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明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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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秋仿佛自己是一株白蠟,熄滅在街口,燭心卻是燙的。
他這話容易讓人誤會。
她醒了醒神,邏輯分明,“您剛才不是說,我們算朋友麽?”
趙曦亭好似已經摸清她性子,慢悠悠地接口,“當朋友你就肯來了?”
孟秋啞口無言。
她第一反應就是不會來的。
小姑娘筆直的腿定在地上,發了呆似的看他,霧霾藍的大衣,樣式千篇一律,在她身上卻清冷得出奇。
她長了一雙不怕得罪誰的眼睛。
最清高。
也最好懂。
神情在意料之中。
趙曦亭笑了聲:“所以這兩千塊怎麽不值了?”
孟秋沒想明白他怎麽能把一個問題說得不像問題,答案不像答案。
她被繞進去了。
付賬的時候,趙曦亭簽了個字,嗓音沉磁:“還糾結?”
他將小票團了團,扔進垃圾桶,“人與人之間,錢最清白。”
“剛才你給我的的奶茶錢不就是這個意思?”
他輕笑,談不上高不高興,隻是很平和地敘述這個事實。
孟秋有種脫光了衣服在太陽底下晾曬的手足無措感。
他幾乎把她看透。
孟秋下意識挪開目光否認:“那不一樣。”
趙曦亭又瞧了她一眼,含笑沒說話。
下樓她跟在他後麵,總覺得他說那兩句話的時候身影有幾分孤獨。
仿佛懸崖邊的滾雲,最是觸手可及,卻最無法觸及。
不過他說的一點沒錯。
若不想談情。
錢最清白。
趙曦亭照舊把她送回學校後門。
孟秋讓他等一下。
她一路上都盤旋著這筆賬,下了車,去旁邊at機器上取了兩千塊錢,路過旁邊的小賣部,猶豫幾秒去買了支雪糕。
敲了敲車窗,把東西遞進去。
趙曦亭看了眼,兩樣都沒接。
從餐廳出來,他們沒再說過話,他乍然啟唇,嗓音浸潤在夜裏,染上薄涼的水氣,“上來說。”
他親手給她開了車門,往旁坐了坐 。
這裏人來人往,轎車停在馬路邊緣,很紮眼,孟秋重新坐回去。
司機將車開到安靜的地方,自己下了車,好讓他們說話。
“為什麽突然買這個?”趙曦亭接了雪糕抬抬下巴,示意詢問。
“謝謝你信任我。”孟秋指被當做工作的晚餐 。
她其實很能接收別人的善意。
趙曦亭今晚和往常不一樣,至於什麽原因,她沒打探的欲望,隻不過讓他這麽回去,好似有些可憐。
她溫溫絮語:“以前冬天考試考不好,我和朋友會買雪糕吃 。”
“可能天氣冷,味蕾受刺激,很容易轉移注意力。”
“吃完心情就好多了。”
孟秋唇邊笑意淺淺。
趙曦亭見多了成年人世界裏南征北伐的交鋒,這樣直白的安撫還是頭一次。
他低頭瞧著包裝紙,對它的印象還停留在童年時期。
他肩膀緩緩鬆垮下來,幾近這一整天裏最放鬆的時刻,接過去,卻沒急著拆。
孟秋愣了愣,揚起眉毛問:“你不會……這個也沒吃過吧?”
趙曦亭英俊的五官瞬間哭笑不得,無奈地拿眼瞧她,“我隻是很少吃零食,不代表我沒吃過。”
他指尖沿著鋸齒撕下,捏起裏麵的木棒,淡紅的唇含住奶油的一角,慢條斯理地咬下,含在嘴裏細細地抿。
雪糕的冷氣渡過去,他的唇色很快紅潤起來,他遊刃有餘的吃法,吃什麽都像珍饈。
孟秋看著他的姿態,莫名想起素未謀麵的雪山。
與他有七分相似的清潔。
車窗外飄過一串紅色,孟秋眼睛往左挪了挪,幾個穿聖誕老人氣球服的“小胖子”跌跌撞撞在路上跑,你追我趕,足足有五個,龐大笨重的人偶跑起來很壯觀。
她兩眼一亮,又往前湊了湊。
孟秋老家的人思維古板傳統,對這種西方節日沒什麽概念,她還是第一次見穿奇裝異服迎接聖誕的方式,忍不住興奮地拍拍趙曦亭肩膀,說:“你快看那兒。”
趙曦亭聞言緩慢地抬起眼,沒有看外麵,而是在看她。
小姑娘平日素來端著,說端著也不能夠,她是骨子裏的恬靜。
書讀多了難免眼界高,看什麽都不稀奇,來到陌生的北方,仿佛林中清露,慢熱得格格不入。
她甚少像現在孩子氣地笑容明朗,居然也有童真的一麵。
他順著她的側臉去找人,目光追隨紅色小胖子遠去,又咬了一口雪糕,餘光裏全然她燦爛的臉。
她的鼻子,眼睛,嘴唇。
一部分一部分在夜裏揉開,清晰地紮進眼裏去。
趙曦亭薄薄笑了聲,沒說話。
孟秋覺著他這聲笑毛絨絨的,像一顆她沒扣好的紐扣。
她赧然。找補道:“小朋友一定很喜歡。”
“譬如你?”趙曦亭垂眸整理雪糕包裝紙,薄唇染得冰粉,眼角笑意濃洇,整個人很柔和。
孟秋全然聽不得別人說她小,這是她今晚聽到的第二次。
她十歲出頭,大家就開始誇她思想成熟。
方才不過是一個疏漏,她忍不住抗議,“他們圓滾滾的看起來笨拙,實際上十分靈巧,像沒腿的鵪鶉,確實很好玩,你真的不覺得嗎?”
趙曦亭笑得厲害,挺括的肩膀微顫,凝著光瞧她,“你是挺好玩的。”
“滿大街沒一個像你這樣興奮。”
孟秋下意識往外看,大家確實習以為常,就馬路對麵的一個小朋友拽著媽媽的手要跟過去看。
反正她在車裏,沒多少人瞧見。
孟秋渾然不在意,也不再和他爭辯,沒結果,溫聲說:“人類的審美有多元性。”
“不管大人還是小孩。”
趙曦亭眼眸清明,笑意還留了點尾巴,隻是斯文了許多。
他緩緩眨動眼睫,“你才幾歲。”
孟秋不打算在聖誕老人的問題上和他糾纏。
她握著這疊紙鈔很久了,往趙曦亭那邊推了推。
是兩千塊錢。
趙曦亭看到了,右手捏著雪糕,左手將疊在一起的錢推散,隨意地數了下,他的指骨修長冷白,幹淨得不沾銅臭,連紙幣都變得高尚。
“真不要?”
他勾唇。
孟秋點點頭。
他略作停頓 ,一雙眼好似慈悲,淡淡抬起,輕笑,“孟秋你先前認真聽我說話沒?”
他這話問得古怪。
孟秋不明所以,像認真的學生,神色端正,“哪一句?”
車窗印出趙曦亭黑色的剪影。
他鬆散地將腿往前伸,輪廓托在夜裏,有些渺茫。
他篤定地啟唇:“你沒聽。”
孟秋還沒想出來,趙曦亭已經將話題扯開。
“你們學校元旦晚會幾點開始?”
他漫不經心地將錢攏在一起,頭也沒抬。
孟秋:“六點。今年燕大請了國家級的劇團來表演節目,應該蠻精彩的。”
她停頓了一下,“如果跨年晚上您和女朋友沒地方玩,一起來看看晚會也是不錯的選擇。”
今年燕大響應號召做中國文化宣傳,營銷做得轟烈,安排了許多新奇的舞蹈,還請了係裏教授做指導,難得一見的高水準。
並且對校外開放,禮堂應當會非常熱鬧。
適合跨年。
趙曦亭將雪糕包裝連同木棒扔進垃圾袋,不疾不徐地抽了張濕紙巾擦手,一係列動作做完才抬起頭。
他挑眼慢悠悠掃向她,嗓音從容。
“你說說,我要是我有女朋友,為什麽在這兒和你吃雪糕?”
孟秋啞然。
可能是那天他在包廂裏的樣子太過遊刃有餘。
孟秋聽喬蕤說,他們圈子裏的人,幾乎沒有空窗期,譬如上次在樓上的那幾個,撲上來的女人太多了,環肥燕瘦鶯鶯燕燕,隻需要對方有幾分趣,便能分出點情分,逢場作幾天戲。
她以為趙曦亭即使沒有女朋友,也是有女伴的。
趙曦亭側過身麵對她,針織衫麵料柔軟,這個角度將他肌理輪廓襯得很漂亮,挺拔而性感。
“我們不過相差七歲,你覺得我這個年紀一定得有女朋友麽?”
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計較起年齡來,都有些執著。
恐怕飯前的話他還記著。
事兒是她惹的。
孟秋乖順地坐著,拿眼瞥了他一下,確認他生沒生氣。
似乎沒有。
但她也不好說是因為他圈子複雜才讓她誤解他們是一丘之貉,慢吞吞地吐字:“也……不是。”
他們中間有一股雪糕甜膩的香味。
趙曦亭盯了她半晌,眼眸惶然變黑,似笑非笑:“找一個不是不行,我在你學校看看,怎麽樣?”
孟秋一怔。
車廂裏光線不明朗,路邊有一盞瑩白色路燈,趙曦亭的臉浸潤在昏暗中,但他的眼睛有一絲微芒,這是看獵物的眼神。
好像隻要那弱小的小動物逃一寸,他便會追一寸。
有的放矢,鬆弛有度,這樣它就永遠也跑不出他的包圍圈。
孟秋有一種錯覺,她離這個可悲的小東西很近。
趙曦亭追問:“問你話呢,怎麽不答?”
“像你這樣的,好追嗎?”
空間過於逼仄,孟秋不知怎麽呼吸急促起來,似乎感知到一些危險,可是車廂裏的一切都很平和。
包括趙曦亭。
他紳士的,謙和的,詢問她的意見,考量她的答案,如同風光霽月的君子。
孟秋手指陷進座椅裏,“我不行。”
趙曦亭麵色絲紋不動,似乎沒覺著她的答案在意料外,隻說:“回答我就好。”
“好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