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55章 她成了難言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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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念至此,薑娩隻覺胸口一陣冰涼。
    她原以為這世重來,她能活得清醒。
    可現實卻一層一層剝去溫情,告訴她一個真相——
    蕭珩之是個瘋子,他好不了......
    薑娩睜眼望著天花板,那點點滴水聲落進耳中,如碎石擊打心弦,擾得人心亂如麻。
    她輕輕吐息,把那些紛亂思緒藏入心底。
    其實她本應有恨,有怨,有殺意......
    可現在,她卻隻剩下了累......
    太累了......
    ......
    她翻了個身,裹緊薄被。
    閉上眼,不再思索。
    ......
    外頭風小了,雨也停了,天色微亮。
    這一夜,她睡得極沉。
    夢中沒有前世的屈辱,沒有皇權,沒有蕭珩之。
    隻有一株老梅,在將軍府院中無聲開放。
    ......
    她這一住,便是好幾日。
    蕭珩之難得沒有出現。
    她拿著父親留給她的銀兩,去外頭找了勞工。
    又過兩天,院中傳來修繕工匠的吆喝聲,她買了些果幹放在籃子裏曬著,潮濕的被褥也拿出來曬曬,一如舊時模樣。
    天地間終於恢複了一絲秩序。
    她坐在院前,看陽光斜照,將一地濕雪照得發亮。
    那一刻,薑娩忽然覺得,原來人活著,不是為了奔命,也可以是為了喘一口氣。
    可春苦散還在體內。
    一日不解,她就一日不得安心。
    ......
    清心殿內。
    簷角餘水尚滴未盡,雨停後的空氣略顯沉悶。
    殿中極靜,焚香嫋嫋升騰,穿過幾案,繞至榻前。
    聞淺倚在塌邊淺寐,身上披著狐裘,茶盞放在膝前卻未碰過一口。
    她臉色仍蒼白,眼底泛青,明顯睡得不安穩。
    段知安坐在她不遠處,低頭閱卷,目光一直落在書上,卻未翻過一頁。
    過了很久,他似是終於忍不住,淡聲問:“是在想聞府的事?”
    聞淺輕輕“嗯”了一聲,眼睫微垂。
    段知安放下書卷,輕聲開口:“聞國公雖待你不厚,可終歸是血親。眼下你眼睜睜看著族中長輩、兄弟姊妹一應落獄,心裏難受,我說得可對?”
    聞淺沒答,又問:“聽說府中所有物什都被充公。舅舅可知,那些……不值錢的舊物,最後會如何處置?”
    段知安抬眼看她,語聲平靜,卻不失溫度:“依律例,金銀珠寶、玉瓷字畫、田契賬冊,皆上繳內庫。其餘器物若無人申領,多半或燒或賣,充作軍費。”
    聞淺聽完,眼眶霎時變紅,淚珠又止不住滾落。
    段知安皺眉,起身快步過去。
    “怎麽又哭了?”
    他匆忙取出一物,裹著布帛,遞至聞淺跟前。
    “快看看。”
    聞淺抬手,解開布帛。
    裏麵包著的是一塊舊牌匾,木紋斑駁,上書——【婉儀堂】三字。
    筆法娟秀,卻已失了幾分光澤。
    段知安坐在榻邊開口:“這是你母親昔年居所的匾額。尚書大人是我一手提拔的人,從庫中取些舊物,並不為難。”
    聞淺怔住,半晌才緩過神,輕輕撫摸著那塊牌匾,眼眶微紅,淚意氤氳。
    “……謝謝舅舅。”
    “心情可好些了?”段知安聲音輕緩,抬手接過她滑落在下巴的淚珠。
    聞淺抱著那塊牌匾,點頭:“好些了。但……我還是放心不下知景。”
    段知安抬起的手一頓。
    她又說:“知景是為了我才請命封聿關的……可如今邊關多變,我這心裏,總像懸著什麽。”
    段知安語氣一沉:“淺淺,你可還記得,平南侯府是如何待你的?”
    她抿嘴。
    她沒有忘,自昭明寺一行被醫師診斷為假孕後,侯夫人對她便沒有好臉色,整個侯府對她的態度便驟變如霜。
    如今李知景被遠赴封聿關,侯夫人讓她半年內必有子嗣這件事怕是也做不成了,屆時定會更加冷眼相待。
    可那到底是自己的家,是知景的父母親......
    “你該明白,你在他們眼中,不是親人,隻是延續香火的工具。”
    段知安語氣雖輕,卻字字剖心:“你若還想念舊情,隻會困住自己。”
    聞淺低頭,沒再辯解,隻輕聲道:“舅舅說的是……我知道了。”
    她又抬眼:“舅舅,那日在獄中我驚慌過度,可否改日你幫我送給娩姐姐一封書信,我想好生謝謝她......還有侯府,我想給侯爺和夫人報個平安。”
    段知安點頭:“嗯,我近日本就要去北欽王府,到時一並送去。今日你好生歇息。今日你好生歇息。明日再請莊太醫為你把脈。”
    “多謝舅舅。”
    “......”
    次日,天色微亮,晨光初露。
    空氣中仍殘著一絲昨夜的潮意,卻不再陰冷。
    榻上,聞淺抱著那塊“婉儀堂”的匾額尚在酣睡。
    段知安坐在不遠處的幾案前,已換下朝服,正俯身書寫奏折。
    檀木小幾之上,墨跡未幹。
    他執筆沉思,目光凝重。
    忽然一聲溫軟的呼喚,將他思緒牽回。
    “舅舅。”
    聞淺披著狐皮毛毯過來,在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舅舅在忙什麽?”
    段知安給她倒了杯熱茶,說:“左丞所轄州府發生貪墨案,通政使也有牽連。我在草擬處置之法。”
    聞淺不懂朝綱之事,歪著頭往紙上看了幾眼。
    段知安身側的隨侍,低聲提醒道:“世子妃,太師所書為朝政密事,不能看......”
    聞淺連忙移開目光,說:“抱歉,是我失禮了。”
    段知安笑道:“無妨,看就看了,若有看不懂的,問我便是。”
    隨侍擦了擦腦門溢出的冷汗,又聽段知安說:“淺淺可想學這議政之法?”
    聞淺搖搖頭:“我怕是學不會。”
    正說著話,忽然飄落一朵梅花到紙上。
    段知安抬頭,枝頭殘雪未融,花苞初綻,素白如霜,清寒照骨。
    聞淺撿起梅花嗅了嗅:“這梅好香啊。”
    段知安看著她低頭撫梅,額頭到麵頰的細小絨毛,襯著微微凍紅的鼻尖,更顯溫軟。
    “這梅花……與淺淺你很像。”
    “像我?”
    “冷中藏傲,弱中有骨。”
    他笑著看她,輕輕拂過發梢。
    聞淺被突然的誇讚說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舅舅莫要誇我,我可沒有梅花這傲骨......”
    “你有,淺淺......你可有想過......”
    話到一半,段知安停住了。
    “想過什麽?”
    聞淺抬眼看他,目光清澈得像一汪清泉,讓他忍不住想溺在其中。
    可他知道,有些東西,是不能輕易碰的。
    他偏過頭,掩下所有情緒。
    “沒什麽。外頭冷,你快進去吧,風寒剛好別又凍著了。”
    聞淺這才想起正事:“對了,我是來給舅舅拿這個的。”
    她從懷裏摸出兩封書信,一封給薑娩,一封給平南侯府。
    “有勞舅舅了。”她說完後行了一禮便進屋。
    段知安看著她的背影,一時心緒複雜。
    他以舅舅之名,將她安置在宮中最萬全之地。
    也用太師之權,將朝政世局理得井井有條。
    可唯獨她這個人——
    是他心頭之事,不敢言、不忍掂、不敢染。
    那未說出口的後半句,是他難言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