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 第 1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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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該死?”
燭光照亮了梅拉克臉上的驚愕。
他顯然並不能理解,眼前的人為什麽會是這樣的反應。
謝琅指尖微顫,剛想說些什麽,卻見一行冰藍的字跡從左手腕盤旋著升到麵前。她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略微鬆了口氣。
——勾陳說,方才梅拉克提到她真實身份的話被祂含糊過去了。
這樣很好,她也不希望太多人知道她不是謝鳴玉——至少不應該讓全天河聯邦的人都知道。
她揮散了那行小字,冷著臉說:“這麽多人因你、你們的一己之私變成現在這樣,難道你不該死嗎?”
梅拉克皺眉,反駁道:“這是人類進步應有的犧牲。”
他看上去很不以為然。
謝琅忍住了一拳揍到他臉上的衝動——畢竟這張臉明天還需要出席“聖人”萬壽宴,隻又朝他甩了一鞭子。
這一鞭順著剛才被她抽裂的衣服豁口抽到梅拉克身上,鞭子和皮肉相撞發出一聲悶響,激得梅拉克沒忍住又悶哼一聲。
謝琅睨著他,看他臉上痛色愈發明顯,才扔掉鞭子,轉身朝房間外走去。
身後,梅拉克忍痛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等會,你、你要去哪?”
謝琅聽出了他聲音裏的一絲畏懼。
也對。
她麵無表情地想:照剛才用的力道,梅拉克身上應該已經被抽出了血痕。
大啟的醫療手段比不上聯邦,傷口一旦感染,幾乎就是致命的。
她餘光瞥過牆壁上被燭光照亮的斑駁褐痕,唇角微勾。
或許也有梅拉克第一次見到這種類型的監牢的緣故……據她所知,聯邦的監獄艙極其人性化,至少被囚禁在內的罪犯不會受到嚴刑拷打。
可惜,這是她的夢境領域。
她沒有理會梅拉克一聲比一聲高的呼喊,徑自離開了房間。
房門外,西奈津正提著盞宮燈立在不遠處微明的燈火映亮她與霍自心的下半張臉。
見謝琅出來,兩人都不約而同看過來,霍自心率先開口:“國公問得如何?”
“不如何。”謝琅考慮了一下措辭,最後還是怒火占據了上風。她蹙起眉頭,聲音裏滿含怒意,說,“那就是個瘋子。”
瘋子?
霍自心神色微肅,細細琢磨了一遍謝琅的話。
他尚是霍家長公子時,便同定國公交好,十餘載過去,亦未見過對方對哪一個人又這樣的評價。
中官斂眉,試探道:“依國公所言,是並未問出什麽?”
“他承認了在我與陛下膳食中下藥性相克之物的事。”
謝琅道。
霍自心垂眼不語,一旁的西奈津見謝琅明顯還要說些什麽的樣子,配合著往下問:“但他並未言明為何如此行事?”
謝琅說是:“雖說此等供詞已可定罪,但我還是希望知曉池聞這麽做的原因。”
“我想,中官亦有疑惑。”
霍自心微微頷首,明白謝琅這是請他主審的意思。他轉臉看向立在身側不遠處的西奈津,溫和道:“還請女尚書助我一臂。”
西奈津同謝琅對視一眼,自然答應下來。
既然由這位中官主審,那她隻需要陪同記錄。
至於同樣被帶來秘獄的長春宮之人,他們的口供自會作為證據,送到謝琅手邊,再經過一番整理呈上去。
謝琅是皇帝、太後金口點的陪審之一,暫時也不能離開。霍自心親自將她引到一邊能通過牆上活動小窗旁聽審問的屋內,又命人給她奉上熱茶與糕點,才帶著西奈津行進關著梅拉克的屋子裏。
謝琅捧著茶盞,慢條斯理地用盞蓋撇開浮沫,豎著耳朵聽房內的動靜。
先是什麽破空的聲響,再是鐵鏈掙動碰撞出的叮鈴響聲。
梅拉克的痛呼夾雜其間:“……你!”
謝琅百無聊賴地喝了杯茶,用了幾塊糕點,在覺得秘獄的吃食幹得噎嗓的同時,也興致缺缺地發覺——
霍自心沒問出來什麽有用的東西。
梅拉克似乎是瞧出來他並非真人,對於霍自心的問話幾乎是無動於衷的。她見房內燈燭燃盡又續上,仍沒聽他答過幾個問題。
除了她方才借合作的借口逼出來的話,他沒再說什麽有用的東西。
謝琅想到這裏,索性輕輕敲了下牆麵。
這牆是中空的,她指節叩上去時,發出篤篤的響聲。
監牢裏的聲音隨之一頓。
半晌,西奈津推門進來,行至她身邊低聲問:“怎麽了?”
“這樣問不出來什麽。”謝琅涼涼道,“他就是單純想殺人罷了,因為和柯卡塔有仇。”
“讓中官別再審他,給他簡單透露一下,這個‘鳳君’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一個。”
西奈津從她說話的口吻裏聽出強烈的、樂見“鳳君”和“聖人”狗咬狗的**,心領神會道:“我這就同中官說。”
言罷,她微提裙裾,匆匆又回到監牢內。
過了少許,小間門再次被敲響,在謝琅請人進來後,一個鐵衛打扮的人一言不發地捧著壺新茶行進來,微微欠身後又退出去。
衣服晃動間,謝琅掃見他鐵衛外袍下藏著的、明顯屬於禁衛的服飾。
嗯?
謝琅輕輕挑眉,摸了下壺的把手,果然摸到個極細微的機關。
這壺裏放了點東西。
她拎起茶壺,往外倒了倒,不出所料地倒出了一卷細細的密信。
謝琅將之展開,上麵寫的是聯邦文字,落款是梅耶:
“都已辦妥。”
她輕輕一笑,將字條引燃後扔進一旁的炭爐裏,手搭在小桌上,輕輕敲擊桌麵。
明明有些困意上湧,她的精神卻又很是亢奮。
收網的時候就快到了。
她很想知道,柯卡塔在發覺他為殺她而做下的一切布置,都沒能辦妥,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
三人在秘獄內審問“鳳君”時,外界天色已漸漸暗下去。
四下黑成一片,白日裏的雕梁畫棟俱在黑夜中搖身一變,化作一頭頭猙獰巨獸,正貪婪地將每一絲光都吞入腹中。
偌大的宮廷裏,除去那些巡邏的禁衛手中的宮燈亮光,唯有垂明宮內燈火通明。
“當啷!”
什麽東西重重砸在地上,因其材質堅固並未碎裂,但仍然骨碌碌滾了兩圈,發出沉悶的聲響。
女尚書燕回守在三重帳外,聽得有些膽戰心驚。
她總覺得聖人和以往相比,似乎易怒很多,可仔細一想,卻又感覺這種狀態才是常事。
若是謝琅能探聽到她心中所想,自然會明白燕回想法矛盾的原因:
這是能力領域虛假記憶同真實記憶對衝帶來的錯亂,而今,隨著領域持續時間拉長、領域主人精神力日益消耗,虛假與真實之間的衝突也越發明顯。
可惜燕回並不知曉此事,她隻覺自身想法矛盾無比,便情不自禁地陷入厘清思緒的漩渦中,一時忽略了天子帳中的怪聲。
先是一年輕男人的聲音,奇怪的是,他聲線明明聽起來極為年輕,語氣裏卻掩不住遍曆歲月的滄桑。
歲月給的沉澱太多,他的聲音本該沉穩,然而那一抹氣急敗壞很輕易地撕開了沉靜的表象,露出他內裏潛藏著的焦躁、憤怒,以及一點零星的驚惶:
“你到底是在做什麽?!”
真奇怪啊,分明三重幔帳中隻有他一個人,他卻像在和另一個人交談似的,幾乎聲嘶力竭地吼出了這句話:
“為什麽會選擇一個女人的軀體?!”
帳中安靜片刻,不一會,一個奇異的女聲慢吞吞響起來:
“吾本也不齒男子軀體。”
如若守在帳外的燕回此時認真聽,便能發現這聲音與方才的男聲是從同一個位置傳出來的,可惜這位女尚書正陷入矛盾的怪圈中,暫時無暇他顧。
她……不,祂,冷冷地說,聲音含混著些怪響,細細聽來仿佛蚊蟲高速振動羽翼時的嗡鳴,又像利齒開合時磨出的不詳音節:
“若非當時隻有你一人可選,吾豈會選擇你?”
正在對話的人正是柯卡塔和暫居於他腦中的蟲母奎特。
一人一蟲在外界時尚能在腦海中交流,但此處畢竟是能力領域,構建的基礎似乎又依托於人的精神,以至於他們雖然占據了一尊軀體,細致交流時卻非得出聲不可。
“你的下屬過於無用。”祂慢慢地說,聲音裏尚帶著些不通人類語言的生疏,“讓食物掙紮太久,喪失太多滋味。”
柯卡塔冷冷笑了聲:“你的子裔也沒什麽用處,一整個吞食蟲群都攔不住一個人。”
說罷,一人一蟲同時閉嘴,又不約而同道;
“所以我喪失意識時,你為什麽選個女人軀體?”
“你在補品動用能力前,為什麽不盡快殺了她?”
又是“劈啪”一聲,這回是牆邊博物架上的瓷瓶摔在地上,碎片四散而去。
蟲母率先尖嘯道:“當然是吾受不了沒有創生功能的男體了!該死,柯卡塔,你簡直就是個殘缺品!”
柯卡塔皺眉冷笑:“拋棄軀體的你不也是?”
祂忽的沉默下來,柯卡塔敏銳地感覺一絲不對從腦中閃過,但很快,難得扳回一城的思緒重新占據上風。
他有些傲慢地道:“不過這身體格外不錯,在領域裏是個皇帝,足夠號令人清除異己,還不違反領域規則。”
“哦?是嗎。”蟲母吃吃笑起來,笑聲尖利,一如尖銳物體在玻璃上反複刮過的嘈雜聲響,“看來你讓吾、讓我們,吃到補品的可能性很大了?”
“蠢貨,是皇帝又如何,還不是被人毒害了?”祂毫不留情地道,“早讓你處理掉梅拉克,實驗成功以後就吃掉他不好嗎?”
天子有著藍色眼睛的那半張臉神色陰沉兩分,柯卡塔冷冷地說:
“也不知道是誰,當時大叫著不吃男性的。”
有著紅色眼睛的那半張臉也陰下去。
“不過沒有關係。”
兩種聲音再度混雜在一起,似乎是擁有者重新達成了一致。
“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她一定會死在自己的能力領域裏。”(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