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基地裏的照明燈仍然亮著，慘白的光線毫無保留地落在柯卡塔的軀體上，像是鍍上了一層霧蒙蒙的白霜。

    啪嚓。

    是謝琅凝出的堅盾破碎前的哀嚎。

    她不得不加大能力輸送，將機甲盾加固，於是星星點點的藍色光輝猶如螢火，在四周微微閃耀，仿佛飄在空中的水流。

    還好。

    大概因為“融合度不算好”，蟲母奎特無法使用柯卡塔的S級能力“颶風”，隻能利用觸肢和蟄足攻擊，她機甲的強度足以抵擋攻勢。

    觸肢施的力在此時陡然加重，謝琅能看見機甲盾硬生生朝她的方向凸出一塊，像是馬上就要被戳破了。

    她心頭一緊，使了巧勁再次將觸肢頂開。

    蟲母奎特猩紅的眼瞳中有濃鬱的黑光閃動。

    祂依然控製著柯卡塔的軀體浮在半空，神色冰冷地望過來，就算隔著將要破碎的藍色防禦罩，謝琅都能察覺從祂身上蔓延開來的恐怖氣息，仿佛一頭凶獸即將蘇醒。

    “你的機甲很好。”祂眼中的藍光忽明忽暗，聲音也轉變為冰冷的年輕男聲，“我沒聽說過奧菲烏克斯申請軍用機甲的事，它是從哪來的？”

    ……該死。

    謝琅心下不由暗罵：S級能力者精神力有這麽強嗎？柯卡塔的意識居然沒有消弭在她的領域裏！

    難道是領域破碎的那一刻，他還沒沉入死亡的河流？

    “這恐怕該我問你。”心念電轉，謝琅決定反客為主。她注意著隨著柯卡塔恢複意識而緩慢出現在他麵龐上的紅色，不怎麽客氣地說，“既然拉克西絲拍賣盛會上能出現軍部才有的小型星艦，我有一台軍用機甲又如何？”

    她一麵刻意模糊了自己在拍賣盛會上看到的拍品信息，隻說是軍部的小型星艦，一麵又冷冷地問：“我倒是還想問問你，這些東西怎麽流去灰色地帶的呢。”

    男人眼中猩紅的色澤沉沒下去，轉而是如大海般深邃的藍色，謝琅知道是柯卡塔的意識重新占據了上風。他定定地望向她，臉上倏爾勾起一個涼笑：“看來你們去了摩伊拉？”

    “項盼山派出去的那個蠢貨是你們殺的吧。”他喟歎著，語氣毫不留情，絲毫沒有半點難過的意思，即便他口中的死人是他的親侄子，“難怪凱布裏沒能把那兩人處理掉，五個經過改造的人無論如何也攔不住兩個S級。”

    我那時還沒到S級。謝琅心道。

    她臉上沒表現出來，隻問：“所以，你們找我合作就給這樣的誠意？”

    蟲母奎特的意識沉下去了，換個人還得再說一遍，真是麻煩。

    “合作、誠意……？噢，當然不是這樣。”柯卡塔目光遊開，像是剛發現觸肢嵌在她機甲盾上一般，緩慢地將之收回了，但大半仍然擋在身前，“你……”

    他眸光一瞬渙散，那抹蔚藍色登時又被血色覆蓋，臉上平淡如水的神情也轉為惱怒：“……&%?#@！”

    謝琅：“……”

    她難得呆滯地望向重新取得軀體控製權的蟲母奎特。

    不是，你這是在說什麽東西？

    聽語氣中的惱火程度，想來是蟲族特有的罵人話吧。

    但也不排除召喚蟲裔的可能。

    被頂下去的蟲母似乎一時難以掌握這具男性軀體的聲帶，謝琅聽著祂發出各種各樣奇怪的音節，順手換了個新的防禦罩。

    藍瑩瑩的光芒重新浮在身前，她感到了難以言喻的安定。

    太好了。

    照祂們這麽換來換去，能拖不少時間。

    她已經逐漸感受到自己身體內部的枯竭感逐漸消失，能力正在緩慢恢複。

    她閉目感受了一會，附近的心跳聲密密麻麻，但看上去都是還未完全蘇醒的狀態。

    機甲盾仍然橫在身前，謝琅稍微鬆了口氣，再次問道：“您該給我個答複了。”

    “答複？”

    蟲母重新找回聲音，冷冷地重複一遍她的話。

    祂陰沉地望著眼前再次出現的防禦罩，雙眼微微眯起，嘴唇蠕動。

    “他或許給你展示了與我相同的態度，但我依然希望你能與我合作。”祂強壓住心中躁動的情緒，極力讓自己翻騰著怒氣的眼瞳平靜下來，語氣略有調整，“是隻與我合作。”

    祂用了“隻”，說明蟲母奎特和柯卡塔算不上對付。

    難道說，祂其實也隻是在利用柯卡塔？

    謝琅若有所思。

    而且，祂並不清楚柯卡塔和她都說了什麽。

    那柯卡塔會知道祂和她聊了哪些東西嗎？

    或許等會該試著問問，但現在她需要別的東西：

    “如果您真有這樣的想法，先收回……武器，再談談我剛才問的問題吧。”

    蟲母奎特繃著臉看她。

    在謝琅一錯不錯地凝視下，祂居然真收了手，觸肢重新收回身後。

    她聽到什麽高速振動的聲音，像是祂藏起來的口器在振動，又似乎是那對蟲翼扇動發出的聲響。

    “放射性翠玉能夠催生蟲族的智慧。”祂這回說話速度非常緩慢，大概是在思考怎樣才能清晰地表達意圖，“人類想要與蟲族共生，也必須利用放射性翠玉。”

    “隻有這樣，你們才能攫取更長久的壽命、探索更深遠的星空。”

    說謊。

    謝琅心下冷笑。

    西奈津帶她進入地下基地時，梅拉克確實有提過，蟲族的基因能夠加快傷勢愈合，繼而拉長生命。

    可這種快速愈合將要支付什麽代價？

    她想起謝鳴玉寫在備忘錄裏的一條：“……該類翠玉所含放射性元素導致的細胞增生變異前所未有。”

    準確來說，不應該是“細胞增生變異”。她那時對聯邦語言文字的熟悉度還不夠，隻簡單地認了認，之後看多了文獻，才清楚謝鳴玉寫的是“基因鎖斷裂變異”。

    聯邦前的帝國時期，基因改造盛行，形成無數扭曲生物。聯邦建立以來，禁止基因改造，要求給每位公民的基因上“鎖”。

    因此她之前改變基因信息，也隻是暫且利用他人的基因，短暫將自己的基因覆蓋掉。

    既然放射性翠玉能讓基因鎖斷裂變異，那利用這種東西催生智慧的蟲族，其基因真能給人帶來毫無代價的好處嗎？

    根本不可能。

    蟲母奎特還在繼續：“所有生物都在追求進化，而你是唯一與我匹配的人類。隻要和我一起，我們將是最完美的生命體，能共同掌控大半宇宙，成為至高無上的存在。”

    祂伸出手，手心向上。

    這是一個邀請的姿勢，邀請她答應祂，一同共享無邊的權力。

    謝琅看見晶亮的鱗粉附著在蟲母伸出的、屬於柯卡塔的手掌上，隨著祂的動作紛紛揚揚往下落。

    她沒有急於回應，而是冷靜地看著祂，腦中思緒飛轉，試圖分析出更多線索。

    ……是她們，還是祂？

    謝琅沒有忘記，她曾被視作補品。

    再說，很難有人答應這些事。

    她語氣平靜地問：“如果，有人不願意與蟲族共生呢？”

    蟲母臉上的神情依舊完美，祂明顯調整了神色，使得祂此時的表情看上去極為悲憫，仿佛欲要渡人的神佛。

    祂像是預料到了謝琅的提問，慢慢地說：“他們最終會自願做這件事的。”

    “我會讓他們明白，”祂的聲音低沉有力，顯得很有煽動性，“什麽才是未來唯一的道路。沒有人可能拒絕。”

    謝琅微微皺眉。

    簡直可笑，她想。

    祂說得很輕鬆，可憑她此前接觸到、看到的東西，祂所為的，也隻是擴張族群、掌控人類。

    她還記得被吃得隻剩一層皮的人，人皮之下，隻有不詳的青黑色硬質甲殼。

    這與豢養食物毫無區別。

    手腕上的腕機微微發熱，想來是聯係她的人過多了。

    謝琅沒有在意——事實上在蟲母奎特麵前，她暫時也沒有抬手查看光腦的機會。

    身後沒有異動，伊洛拉應該仍在遵循她的指令，不會擅自攻擊。

    她得以半挑開麵甲，專注地看她此前就注意到的那抹紅色，不由嗤笑出聲。

    這笑聲著實古怪，還在耐心等待謝琅答複的蟲母不由一愣。

    祂疑惑地問：“你笑什麽？”

    像是覺得這話的力度不夠，祂又接道：“有什麽值得你笑？”

    站在防禦罩保護範圍內的年輕女孩聞言朝祂看過來。

    麵甲半挑，蟲母奎特足以看清她上挑的嘴唇。

    “你沒發現嗎？”她停下來，幽幽地說，“你的臉長好了。”

    蟲母奎特的身形頓時凝固下來。

    臉長好了？

    祂想起什麽，神色微微一變，不由自主地往上飛了飛，那有一塊光滑得能反光的牆壁，可以讓祂看清自己此時的影像。

    ——冷銀的牆壁清楚地映照出祂的倒影，在這張從年老回返青春的臉上，先前被柯卡塔親自動手削掉的皮肉，已經憑借蟲族強大的自愈能力長好。

    可這張臉上，鮮紅的葉片痕跡依舊不改，甚至鮮活得像祂、祂們在臉上貼了一片秋日的紅葉。

    仿佛鮮血在麵上凝結。

    蟲母奎特瞬間勃然大怒：

    是柯卡塔那個該死的養女的詛咒！（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