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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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是走,也並不恰當。
那姑娘步子邁得輕快,沒走旁邊的大路,而是打竹林裏竄出來。
一頭烏發高束,單右耳前垂了條被紅繩絞纏的細辮。行動間,能瞧見她背後長劍劍柄上掛著的一條穗兒,樣式精巧,看得出來她極喜歡這些小物件。
封臨望得愣神。
這人活像是拿峰巔霧水給澆出來的,模樣漂亮,又靈動剔透,帶著隨性快意。
饒是看呆了,他也沒漏過那姑娘身上的宗服。
封臨忙一拱手,道:“仙人,有失遠迎。”
又讓小仆去遞傘。
他長得好,往常隻要下功夫,誰都能討好。
可眼下,這招卻失了效。
連漾擺手拒絕:“用不著這般客氣。”
她又問:“你二人是要上山?”
封臨忙道:“是。弟子是北衍封家封郇長子,封臨。家父與宗內大長老是舊友,不知仙人可曾聽過?”
剛才連漾便瞥見他拿折扇狠打小仆,本就敗了好感,現下聽他又擺出大長老套近乎,更不喜他。
但她並未表露,而是說:“我隻是尋常弟子,大長老並不會跟我說這些事。”
封臨臉色稍變:“你不是大長老的親傳弟子?”
連漾其實也不清楚。
她的確是被大長老收在座下,但他就沒怎麽教過她功法,她也從未叫過他師父。
由是,她含糊回道:“大長老並未教過我功法。”
封臨頓時收住笑,語氣不善:“原來是雜掃弟子……那你來接我們幹什麽?”
連漾:“你若不滿意,可等其他人來引路。”
封臨不耐問道:“要多久?”
“我是下山采靈草,順便過來看看有沒有弟子上山。你若不走,就去半山腰的千靈階底下等著,最多一個時辰。”
按規矩,拜師的人應先爬到半山腰,再由師兄姐引路上千靈階。但她為了找到述戈,有意提前下山。
“這麽久?還得自己去千靈階?”封臨心有不滿,挑揀東西一樣勉強道,“那算了,我與你們一起上山。”
連漾不願理他,轉而看向述戈:“你呢?你叫什麽?”
“述戈。”
他答得簡單,封臨卻有意要幫他補兩句:“你別看他出身述家,其實是撿回來的外家人,也根本沒修煉過,我估計他連千靈階的第一階都爬不上去。”
連漾擰了眉,直言:“你話好多哦。”
封臨:“……”
“還有他們——”連漾看向他的幾個小仆,“除拜師弟子,其餘人等不允許上山。”
封臨心有不滿,本想爭辯。
但她給他們幾人身上丟了個避水訣後,就轉身朝山上走去了。
他也隻能忍下這口氣,讓幾個小仆在山下茅亭等著。
三人到千靈階時,還沒來人。
連漾分別給了他們一塊赤紅色的考核牌。
“拿好這牌子,若是牌子的顏色變灰,便算考核失敗。”
封臨一把抓過牌子,又看了眼懸至山巔的長階,躍躍欲試。
在其他宗門修煉時,他就聽說過萬劍宗的千靈階。
每上一階,對靈力的考驗便愈大。據說一些靈力薄弱的,爬了兩三階不到,就被壓得喘不過氣。
爬過一半,就算是通過考核了。
他斜眼睨向述戈,道:“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滾回去做你的草包少爺,也好過在這兒丟人現眼。”
述戈卻已隨連漾上了第一步台階,並未看他。
封臨心有不服。
“你可別逞強,待會兒吐血了,還得弄髒這仙階。或者……”他陡然擠出諷笑,“找述星來背你上去也成。”
說罷,又連上好幾步,擠過他們搶在前麵。
反超他們不說,還要挑釁式地朝述戈拋一記眼刀,然後便悶著勁兒往上衝了。
起先,他隻覺得這千靈階和尋常石階沒什麽區別,爬起來輕鬆得很。
不一會兒,就將兩人遠遠甩開。
但又爬了二十多個台階後,他便覺察到不對勁了。
背上仿佛壓下巨石,沉重到他膝蓋骨都在顫抖。喉嚨被什麽給掐緊了似的,緊促到喘不過氣。
這窒息感來得又快又猛,等再爬上一步台階時,封臨忽腿一軟,摔倒在了地上。
地麵被細雨澆過,冰冷濕滑,透過淺淺的水窪,他瞧見了自己的臉。
眨眼的工夫,竟已慘白如紙了。
他硬撐著地麵想要站起,沒成功,且更為難受。
內髒仿被揉成一團,不僅疼,還想吐。
封臨隻覺自己快死了,眼皮也越發沉重。
但就在閉眼的前一瞬,身子忽一輕——
有人揪住了他的後衣領,竟將他生提了起來。
被迫退了幾步台階後,封臨踉蹌著穩住身子。
抬眼時,連漾也剛好收回了手。
他麵露驚愕。
那還沒他高的小姑娘,竟這般輕鬆就將他提了起來,且還是在千靈階上。
是人嗎?
連漾:“你的考核結束了。”
封臨一愣:“結束了?那我可以進宗了嗎?”
說著,忙低下頭去看那塊牌子。
但原本赤紅的牌子已變得灰撲撲的了。
他麵露驚愕。
這怎麽可能呢?
“你也看見了。”連漾側過身,毫不留情,“你沒通過,現下可以回家見你爹爹了。我看你也想他得緊。”
“為什麽?”封臨不敢信,“我方才隻是腳滑了,再給我次機會,我一定可以的。”
說著,他便要再往上衝。
但連漾攔住了他。
“強衝千靈階,是要命的。”
攔住他時,她順手碰了一下他的手腕。
幾息的工夫,就將他的底細摸了個清楚。
“靈息細散,運轉快。”連漾道,“你更適合符修。”
封臨:“……”
他能說他之前就是符修嗎?
連漾:“比起萬劍宗,多出符修的禦靈宗更適合你。”
——謝謝。他剛打禦靈宗出來。
“以你現在的修為,已抵得過旁人修煉四五年了。”
——因為他已經在禦靈宗待四年半了。
“隻要再潛心修煉至多兩年,也能摸著內門的邊。”
——沒錯,都四年半了他還沒混進禦靈宗的內門。
“你既然說自己出身封家,那應有長輩提醒你,萬劍宗的修煉方式並不適合你。”
千靈階不光會探查靈力高低,若是這修士的靈脈與萬劍宗不合,也過不了考核。
封臨已徹底說不出話了。
又說對了。
他遲遲入不了禦靈宗的內門,所以才求他爹給萬劍宗的大長老寫信。他爹起先不肯,說萬劍宗又是另一條修煉路子,與他不合。還是他百般請求,他爹才點了頭。
所以她現在是在算命嗎?
為什麽能知道得這麽清楚?!
最後,連漾直言道:“不光是靈息,你的品行也不足以進宗。”
封臨眼皮兩跳,隨即看向述戈——
同樣的千靈階,可他竟如履平地,現下已超他好大一截了。
“那他呢?”封臨難以相信地指著他,“他怎麽可能爬得上去?”
“他為何能爬上去,與你是否通過考核無關。”連漾頓了頓,“總之,你可以下山了。”
封臨僵怔。
眼瞧著述戈還在往上走,他瞳仁一縮,竟生出拖人下水的急怒。
他怒問道:“是不是你動了什麽手腳?!”
連漾擰了眉:“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收了他什麽好處?”封臨一把拽住連漾,掐得她手臂生疼,“我不管,要麽你現在就把那姓述的拽回來,要麽……要麽就帶我去見大長老!對,你帶我從其他路進宗!等見到大長老,他會留下我!”
連漾不是個和善性子。
被他一抓,她便抬了右手,握住身後劍柄。
寒光出鞘,劍氣斷雨。
劍柄不留情地擊在了封臨的胸口,打得他滾下千靈階,最後摔倒在地。
封臨疼得汗如雨下,眼前更是一片黑。
這一擊,比方才在千靈階上還讓他難受。
他緩了許久,才勉強能視物。
“你——!”他心覺受了屈辱,捂著胸口踉蹌起身,指著她的鼻子道,“你可知我爹是誰!你可知封家在北衍是何地位!我爹可是給大長老寄了信!”
“哦。”連漾利索地收劍回鞘,輕笑,“那便讓你爹來修仙吧。說不定能比你多爬兩階呢?”
說罷,再不顧他,轉過了身。
轉過身了,她才發覺述戈不知何時停下了步子,正看著他們。
視線撞上,係統傳來提醒——
【恭喜宿主成功獲得了一點好感!】
好感增加了嗎?
連漾輕眨了一下眼睫。
就是不知道現在有多少。
封臨狼狽離開後,兩人皆默不作聲地往上走著。
連漾心裏想著好感度,自然也就沒放開五感,去關注被她打下千靈階的封臨。
反倒是述戈,一字不落地聽全了那些被風送來的罵語——
“一個破雜役弟子也敢打我?呸!他娘的下賤奴才!非得讓我爹給大長老寫信,將那賤人逐出萬劍宗不可!”
“我這便回去,讓我爹來一趟萬劍宗,看那人還敢不敢如此囂張!”
“他述戈算個什麽東西,在外麵要了十幾年的飯,還想回述家做大少爺?”
述戈腳步未停,仿沒聽見一樣。
直到他又聽得一句——
“縱他和他弟弟長得一樣,也比不上別人一根手指頭金貴,人述家能留他就算不錯了。”
述戈步子一頓。
連漾又爬了幾階,才察覺到身後沒了聲響。
她側過身,問:“是走累了嗎?”
述戈稍彎了眸,笑容幹淨。
“小師姐,”他聲音也清澈,被清風淨過一般,“抱歉,我這會兒才記起,有東西落在山下了。可否讓我回去一趟?”
連漾轉而望向台階上方。
走到這裏,已經爬過一半。
那便是通過考核了。
“你既已通過考核,是該帶全東西,今日怕是沒有空閑再讓你下山。”她道,“這樣,待會兒我們在千靈階的起始處見,我帶你從小路走。”
述戈頷首,下了山。
等他的身影消失,連漾才喚出了係統。
“方才加了一點好感,不知眼下統共有多少了?”
係統沉默良久,才說:【係統將提供好感麵板,玩家可自行查看。】
連漾聽它的話,乖乖閉眼。
登時,腦海中浮現了一塊半透明的方形麵板。
麵板中央,是一個鮮紅的數字——
【10】
連漾盯著那數字,好一會兒,問:“那個小短橫是什麽?”
【什麽小短橫?】
“就是,數字前麵那個。”
係統又沉默了。
最終,它誠實開口:【那是負號。】
連漾:???
負數?
負數!
哇!
連漾扯了下嘴角。
她現在知道述戈為什麽能毫不留情地捅她兩劍了。
原來從一開始,他對她的好感就是負的。
【害,沒事沒事。】係統安慰她,【他親爹來了也是負數。】
……
她該說聲謝謝嗎?
另一邊,封臨已氣哄哄地上了馬車。
他先將沾了泥水的袍子胡亂扯下,丟在一旁了,再才氣極地踹了兩下車廂。
顛簸的馬車忽然一頓,險些叫他摔倒。
他扯開簾子怒罵:“停下做什麽!”
小仆往後一瞥,道:“少爺,前麵有人擋路。”
“擋路就不走了?”封臨怒斥,“隻管往前走,馬到頭上了還擋著不成!”
“是。”小仆聽了隨即揚鞭向前駛去,但隻行了幾步,便又停下了。
簾子還未來得及落下,封臨向前一個趔趄。
再抬首時,眉眼間已染了更多的怒氣,抓起折扇便往他頭上狠狠一砸:“若趕不了馬,就把銀子給爺吐出來!”
“嘶——少……少爺……”那小仆吃痛揉著後腦勺,“那人是——”
還沒說完,封臨就眼睜睜看著他腦袋一歪,摔下了馬車。
他怔住,正要探出身看得更仔細些,卻有人率先闖進了車廂。
封臨抬頭,恰對上一雙笑眼。
在這昏暗車廂中,那眼格外亮,瞧不見絲毫渾濁。
他大驚失色:“述戈?你來做——”
封臨猝然止聲,神情間爬上莫大驚駭。
又是那感受。
可怖的威壓從四麵八方壓來,擠得他心顫肉痛。
不同的是,這回那威壓持續得更久。
內髒似乎被擠破了,一瞬間,成股的鮮血從口腔、鼻孔湧出,可他卻連聲音都發不出,也動不了。
他隔著朦朧的血霧,看著述戈取下了腕上的細繩。
述戈帶笑看他,漫不經心地伸了食指,套著腕繩打轉兒。
繩上栓的劍被牽連著飛速轉動,經光一照,便劃出了銀圈,在他的瞳仁裏不住浮沉著。
“我來,是有些話要告訴你。”
述戈停住動作。
下一瞬,那還沒手指長的劍,竟化作了一把長劍。
封臨眼睜睜看著他拔出了劍。
他已意識不清了,腦中也隻剩下了一個念頭——
這人瘋了!竟要殺他!
“等……等等……”將死的恐懼逼得封臨擠出嘶啞哀泣,“別……別……錯,我錯……了……”
他一開始就錯了。
方才在車廂前感受到的那股強大威壓根本不是錯覺。
竟真來自述戈。
但為時已晚。
述戈舉起那利劍,不顧求饒,徑直刺進了封臨的腹部,穿破脊背,將他釘死在了車廂裏。
他望著那雙蓄滿血淚的眸子,以及痙攣不斷的身軀。
漸漸地,他的瞳仁因興奮而輕輕顫抖,眼底卻一片明澈。
隻是因臉上沾了殷紅的血點,顯得更為昳麗。
“且記著,往後將嘴放幹淨些。還有——”
述戈轉動著劍柄。血肉攪動,聲響黏膩。
可他卻離得更近,看著那漸沒了生機的眼眸,低笑出聲。
“再莫說我與旁人生得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