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莫忘歡愉(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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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時節,烈日正盛,這不是一個很好的天氣,卻是一個很好的季節。
對於那些學生而言就更是如此,他們在這個夏天結束了三年的折磨與苦難,他們會在很多年後、在見到夏蟬鳴、秋風起的那一天,回想起今時今日。
但對於張嵐來說,刻苦銘心的絕不會是盛夏的那一場考試,她看著玄窗,享受烈陽帶來的炙烤感,唯獨那份近乎於自虐的疼痛,可以讓她暫時放下心裏的事。
在這一個夏天,參與了高考的人很多,而沒參與高考的人也有很多。
陳清就在裏麵。
他失蹤了,失蹤了整整兩個月。
薑婉來找過她,那是高考後的第二個周末。
聽她說,她每個周末都會去陳清的家裏看看,可看著那裏每日不變的落塵、看著那失去了人氣的房間,她總覺得很失落。
警署搜查了許久他的下落,但就像一開始那樣,沒有一個人寄希望於他們的搜查,也沒有一個人對此抱有期待。
在預期為失敗的基礎上失敗了,這又何嚐不是一種成功呢。
但也萬幸的是,當警署從薑婉那得知了“那少年沒死,他或許正經曆著什麽。”以後,他們十分從容地就接受了這個名頭,或者說是借口。
他們十分輕易地就將這個與他們關係不大,但為他們而失蹤的少年拋之腦後。
停掉了工資、停掉了待遇,反正他隻是一個……連編製也沒有錄入的人不是嗎?
獵犬就要有獵犬的樣子,雇他不就是為了處理這些事情的嗎?
各取所需就是最好的樣子。
而不同於那些人,步昭昭的態度變得十分微妙,她數次勸阻過薑婉的尋找,並不斷向她提出,強化身上非遺物的計劃。
她說,那些人異常孱弱,你可以的。
對於他們,這個夏天熱鬧非凡。
可對於張嵐來說,這個夏天卻是陰冷的。
自從她搬出了那個充滿噩夢的家,自從她換到一間陰暗背光、窗戶照不進太陽的出租房後,她就經常因寒冷而驚醒。
自從她結束了高考,開始失去了目標後,就更是如此了。
就如同她現在這樣,坐在一間咖啡店門口,無所事事,擺弄著手裏的湯匙、看著車水馬龍,而後等著那個人的約見……
那個人……她皺著眉頭,她記得對方,那是個一直想加入社團的、最後被刷掉的同學。
可她卻記不住名字了,她甚至不記得對方的麵容。
“你好?”
她聽著詢問,側過身去,那少年站在陽光下,看不清臉。
“你好?”她回問:“是你約我出來的嗎?”
在一個詭異的論壇裏,在那個私聊窗口裏,他約見了張嵐。
“是,是我。我以為你會放我鴿子。”他笑了笑,隻是聲音很害羞,有些不自信、也有點竊喜。
他坐到了張嵐麵前,“你以前的房子不住了?”
他額頭冒著汗、喘著氣,看得出來再克製著。
他是跑到這的?
張嵐眉頭微微皺著,她似乎能聞到對方身上的氣味:“是的,怎麽了?”
“房子租嗎?”
“租?”她眉頭更皺:“你想租的話……現在已經租出去了。而且那個房子……”
她欲言又止,但沒說完的話對方想來也知道。
死了人嘛。全學校都知道的。
她看著對方身上的製服,屬於學生的青澀氣質沒有褪去半分,那條脫了色、被洗衣服漂得泛白的衣物顯得異常貼合。
我應該認識他嗎?
張嵐皺著眉頭。
“那個房子怎麽了?”她聽見問。
“你應該知道的。”她皺著眉頭。
“不……不是……嗯……”他沉默了一會,語氣似乎有些期待:“就是……你還記得我嗎?
我之前幫過你的。”
她皺起了眉頭,輕輕晃動。
“不好意思……自從……嗯。”她遲疑了一會,在腦海中真的找不到對應的身影後,才繼續訴說:“自從那次事件以後,我就患上了創傷綜合症。
一些以前的事情,我想不起來了。”
“是嗎……”那少年聽著略顯可惜,“那網站呢?你是怎麽找到那個網站的。”
“網站?”
“就是我聯係你那個。”
“那不是……”她皺著眉,“你聯係我後彈出來的嗎?我還以為是……我們以前經常用的軟件。”
“好吧……好吧。”他意興闌珊,指尖在褲子上不斷扣著邊緣,他抓著一點點爛掉的布料,在指尖不斷揉搓著。
“我可以去看看嗎?”他開口道:“如果……嗯……如果方便的話,我可以支付一定的報酬。”
“報酬?”她笑著搖著頭,可拒絕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打斷了。
“不是錢!”他等著張嵐的眼睛,那眼神裏是超出了一名學生該有的陰冷:“你不想知道過去嗎?
我租下你家房子……三天。三天就好了。
你知道的,我誇下了海口,我跟他們說……我能找到一個鬧鬼的地方!
我必須帶他們去那裏!
你……我有一些關於你的文件!我保證!是連警方也沒有的東西!”
他語氣越來越急躁、吐字越來越快,直到最後連成了呢喃,那話才算說完。
張嵐眉頭皺著,她本能地就想拒絕麵前這人。
他很奇怪,他處處充滿了奇怪,卑微卻又張狂、自卑卻又高傲。
他……全身皆是矛盾。
但不得不說,她心動了。
她指尖顫抖了幾回,目光順著通紅色的曬傷向桌子底下看,在她的腰上、在鑰匙上,有一張她與父母的全家福。
他們都還活著。
活著的時候拍的。
“三天。就三天。”
她沒抬頭,聲音淩厲:“文件在你們入住前交到我手裏。
不要損壞家具,其他的……”
那兩人沉默著,一直到別離。
他們沒人再開一次口,就好像說話這件事就足以耗盡力氣。
三天的時間,是租賃的日期,也是他們抵達的時日。
三天後,月色漸晚,這一片曾經名為富人區的土地上,此刻卻是一個人不見。
這裏也曾經繁花似錦、夜半高歌;在中心的不遠處就是公園,那裏應該有人搖晃著手中的公共健身器具,嘴裏罵罵咧咧。
但此刻,燈光閃爍,照亮的生物形單影隻;除了幾個加班到深夜的、路過的打工人外,公園裏就再無一人。
誰都怕,誰能不怕,一次這麽惡劣的凶殺案就發生在身旁,也許再過些時日,等到房價暴跌時,會有勇敢者來供熱這裏的氣氛,他們會在有利可圖的風險裏購入凶宅邊上的房子,而後大肆宣揚這裏已經安全,等著再一次倒手銷售。
但現在,這些已經住在了這裏,是在房價巔峰購入豪宅的人不會去做這些事。
錢——他們有很多,但命隻有一條。
他們不是那些投機者,或許應該說,他們已經進行過這樣一次的賭博了。
而這,也方便了來到此處的年輕人。
如他們所說,他們是一群人來到的這。
三男兩女,為首的男生孤身一人。他形單影隻,與身後那四人顯得格格不入。
他們走在一起,卻是落後了兩個身位左右,他們不像同路人,更像是在路上碰巧相遇,走向同一個目的地的路人而已。
在地鐵站、在公交站台,在各處常見。
但在這,在這條孤僻無人的路上,這就是意味非凡。
他們低聲交談著,那四人的目光不停在為首者身上打量。
“到了嗎?”他們輕聲呢喃,抬頭望,不遠處的別墅格外可怖,燈未開,二樓的玄窗處黝黑死寂,難以想象,鮮血曾經塗滿了那裏。
他們看著莊園、或者說是別墅的庭院,他們看著門牌號上的張嵐,輕輕按響了門鈴。
夜很靜,於是叮鈴聲幾乎破壞了這片天空,驚醒了走獸、也喚醒了睡夢中的人。
他們看著、也許是聽著,周圍不斷傳來了微弱卻清晰的門窗上鎖聲。
那些平日裏完全聽不到的機構響聲,在此刻如雷鳴般明顯。
他們還能感覺到,黑暗之中有著無數道目光在向他們凝視。
“很多……很多。”
有人在呢喃,那是位紮著馬尾,金色發梢的少女在講話。
“有好多東西在盯著我們……”
她聲音顫抖了,她看向四周,樹上的鳥雀死死盯著他們。
那是種很詭異的既視感,就仿佛那是無數與鳥等量的人站在了樹頭上,而後監視著此處。
它們——那些鳥類應該側著腦袋才能看到他們;可現在,這些鳥類是像人一樣,隨著他們的舉動在扭頭。
他們聽著那少女的話語,心頭一顫,他們看向四周,可見到的卻是什麽都沒有。
沒有鳥、沒有野獸。
為首的人在門前僵著,他看著身前的門,似乎身後發生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他眼底流露出狂熱的笑,那是種麵對畢生追求時才能呈現出的麵容。
“開門。”“開門開門開門。”
他低聲嘀咕著,指尖不斷在門鈴上觸動,那動作越來越快、越來越凶,他按到指尖上有鮮血外滲、按到指節上發白,令人觸目驚心的疼,一道響聲才從門內傳出。
門開了,明明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