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池？”

    西奈津滿目訝然。

    她著實沒料到謝琅入宮會先去這裏，要知今日比前些時候天更寒些，九洲池畔又十分空曠，也要比其他地方更冷。

    更何況……

    西奈津凝眸看她，似想從她臉上發現幾許端倪。

    定國公昨日剛失足落水，今日通往九洲池的宮道戒備得都要更森嚴些。

    謝琅見西奈津沒有及時答話，隻是一脈望著自己，便知道今時宮中情形或許有些變化。

    思及自己昨日為瞞過“聖人”，才作落水之狀，她不由也微微色變，心知這要求或許有些為難了。

    如果祂們因此封鎖九洲池周邊宮道，她便是再想過去，也無法。

    徐徐圖之？

    不可，她要成事必得用京北大營的人，最好的機會就在四日後的天子萬壽，隻有那日京北大營的輔國大將軍梅昀才能領部分軍士回京。

    夢境裏的事要做足準備，夢境外的也要，她非得聯係霍裏斯不可。

    若如西奈津方才所說，她一入宮中就出不去了，那不抓住現在的機會，往後幾天她恐怕都無法靠近九洲池。

    謝琅抬起眼來看西奈津，問道：“宮內可曾將通往九洲池的道路封鎖了？”

    西奈津聲線略微發沉，卻是搖頭：“恐怕未曾，禁衛上值也是有定數的，想來抽調不了多少去九洲池周邊，也總不能讓宮人、宦侍去守著，他們攔不了高位之人。”

    謝琅略有些詫異。

    雖說夢境領域給許多人都植入了一段虛假的記憶，但西奈津既然清醒如此，想必能得到的記憶不算多。再加上領域鋪開不過幾天的功夫，她居然在短時間內把情況摸清了……

    可惜。

    可惜她隻有死亡一條路走，不然謝琅會很樂意有這等共事的同僚。

    就算立場不同，可西奈津在辦事上是絕不可能含糊的，能一起共事已然算是很好了。

    她飛快地將這點遺憾按下去，思忖道：“若是我不特意去九洲池，而隻是經過……副院長可能辦到？”

    西奈津略略琢磨了一下謝琅的說法，當即會意：“這事不難。”

    她起身，疾步行到車門旁側，掀起厚重的門簾來，揚聲吩咐：“朝東市那麵走，國公要為陛下選些新奇玩意兒。”

    謝琅聽她這麽一說，心下微定。

    東市那麵也有一條直通宮門的禦道，且相較其餘宮門甚遠。馬車如果要去東市，勢必隻會從那道宮門進宮。

    而要從這宮門之後的宮道去天子所在的垂明宮，也必然要經過九洲池。到那時她無論是乘轎還是步行，都可停下來稍作休憩，再接著行路。

    這麽想著，她聽到駕車人略帶遲疑的聲音：“鍾姑姑，這……是否有些不妥？”

    這聲音聽上去很是陰柔，一猜便是位淨了身的宦官。他微微勸道：“聖人要國公入宮，現在改道去東市，不免誤了時……”

    他話還沒說完，西奈津便已冷聲道：“你是如何學的規矩，怎麽敢做起主子的主來？”

    謝琅：“……”

    副院長，您這幾天了解學習的未免也太多了。

    她默默無言，聽著西奈津操著鍾漸鴻冷硬的聲音訓道：“換旁人來駕車，你自個下去，同其餘人一樣跟在後麵，回宮後自領罰罷。”

    駕車的宦侍顯然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澀聲應是。

    馬車平穩停下，謝琅看著西奈津的背影，直至她重新放下車簾坐回位置上，又發覺馬車複又動起來，方知車駕已經照著她們預想的往東市去了。

    西奈津坐回來便是低言：“方才那宦侍是隻士級母蟲。”

    謝琅不免詫異地放下茶盞，問道：“區區一個宦侍，都是士級母蟲寄生的？”

    這宮中宦侍宮人過千近萬，就算蟲母子裔再多，也總不能有這麽多母蟲吧？

    西奈津指指自己的頭，淡聲說：“我腦子裏有隻將級的，將級以下的母蟲在我眼前無所遁形。”

    謝琅卻由此想到當時西奈津進入那個地下基地時，身份驗證通過的A播報。

    它提到西奈津的名字前，還有一行稱呼，是“034-將”。

    她當時覺得“034”應該是某種編號，卻不明白“將”是說什麽，現在看來是指代將級母蟲。

    那前麵這個“034”……莫不是說寄生在西奈津身體裏的，是第三十四號將級母蟲？

    謝琅一時略有心驚，不由又問：“……這裏還有多少與你……腦子裏那個，同等級的母蟲？”

    以蟲母子裔的體量，將級母蟲堪稱百萬中取一，如今蟲巢能有百來隻將級母蟲已算得多了。畢竟要長到將級母蟲的體型，並非容易之事，它們中間要吞噬不少綠晶、翠玉，乃至恒星核。

    ……所以堪比星體大小的將級母蟲，是如何寄生在人體內的？

    西奈津道：“我不知道你能力領域的廣度如何，但我所能感知到的將級母蟲，不下千隻。”

    謝琅猛地抬頭看她，目光中滿是難以置信。

    西奈津歎氣道：“我並未同研究員你說假話，事實確實如此。我也是現在才知，蟲族內部對於將級母蟲的評判，並不在於體型，而在於智商和精神控製能力。”

    “梅拉克不知道做了什麽，讓原本隻能算是子蟲的蟲子躍升到了這樣的地步……”她憂慮道，“若是無人發現……”

    那整個天河聯邦，必然會從內部，被蟲族吞噬殆盡。

    說話間，車外的嘈雜聲愈發響了，馬車的速度也較之此前要放緩許多。

    謝琅挑起一側的簾子。

    騎馬跟在一旁的宮人立刻趨近了，恭謹問道：“國公有何吩咐？”

    謝琅聽著她清脆的音色，緩緩道：“令人去和盛書坊買目下最時興的話本，再挑些九連環之類的玩物包好，以便帶入宮內。”

    “話本？”宮人的聲音略有卡殼，然而方才那名宦侍的下場還在眼前，她再怎麽樣也隻能應是，又匆匆說與其餘人聽。

    謝琅在這期間一直冷眼掀著簾子瞧著，見護在馬車邊的人幾乎少了一半，才問西奈津：

    “你先前帶我去的地方，坐標是在何處？”

    西奈津看了她一眼，湊到她耳邊去低聲說：“中心城與北區交界處那座有翠玉礦藏的山，山中間有處穀地，隻有特定的飛行器才有權限進去。”

    “我的權限能給你，但隻能用在一艘飛船上。”西奈津遲疑了一會兒，又說，“可你畢竟是S級能力者，能力領域範圍再廣些，說不準能將整個首都星籠罩在內。”

    謝琅心道何止，整個中央星係內圈都在夢境領域裏，她已然預想到領域解除後自己直接脫力倒地的悲慘場麵。

    如果不提前安排人進來，能力一解除蟲母奎特就得把她殺了。

    西奈津並不知道她心頭所想，隻接續著自己的話說道：“……進入這個範圍內的人可能都會昏睡過去，陷入夢境，你要怎麽派人進來？”

    謝琅平靜地道：“人不能用，可還有智械和仿生人。”

    她看著西奈津臉上的猶疑，又道：“我有聯係外界的辦法，副院長隻需將權限密鑰給我便好，有人會加以破解的。”

    西奈津聽了舒口氣，將權限密鑰給了她。謝琅拿到密鑰，心下稍定，打算一會就將之全部告訴霍裏斯。

    這時馬車停了，負責駕車的人輕敲車壁，恭聲道：“國公，東西已經買齊。”

    這回說話的同樣是個女聲，聲音亦有些耳熟，大抵是隨侍在聖人身側的、某位品級略次於燕回與鍾漸鴻的女官。

    謝琅閑閑應了，西奈津起身將東西接進來，又命馬車往宮中去。

    她將包好的書冊與些許小玩意置在矮桌一旁，剛要坐下，卻聽謝琅道：“將書冊與我。”

    西奈津微微愣神，將一小摞書遞過去，就見謝琅垂眼解開包袱，扯出從下往上數的第三本，略翻了翻。

    很快，一張夾在其中的字條就被她撚起來，送到眼前細瞧。

    她看完後又將字條扔進爐中燒成灰，眸中已顯出一脈冷色：“這幾日你遣人盯好那位鳳君。”

    西奈津應了，見她沒有往下說的心思，便也識趣地沒問。

    謝琅兀自倚著車壁闔眼，心裏卻是一陣翻騰。

    她特意指派的書坊暗裏是她手下產業，照李安通囑人送來的字條中寫，生辰之日算計她的人出自宮中，多方打探下竟繞到了那位鳳君處。

    可她能確認夢境領域的確當是從她生辰那日展開，那位明顯也不是幻象的鳳君進來便行此事，隻能是先前什麽都安排好了。

    什麽都安排好了……

    難道她當時在大啟……

    謝琅神色微沉，又覺自己多想。

    這畢竟是夢，事情有所出入也是常事。至少她熟知的那位鳳君，絕沒有這樣的手段。

    她讓西奈津盯著他，無非是覺得他有可能是14-梅拉克。

    現下想來，昨日宴上他說話時，她身邊蟲子甚多，那等鳴腔振動的聲音有可能是她聽錯了。

    再者鳳君眼睛色澤確實微紅，但她現在回憶起來，卻覺得那是一抹濃鬱的深紫。

    梅拉克的眼睛正是紫羅蘭色。

    她隨意問道：“你認為鳳君可是蟲族？”

    西奈津搖頭：“我昨夜尚未清醒，今日也並未見過他，說不上來。”

    說完，兩人便是無言。

    這種沉默一直持續到她們由馬車換到轎子，行到九洲池附近，才被打破。

    “我……有，些許不適。”

    謝琅皺眉道。

    西奈津看著她慘白的臉色，有些驚慌地命人轉轎往附近的小亭暫歇，又近乎遣走了所有跟隨在側的宦侍宮人，叫他們請禦醫、去旁近的宮室取小榻來。

    做完一切，她方擔憂地看向謝琅，知曉這不適並非完全是她裝出來的，不免憂心道：

    “可是……反撲重了？”

    謝琅體會著腦中如蟲蟻般啃噬的痛感，微微點頭。

    但這不算什麽。

    她請西奈津退遠些望風，見人退到聽不見她說話的地步，才強忍著撐到水邊去，望向湖麵的倒影。

    漣漪微泛，霍裏斯的麵容現於水麵。

    謝琅迅速道：

    “我拿到了芯片密鑰，還有柯卡塔與蟲母奎特所在位置的進入權限，你即刻想辦法聯係勾陳院長準備相關事情。”

    她微閉眼睛，忍著暈眩道：

    “還有，能通過全息技術，讓全聯邦人了解領域中的事情嗎？”

    “我要開一場大型直播。”（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