殿和百刀門的七人本就不滿對方攔路索取之舉,聽到雙方即將動手,都是躍躍欲試。小餘更是心中暗道:“我與那胡老九雖然交好,可是看這些山蘿吳氏的人,恐怕並非什麽善類。隻可惜我被那少陽子暗算,施展不出體內的陽派真氣,否則還真想用他們家傳的【流火功法】向他們討教一二。”
    然而為首的菩提生卻不想惹事,也不願透露隊伍裏有夜神殿和百刀門的高手,隻是一個勁地推辭,說道:“商隊裏都是些幹力氣活莽漢,徒有一身蠻力,最多也就學過些三腳貓的拳腳,哪敢在山蘿吳氏的高手麵前獻醜?還請尊駕高抬貴手,放我等繼續趕路。”
    吳家眾人見他一味示弱,都是麵露不屑。最後身為家主的吳文闊便冷哼一聲,向菩提生說道:“閣下既是佛門高手,那我便試試閣下的斤兩!你若是能接我一斧,便放爾等過去!”
    說罷,吳文闊抬手示意,立刻便有兩名隨從抬來一柄長達丈許的巨斧,通體都是精鐵鑄造,斧柄更是有鵝蛋粗細。
    菩提生見狀,急忙服軟求饒,但這位吳氏家主卻是充耳不聞。待到巨斧在手,他一拉韁繩,胯下巨象便邁開四條粗壯的巨腿,直奔菩提生而來。
    菩提生一驚之下,還想再說,卻見巨象上的吳文闊單手掄斧,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隨即用雙手握緊斧柄,朝著菩提生的腦門就是一斧劈落。
    且不說這位吳氏家主的一斧之威,單是此刻他身下巨象的前衝之勢,還有他身在象背之上居高臨下的氣勢,即便是在商隊裏一眾高手的眼中看來,也覺頭皮發麻,下意識地就要往旁邊躲避。
    但是身在場中的菩提生卻沒選擇躲避,反倒一動不動站定原地,眼睜睜看著這柄巨斧往自己頭頂劈落。
    要知道對方既然說了是要接他一斧,那麽就算菩提生能夠躲開這一擊,也不能算是接下了對方一斧,保不準後麵還會有第二斧、第三斧或者其他什麽麻煩。所以對於菩提生來說,此情此景,隻能選擇冒險一搏,當真去接對方這一斧。
    於是待到吳文闊的巨斧落到自己的頭頂上方,一動不動的菩提生突然探出雙手,竟然是以雙掌合十之勢,將對方劈落的斧身穩穩夾於掌間。
    伴隨著雙方正麵較力,隻聽一“嗤”的一聲輕響,菩提生那肥胖的身軀當場一矮,卻是在對方這一斧的力道之下,兩隻腳徑直陷入地底泥土之中,直沒膝蓋位置,但兩隻厚厚的肉掌依然夾緊斧刃,終於算是接下了對方的這一斧。
    然而吳文闊所乘的巨象腳步不停,繼續朝菩提生衝撞而來。菩提生哪敢與這等巨獸硬拚?倉促間急忙鬆開掌間巨斧,就地一滾,隨即從巨象的四條腿下冒險穿過,有驚無險地躲到了吳文闊身後。
    看到雙方交手這一招,這邊商隊裏的七名高手心中一凜,都是對菩提生這位雇主刮目相看。
    雖然不知道吳氏家主方才這一斧究竟是有多大力道,但是單從菩提生鬆開斧身,同時從泥土中拔出雙腿,然後又從巨象身下滾地逃生的這一連串應對來看,無論反應還是速度,這個上了年紀的中年胖子顯然已是一流高手的水準,未必便會輸給此行夜神殿和百刀門的高手。
    一時間連同小餘在內,眾人都忍不住暗自思索。若是換作自己和那菩提生易地而處,麵對吳氏家主的這一斧,自己是否也能同樣做出這一番應對?
    至於巨象上的吳文闊看到對方居然用一雙肉掌接下了自己的巨斧,也是驚訝不小。再看身後菩提生滿身泥土的狼狽,以及他臉上卑微的神情,也算是給足了自己這個吳氏家主的麵子。吳文闊身為當家之人,又當著家族裏這許多人的麵,倒也不好反悔失言,隻得將手中巨斧一舉,吩咐道:“放他們過去!”
    菩提生見狀,急忙千恩萬謝,招呼己方的八輛馬車重新啟程,吳家眾人也果然不再阻攔。待到馬車一番奔行,再也看不到後麵吳氏眾人的身影,菩提生這才徹底鬆下一口大氣,但還是不敢鬆懈,招呼隊伍繼續趕路。
    如此一直行進到正午過後,拉車的馬匹都已疲憊,菩提生才吩咐商隊在一處岔路口停下歇息,讓大家吃些隨身攜帶的幹糧,也給拉車的馬匹補充些水和草料。
    曆經方才山蘿吳氏的攔路滋事,夜神殿和百刀門的七人自然無法坐視不理,當即來和菩提生這個雇主商量。
    正好那十名東籲軍士裏為首的兩人也在和菩提生探討,其中一個留著短須的黑瘦男子便指著岔路口的另一條小路,用生澀的漢語詢問道:“山蘿是南疆吳家的地盤,繼續西行到奠邊,再到南烏江,大路好走更近,固然不錯,但是可能還有危險。如果改走這條小路,路途是要多花一兩日,卻能盡快離開南疆山蘿,取西南方向進入東籲境內,我和將軍就能讓駐守於南烏江畔川銅一帶的軍士前來接應,當然更加安全。”
    菩提生卻不讚同對方的提議,搖頭說道:“這條小路雖然也能通往東籲,但卻是條車馬難行的山中險路,路途而且一長,難免還會有更多麻煩。不僅如此,據我所知,來往於東籲和南疆的商隊大都不會選擇走這條小路,就算有人走了,事後若非下落不明,也都沒有聽到消息,恐怕是這條小路之上藏有什麽未知的凶險。相比起來,山蘿吳氏既然已經現身,我等也遵照規矩奉上錢財買路,往後應當不會再來找我們的麻煩。”
    聽到菩提生這話,那兩名東籲首領相互商量一通,最後還是決定照他的意思繼續走大路穿過山蘿地界。
    而菩提生見夜神殿和百刀門的人相繼過來,當下也不替雙方介紹,便讓那兩名東籲首領回隊伍裏歇息,自己則對眾人說道:“雖然已經打發掉了山蘿吳氏的人,但未免夜長夢多,我等今晚恐怕要連夜趕路,盡快離開吳家的地盤才是。如此待到明日一早,便能抵達位於兩國的邊境奠邊,屆時再做歇息不遲。”
    百刀門的黃教頭卻不以為然,說道:“先生花錢請來我等,我等自當為先生出力。山蘿吳氏一族雖然不乏修煉武技的高手,但是有黃某這口刀在,也足夠令他們不敢造次!”
    這邊夜神殿四人之中為首的阮金洪也說道:“此番夜神殿派來我們四個,都是地界四堂一等一的好手。就憑我們四個,即便是要將那山蘿吳氏滿門殺盡,也未必是什麽難事,何必要向他們低頭?”
    菩提生急忙說道:“大家出來辦事,都隻是為了求財,又何必去爭一時的意氣?要知道江湖從來不是打打殺殺,而是人情世故,既然大家都是南疆武林一脈,抬頭不見低頭見,能不撕破臉皮,結下仇怨,自是最好。”
    頓了一頓,他又說道:“反正方才也已打過交道,那吳文闊身為吳氏家主,想來不至言而無信。正所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等盡快離開山蘿地界,盡早跑完這趟差事,兄弟們都是皆大歡喜,何樂而不為?”
    隨後眾人稍作歇息,便繼續駕車趕路。行出數裏之後,隻見道路兩旁的山勢漸漸拔高,其間茂盛的草木橫生,當中的道路也越發變得狹窄,幾乎隻能容得下兩輛馬車並排同行,從而令商隊的八輛馬車隻能再次前後排開,列作長隊前行。
    似這般又行出一陣子,馬車上的眾人剛吃過幹糧不久,又值下午的酷暑時分,正是昏昏欲睡之際。但小餘卻突然察覺到有些不對勁,望著兩旁險峻的山坡,還有山坡上那半人高低的各種草木,幼年時進山打獵的經曆頓時湧上心頭,突然生出一絲莫名的不安。
    不止是小餘,和他有過同樣經曆的另外三名夜神殿教眾,此時也已察覺到了不對。隨後便聽後方的馬車上傳來一聲示警,那個一直不怎麽說話、全程都在打瞌睡的冬雪堂教眾中山狼突然從馬車上跳起,厲聲喝道:“不好,大家當心!”
    話音落處,陡然間隻聽兩旁山坡上傳來一陣劇烈的動靜,卻是一塊塊磨盤大小的巨石從山坡高處滾落而來,一股腦砸向道路當中的車隊。伴隨著馬匹受驚的嘶鳴聲響,眾人急忙驅使各自的馬車,全力躲避開這些滾落的巨石。
    小餘身旁的那名東籲軍士也是猛勒韁繩,讓拉車的四匹馬堪堪躲開前方滾落的一塊巨石,但馬車車廂卻被後方落下的一塊巨石擊中,頓時便讓整輛馬車一陣搖晃,險些側翻當場。
    那東籲軍士隻能拽緊韁繩,還要驅車繼續躲避巨石,小餘心中卻突然生出一絲凶險的預警,倉促間也來不及細想,隻能伸手將這名東籲軍士按倒在車前。緊接著便聽一聲輕響,一枚黑黝黝的鋼針破空射來,幾乎是貼著東籲軍士的頭頂落空,深深插入車廂的木板之上,針尾兀自顫動不休,上麵分明淬有劇毒。
    小餘一驚之下,立刻根據這枚毒針的來勢,知道敵人是躲藏在道路兩旁的草木當中。隨後又聽細微的破空聲響,卻是另一枚毒針緊隨其後,朝自己身上射來。
    小餘既然有了防備,自然不會被這枚毒針所傷。當下他徑直拔出袖中那柄名為【碧海青天】的短劍,一劍蕩開半空中的這枚毒針,繼而順勢擲出手中短劍,用上【乾坤一擲】的暗器手法,讓於漁這柄鋒利的短劍沿著毒針飛來的方向激射回去,化作一道寒光沒入草木當中。
    隨後便聽草叢裏傳來一聲悶哼,翻滾出一個渾身綁滿綠草掩飾的男子,已被小餘擲出的短劍透胸刺穿,兀自撲騰幾下,便已斃命當場。
    但是此刻躲在道路兩旁草叢裏麵的敵人,顯然不止這一個。伴隨著道路兩旁幾乎是同時射出毒針的偷襲,隊伍裏立刻便有好些人著了毒手。與此同時,隊伍前方的菩提生這才回過神來,急忙高聲大喝道:“有埋伏!是東籲的孟人,通通格殺勿論!”
    與小餘同乘的那名東籲軍士死裏逃生,倉促間也顧不得感謝這個南疆少年的救命之恩,立刻回身在車廂裏摸索,抽出兩柄嶄新的長矛,將其中一柄塞到小餘手裏,正是他們此行要送往東籲的這批軍械。
    小餘長矛在手,眼見前方不遠處的草叢裏又有毒針射出,心知己方商隊中伏,已經到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生死關頭,當下也顧不得細想,徑直施展出文家的【暴雨梨花槍】,朝躲藏在暗處的敵人飛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