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多個我(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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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法?”她愣了片刻,麵色疑惑。
    “我會回來,但我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來到這。
    沒人樂意和一群瘋子扯上關聯,即使我也是其中之一。”
    他頓了片刻,正欲開口說明,腦海中的一道聲音卻打斷了他,那聲音從未出現過,也沒有開過口。
    “他”嘻嘻笑著,嘴裏說著不明所以的話語。
    他麵色鐵青,對方又將分走某些功能的控製權。
    “他”拒絕溝通,似乎剝離了身體裏的某種情緒。
    陳清說不上來是什麽,他隻是覺得腦海裏多了個聲音,絮絮叨叨的,惹人煩躁。
    可陳清清楚,這隻是表象;這意味著,他的病情在以極快的速度在發展,從剛剛恢複的一點點,演變成了更嚴重的病情。
    人格分裂無非兩種方式控製,殺死所有人格,包括後麵出現的;或者讓所有人達成一致,讓每一個人格控製的機能共享,保證身體的控製上不會出現缺失,甚至是更進一步,在最合適的時候,讓那些遊刃有餘的人格占據主導。
    可這才幾分鍾,這不到三兩句話的時間,他的身體內就多出了不知多少個的人格。
    剛剛談攏的協議被破壞,而保持這個情況,很快他就會變回那副無法控製自己的模樣。
    失去控製權、抬不起手臂;忘記呼吸,而後肺部需要人工助力,到最後,就連基礎反應都忘了,變得每一寸肌膚都忘記了自己應有的職責,扭曲著,產生各種不該有的反應。
    他會忘了自己是誰,大段大段的記憶支離破碎,新獲得的記憶不知被存在了哪一個人格那裏。
    這一切,要遠比死亡令人恐懼。
    他麵色肅然,令對方神情緊張,可少女又怎會知道,他更比自己要緊張。
    “時間不多了。”
    那道聲陰沉厭惡,流露著不加掩飾的厭惡對陳清開口。
    他所訴說著近乎於呢喃般的囈語,每一個音節都難以用人類的語言所描述,他就像單純地想用這個器官做點什麽,去證明自己的控製能力。
    “時間不多了。”
    因為他們本就是自己,他張開了嘴,始終是自己的聲音從嘴裏說出,因為他們本就是自己,所以他對自己有著別扭的厭惡。
    “靈魂……”
    在他的腦海內,有另一個人開了口。
    是陳實的聲音。
    “是數量。”
    陳清抬起頭,皺著眉略顯急促:“是靈魂數量?”
    她聽著為之一愣,而後應答,她像是不解,卻也沒多說什麽,隻當是麵前這少年靈機一動。
    他而後又說:“入口有幾個。”
    “一處。”
    “可外麵有很多人等著我。”
    “你不想見他們?我以為你們是一夥的。”
    “沒人願意與瘋子扯上關係,對他們來說,我就是那個瘋子。”
    那少女側著頭,麵容上有著明顯的疑惑。
    她有知識,卻是如同新生,沒有交流、沒有溝通,她甚至對於“人類”這個物種缺乏了解。
    她不知道人類內心裏那些彎彎繞繞的小心思。
    “我有我的事。”陳清避而不談。
    “我可以讓你直接離開這。”她頓了頓,又問:“但你準備去做什麽?”
    “你了解神恩教嗎?”陳清沒答。
    “嗯……”她彎著身子,從桌麵的一角上拿來筆記:“‘聖教’,我有過些許了解、或者說是參與其中。
    硬要關聯起來的話,我的……”
    她指尖一頓,語氣裏有一絲難以言說的情緒:“我的生命,就是因他們而誕生。”
    “你本來就可以好好活著。”陳清笑得有些虛弱:“別太給自己臉上貼金,對於他們來說,你和一隻手術台上的豬沒有本質上的區別,都是試驗品罷了。
    說說你的事。”
    她點點頭,聲音何其沉重:“第一次遇見他們時,我隻有一點模糊的意識。
    那是兩個……也許是一群吧。
    那些人帶來了秘聞晉升的技術,也責令……他。”
    她說著,目光看向門口。
    “要求他維護一定意義上的社區環境。
    這很容易做到,或者說,與他們帶來的利益相比,這都不算是要求。
    特別是他有著一個‘富豪’的身份,這就更簡單了。”
    她話至此,陳清卻突然打斷了她:“你覺得,這群人為什麽要維持社會安定。”
    “為什麽?”她不解:“這是個好事不是嗎?為什麽需要問……為什麽。”
    “因為意義。”陳清皺著眉,讓她繼續說。
    “而後第二次,第二次來的人就很少了。
    那一次隻來了……一個人?
    咦?”
    她說著說著,眉頭微皺:“我有點記不清了。
    可……我這麽會記不清……”她翻開手中的筆記,可在對應的時間那頁,頁碼下卻是一片空白。
    陳清見此景,心裏也意識到了是怎麽一回事,便讓她繼續往下說。
    “那一回,我的意識已經逐漸穩定了。
    也有了脫離……脫離載體行動的能力。雖然不遠,但絕對是可以了。
    可那一天夜裏,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我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一陣模糊後,我就出現在了這個位置。
    或者說……
    出現在了他的身體裏。”
    “這個空間……”
    “我不知道。但我想,也和來時聖教的人脫不開關係吧。”
    他想了想,釋然歎息:“是啊。除了他們,誰能塑造一個後室呢?
    一個需要死亡、悲慘,充滿了血腥與怪誕的環境。
    除了他們,誰會如此漠然的塑造這種環境。
    看看這個詭異而已荒誕的世界,看不見盡頭的廣闊空間,每一個拐角後都不知道是不是一個新的世界,抬起頭,慘白色的牆灰上安裝這對內的玄窗,就好像有人在偷窺著這裏。
    除了他們,沒有人會致力於創造這樣的世界。”
    可他笑著,笑得有些不屑:“可就是這樣一群人,卻需要維持世俗圈裏的安寧。
    他們可以肆無忌憚地殺年豬,卻不能有豬站起來,試圖破壞豬圈。”
    陳清歎息了一聲,才示意她繼續說,少女遲疑了有一會,才在陳清平靜後搖著頭開了口:“再後來……對方便沒有來人了。
    他們隻是希望……我……我們提供一些人。
    一些生日特殊,或者有著特殊能力的人。”
    “他們要這些人做什麽?”
    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聽見對方的目的。他們向著兩個不同的群體提出需求,這不合理。
    “不知道。從記錄來看,我們隻提供了……一點點人。但不知道為什麽。或者說……我們隻知道自己曾經提供過人,但我們卻忘了是誰。”
    陳清了然,而後又看向她問:“你能送我出去嗎?在不被那些人發現的情況下。”
    她點點頭,可隨即就麵露困難,她顯得很遲疑,顯得很猶豫,她帶著一種眷戀、依賴感看向陳清:“你……會回來嗎?你可以帶我走嗎?”
    她看著麵前的人,似乎想不到有什麽理由支撐這一切:“我不想……呆在這。也許……我可以幫上你什麽忙。”
    他看著麵前那女性,看著她麵色白了、而後指尖開始顫抖,緊接著是嘴唇上的些微顫動,這似乎是呼吸堿中毒。
    她倚靠在桌子上,流露著哀求。
    “是雛鳥效應?還是斯德哥爾摩。”
    他看著麵前的人,腦海裏開始有了七嘴八舌的人在訴說。
    那些是未曾出現過的、是從不曾聽見過的聲音,他看著眼前的世界一點點旋轉,向著順時針的方向在改變。
    他們就好像站在身前,義憤填膺:“看看這個可憐人,你怎麽能忍心不幫她!你難道沒有良心嗎?”
    “她是這麽信賴你!她甚至可以為你付出一切!你知道的……這是雛鳥效應你應該懂的,哪怕你現在要她獻出身體,哪怕你現在要吃了她的心。
    你知道的……”
    “或許我們可以利用她,她極其依賴這具身體。我的這具。”
    “不,不,不!這是我們的身體,不是你的!”
    “你不能相信她,你應該自己在做什麽!”
    陳清扶著眉心,他幾乎要忘了自己想說什麽:“我(詭異的聲音)需要你幫忙的。我(詭異的悲鳴)你。”
    他們說:“你會害了你的!”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
    “你會害了‘我們’!”
    她笑著,即便指尖仍在顫動。
    一切,不管是什麽,一切事情,隻要是需要用到她的地方,隻要她還能對麵前這個男人派上用場。
    那她就都願意做。
    她不知道心底這種情緒叫什麽,她也不知道“斯德哥爾摩綜合征”這個名詞意味著什麽,但她隻是覺得,她不能離開這個救她出深淵,還她以自由的少年。
    “你需要……我做什麽。”
    “這可能會有些疼。”
    她緋紅了臉:“你要傷害我嗎?”
    他點點頭。
    “你會害了我們。”
    “你應該拯救我們。”
    “而她是個累贅。”
    他看向麵前的人,從口袋裏拿出了一柄利刃。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她看向麵前的人,柔情似水,明眸善睞。
    “待在這,送我走,等著我(詭異的吼叫)。”
    他看著麵前的人,也是那一瞬間,他手中的利刃翻飛,掠過白湛秀頸,帶出一抹血色跳躍。
    她迷離了雙眼,窒息與失血一並生效,四肢的無力感是如此熟悉,而失去控製的過程也許先前一致,但不同的是,她從未以自己的身軀去體驗死亡。
    “怎會……如此美好。”
    她控製著那些殘存的意誌,在下一個瞬間溝通了這處後室,她控製著後室內的一切意識,緊接著,在下一個瞬間,陳清便看著眼前的環境變化了。
    他揉揉眼,眼前一片黑暗,他尋著一點光亮走去,推開門時,赫然是那處熟悉的房子。
    他回到了那處小區,那處在城市邊緣,此刻無一人關注的小區。
    他看著手中的利刃,而後腦海裏聽到了……眼前見到了,在牆麵上的字。
    “我……就在這等你。”
    “我會享受你給予的這一切……然後等到你的下一條命令為止。”
    他看著淡去的字體,心思卻跳躍到了另一件事情。
    “她是新生的生命。”
    他邊走邊說,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他張了張嘴,很快就說不出半點聲音。
    現在——是另一個人在控製聲音。
    “也許是的。”
    他又說:“接下來,你要想辦法殺死我們了嗎?”
    他想了想,大夥都知道解決方式。
    是的,他們“本來就是自己”。
    原來此刻,他已經走到了衣帽間前麵,他看出鏡子中的自己,看著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做著詭異神情,那張臉像是在笑著、又像是有著心事。
    “殺死你們,或者殺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