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楊合踉蹌著來到義莊附近。
    天邊已經露出一抹魚肚白，六成以上的店鋪在準備開張，反而讓這個鬼鎮多出些許生機。
    “咳咳咳，十二金仙還差個誰來著？”
    “太…太乙真人。”
    楊合穿行在街道上，皮囊道袍破爛不堪，布滿撕裂的豁口，每步都有粘稠的黑血滲出。
    連續十一次的裝髒，對於身魂的損傷極大。
    更別說他尚未成仙，鬼體是通過完全複蘇勉強成型的，身魂時刻處在失控的狀態中。
    嘔～～
    楊合幹嘔一陣，腸胃裏吐出的全是肉糜骨渣，瞳鬼勢鬼也不容樂觀，反倒是一直打醬油的儺相鬼，相對而言還算是穩定。
    就在即將天亮之際，靈視終於生出悸動。
    楊合背靠牆壁，前一息仿佛意識彌留，下一息皮膚睜開數百隻眼瞳鎖定太乙真人，肋部長出四雙狹長的鬼手支撐身軀。
    哪怕部分眼瞳渾濁無光，哪怕鬼手的關節增生森白骨刺。
    “現在若是放棄簡直血本無歸。”
    “況且差的還是太乙真人，便宜師傅說什麽也得拉一手，後續能套到契合勢鬼的成仙法。”
    楊合肢體並用，在屋簷頂端朝著太乙真人而去。
    太乙真人的位置非常湊巧，距離義莊相隔兩三百米，不可能瞞住以守靜為首的五光佛弟子。
    楊合硬著頭皮催動陰氣，無論後續會有怎樣的麻煩。
    先成仙再說！！！
    十二相鬼仙法的捷徑隻有一條，如果在九曲鬼錯過，後續不可能讓十二金仙配合自己修行。
    一旦成仙，鬼體的損傷也能盡數痊愈。
    “常駐角色成仙，對於真身的助力非同尋常，唯有把握住機緣，才有希望在封神結束前成仙。”
    楊合嘴裏絮絮叨叨的不斷重複，劇痛已經影響到行動。
    沒過多久，義莊近在咫尺，黑棺的敲擊隱約可聞。
    僧人誦經的聲音如同附骨之疽鑽入耳中，夾雜著業火焚燒的劈啪，令楊合太陽穴突突直跳。
    楊合強忍眩暈躲開鬼兵的視線，體內三鬼收斂氣息。
    屍輪小世界籠罩開來。
    在夜色的遮掩下，楊合徹底融入黑暗，外加九曲鎮濃鬱至極的陰氣，哪怕神識掃過都難以察覺。
    忽的，刺骨的寒意從脊背竄上後頸。
    楊合又驚又喜，隻見在義莊拐角的巷弄口，三頭六臂的消瘦身影靜靜佇立，正是太乙真人。
    太乙真人的六條手臂以詭異的角度扭曲著，其餘兩顆腦袋不知所蹤，斷口有肉芽蠕動。
    楊合都無需取出婚書，就在太乙真人所在位置的百米外，屍體竟然懸掛於棺材鋪門前。
    屍體腳尖滴落血水，卻沒有引起僧人的注意。
    “運氣不錯！”
    楊合就怕屍體在義莊，目前自己絕對不是守靜的對手。
    太乙真人歪著腦袋，注視著楊合靠近。
    似乎是發現勢鬼的氣息，相比其餘十二金仙，太乙真人還算克製，任由楊合來到屍體前。
    楊合不敢怠慢，取出五髒六腑進行裝髒。
    期間丹藥、瓜果不要錢的塞進嘴裏。
    雖然保住歸墟境的修為，身魂卻出現一道道裂縫，不斷有眼瞳斷指掉落，距離崩潰相差無幾。
    沒過多久，屍體有髒器的填充變得飽滿。
    太乙真人所化的邪祟不見蹤跡。
    楊合無奈的搖頭，不單單屍體蘇醒的速度在放緩，自身髒器重新生長也變得無比緩慢。
    “沒辦法，相比前幾次的髒器，輪到便宜師傅已經是劣質品。”
    “不過趕在天亮前應該問題不大。”
    楊合閉目養神，瓜果已經吃完，丹藥大部分都有弊端，服用幾粒壓製住傷勢便不敢亂來。
    他餘光一瞥義莊，裏麵的誦經愈演愈烈。
    “火焰五光佛出現在九曲鎮肯定不是為十二金仙，八成與燃燈道人的定海珠有關，難不成是借助九曲黃河陣煉製二十四諸天？”
    楊合思索間，熟悉的呢喃從義莊傳出。
    殷郊聲音沙啞，充斥著歇斯底裏的狂熱，同時還能聽到，燒焦的皮膚在一點點碎裂。
    “曩莫三曼多母馱南，唵，缽羅婆，囉怛你，設哩三曼多，阿馱阿馱，阿豆阿豆，比裏底毗比裏底毗曳，莎訶……”
    楊合眯起眼睛，突然有窺視一閃而過。
    義莊門窗敞開，他隨即見到已經麵目全非的殷郊。
    殷郊依舊是三頭六臂，但身軀化作岩石材質，如同白龍山女媧廟裏的活仙，不對，殷郊更像無垢鬼佛未曾拜入聖人門下時。
    麵板的信息稱呼為…活佛。
    “唵嘛呢叭咪吽！”
    殷郊似乎失去語言能力，雙手合十麵朝楊合的方向。
    誦經戛然而止。
    “申公豹，守塵身死可以放在一邊，畢竟是他沒有禮數，你我不如探討一下合作的事宜。”
    楊合刻意遠離太乙真人的屍體，冷冷的說道：“合作？你先跪下叫一聲爹，我才會考慮。”
    “冥頑不靈。”
    木門轟然震碎，守靜走出義莊，周身的空氣在扭曲。
    青石板就融化成赤紅岩漿，頭頂戒疤噴出的業火凝成實質，在背後交織成一尊怪誕虛影。
    神像的麵容，赫然是火焰五光佛。
    火浪掀起，街道兩側的房屋門窗同時爆裂。
    守靜打量著楊合，同樣是半人半鬼，後者走火入魔已經到魂飛魄散的地步，竟然留有靈智。
    申公豹無疑是煉製活佛的上乘爐鼎。
    “光是殷郊還不夠，至少需要四尊活佛抬棺，否則壓不住趙公明，申公豹可以是抬棺人的主位。”
    “順利的話，他們甚至還能撿回一條性命，拜入馬善的門下修行大道，也算功德一件。”
    守靜默念佛教真言，不打算再浪費口舌。
    手腕的念珠甩出，一百零八顆骨珠懸浮半空，每顆都燃起琉璃色的業火，使得煙塵翻湧。
    方圓百丈照得如同白晝。
    楊合暗道糟糕，狼狽的滾落在地，渾身又添幾處焦黑裂痕。
    業火封鎖附近的街道巷弄，守靜的小世界仿佛燃盡一切，煙塵飄蕩間竟然形成陣法。
    守靜雙手合十，小世界環繞周身，“申公豹，何必負隅頑抗？“
    他自認為已經板上釘釘，申公豹奪舍的寄托物是腦袋，隻要後者被困火海無法近身，時間一長，申公豹就會徹底淪為邪祟。
    “恩，邪祟煉製活佛的效果略差一籌，不過無妨。”
    守靜控製著念珠落在掌心，火海開始收縮，能看到楊合的皮膚正在溶解，無數手臂鑽出。
    “咦？皮囊是一件陰寶，似乎與業火有幾分關聯。”
    他麵露喜色，沒想到還能收獲趁手的陰寶。
    呲啦。
    守靜眉頭微皺，火海出現不同尋常的異動。
    業火搖曳，煙塵沒入中央。
    他睜開眉心豎眼，結果看到楊合撕開胸前的皮囊道袍。
    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沸騰的粘稠陰影，數百隻鬼手相互交織，掌心都鑲嵌著大小不一的眼瞳。
    “火力再旺點，貧道還受得住。”
    守靜連退數步，不知為何心底生出一絲驚愕。
    “道友，請留步。”
    楊合的殺意宛如實質，本來身魂還有一定的餘地，現在已經徹底推向崩潰的邊緣。
    皮囊道袍像是蟬蛻般寸寸剝落。
    粘稠陰影急速膨脹，轉瞬間凝成一襲灰袍籠罩全身，仔細看去，根本不是什麽布料，分明是無數血肉纖維編織而成。
    屍輪小世界籠罩百米，灰袍無風自動，袖口湧出海量骷髏。
    所有的骷髏齊聲哀鳴，聲浪所過之處，地麵磚石紛紛龜裂，裂縫中滲出腐臭的黑血。
    楊合意識恍惚，通過鬼體施展化屍仙帶來的體驗迥異。
    鬼體失控的身魂化作的三屍道人，自然也是失控的。
    楊合原本的身形正在扭曲拉長，所有關節發出令人牙酸的爆響，手指延伸成森森骨爪。
    最駭人的是，他背後升起的十二節脊骨儺幡。
    椎骨大如梁柱，幡麵的字跡花紋被楊合刻意隱去。
    “唔。”
    楊合，不，此刻應該稱作三屍道人。
    三屍道人緩緩抬頭，臉龐已經分辨不出人形。
    光線呈現不自然的扭曲，天地都在抗拒這種存在的降臨。
    噗。
    巨型鬼手破體而出。
    守靜根本來不及反抗，正麵遭受到巨型鬼手的一掌。
    噗！！！
    他噴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燃燒的金色火漿。
    胸前凹陷出個巨大掌印，十二根肋骨齊斷，斷骨刺破僧袍露出焦黑的內髒。血肉不斷汽化。
    楊合僅有一擊之力，巨型鬼手收回體內。
    他強行取消化屍仙。
    守靜並沒有身死，其背後傳出十七聲慘叫。
    盤坐誦經的僧人同時劇烈抽搐，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
    他們的血肉化作金線，穿過門窗纏繞在守靜身上，當最後一縷精氣被抽幹，僧人已是幹屍。
    守靜雙目圓瞪，申公豹怎會如此駭人聽聞的神通？！！
    咚。
    黑棺連連敲擊。
    守靜哪怕知道申公豹是油盡燈枯，但趙公明更加重要，慌忙帶著剩餘僧人誦經鎮壓黑棺。
    楊合略顯遺憾，注意到太乙真人已經蘇醒轉身便走。
    “替死，可惜啊。”
    楊合可惜的不是守靜未死，而是下一回見麵，守靜已經沒有資格令自己多看一眼。
    因為。
    他要去成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