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三·她與他的初見,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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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遊港的傍晚時分,朝聖者們點燃了手中的蠟燭開始祈禱,聖庇廣場上看起來就像落滿了溫柔的點點繁星。
聖庇廣場餐館後方的一棟小樓中,輕柔的過濾氣流將房間的濕度維持在最為適合的範圍,微微冷,但適合呼吸。
餐具櫃上的大鏡子被擦得一塵不染,反射著人造太陽最後的一縷溫暖橙色光芒。
鏡子前的水晶花瓶中插著一捧清香的白色野百合,它們複古的植物形態與新鮮程度表明它們很可能來自新建的中央公園山丘窪地。
人造的微風吹拂過紗簾,其後的臥床上,一位少女正在做夢。
她的夢境並不溫柔,卻豐富多彩。
紫色、靛色或者還有其他顏色?
在比思維更快的瞬間絢麗變換著的亞空間潮水正在尖叫,可是潮水為何會發出如此高頻率的尖叫?
不、不,她陡然意識到,每一塊寶石鱗片、每一根五彩羽毛上閃閃發光的纖維都是一張張開嘴巴的靈魂臉孔,它們正朝著貪婪的黑暗無聲的尖叫。
那模糊的喉音中充滿了野性、原始與無秩序的熱情。
而五彩斑斕的黑暗潮水正在吞噬他們,這就像是她低頭發現自己正坐在一塊漂移的懸崖上,懸崖很高,她暫時是安全的,可她低頭一看,懸崖正連帶她與她腳底的潮水無可避免地朝著遠處緩緩卻不容更改地移動。
這漫長移動的終點,她恍惚意識到,所有靈魂的終點就是方才那迷人的多彩渦旋。
但當她揉著眼睛試圖仔細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的時候,她看到了龐大到難以形容的濕漉漉閃光的琺琅質上掛著靈魂被咀嚼後噴濺而出的甘美汁液,所以這被染成粉紅的白色琺琅質和下麵巨大的粉色是——
幹燥整潔的象牙白色亞麻床單被纖長的手指無意識地抓緊、揉皺、撕扯,不斷沁出的冷汗浸透了她腦後與背脊下被細心墊著的毛巾,她的皮膚如此堅韌,卻又會因為織物對她習慣的床品來說過於粗糙的觸感而皺起眉頭。
靈族俘虜感到自己的頭很痛,她依然尚未走出噩夢的迷宮,她身上的每個毛孔都在朝空氣中滲出過往記憶的殘渣:
銀宮的舞女們咯咯笑著伸出輕紗試圖纏繞她的手腕與腳踝,讓她同她們一道翩翩起舞跳起那永不停歇的舞蹈,歡愉王子與他愛寵大君又或者他的寵妾的笑聲柔媚卻像是淬滿了麻醉劑的萬枚水晶針,在你接受它們流淌進入血管乃至心靈之後一切就已無可挽回;
嬉高奇那刺眼而誇張的醜角笑容在碎裂的水晶棱鏡中一閃而過,鏡子通道的盡頭千百塊碎片轉向她,折射出至高霸主那陰鷙的麵容——維克特的利刃正從一名死不瞑目的陰謀團執政官咽喉中抽出,科摩羅的統治者從他扭曲的黑色王冠下抬起眼睛,就那樣冷冷而銳利地盯著她看。
當一頭巨大的蟲巢霸主倒下時,濺開的汙血與塵土飛揚讓她眯起了眼,隨後魅魔與女祭司抵死交纏的亡者之舞從她身旁交錯而過的時候,她鼻尖一涼,尚未醒來的死神的鐮刀掠過她的睫毛,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她看見自己破碎的頭顱被昔日同僚踩進地麵的汙濁血潭中,集體沉醉的高潮呢喃正在她周圍驟熱的情緒中可怖地發酵……
大腦深處傳來的又一股劇痛撕裂了黑暗靈族少女正在持續破碎而高熱的夢境,迫使她從她習慣的美味痛苦的醇厚精華中浮出潛意識的水麵,將自己的知覺脫離到一個截然不同的陌生環境中:
太穩定、太幹淨、太單純、太……不若她所習慣的精致。
她深吸了一口混合著科摩羅絕不會有的新鮮植物與陽光味的空氣,接著在自己完全清醒過來之前,便擺出了完美的攻擊預備姿態。
她的雙手在試圖握住熟悉的匕首手柄時摸了個空,隨後她發現頭上的重量不對:她的長發在她昏迷的時候被解開了,現在它們有好幾縷正黏在一張尺寸很大的枕頭的枕套上,她依然沒有想起自己的名字,但她殘餘的那些本能讓她立刻對自己現在的身體與環境的情況做出了基本的判斷。
她感受到身上貫穿胸腹腔的傷口已被某個手法粗暴但還算準確的蹩腳屠夫縫合完畢,盡管依然出現了多處不準確的逆循環,但至少她可以開始恢複了,頭部的傷口則被某種原始的醫療凝膠封住,外麵貼覆人造皮膚與壓力網,並經過消毒,至少她的腦子現在沒有往外流淌之虞。
溫度為二十四度的空氣中除開那種脆弱微毒的植物信息素外,還飄散著一股讓她不悅地皺起眉毛的、機油與基因改造原始人的氣味。
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正在一張很可能原本屬於一個低等種族粗陋的基因改造雄性猴子的床上呆著,那張帶著明顯的劣等種族香水味與淡淡的猴子身上分泌腺味道的毯子一角還掛在她的胯骨上——片刻前,她應該就是直挺挺地躺在這張床和枕頭上,蓋著這張毯子。
她低了一下頭,整張精致的臉孔便皺縮起來——她自己的內衣外現在罩著一身寬大的、不合身的藍白條紋織物,分為上衣與褲子,扣子從腰部以下一直扣到鎖骨以上,雖然有些束縛感,但目前來說不影響她的行動——這就夠了。
當她狠狠踢開繡著顱骨形狀徽記的薄絨毯時,她乳白色的肌膚表麵對這剛剛給予過她溫暖的織物泛起了一陣厭惡的雞皮疙瘩。
而當她赤裸的腳掌接觸到地麵的瞬間,木頭地麵那種獨特的原始感又讓她停頓了一下。
接著她豎起了尖尖的耳朵。
右起的第二間屋子中傳來了腳步移動聲。
她雖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熟悉這種聲音,但她的某種本能或者殘留的知識告訴她,那是陶鋼戰靴特有的移動聲,夾雜著極其輕微的伺服馬達的嗡鳴。
是一個猴子們崇拜的屍體所發明的基因調製士兵,或者用他們的語言說,阿斯塔特。這些大個子士兵的水準參差不齊,實力有強有弱,有些會帶有賜福,這種多半會略微難殺一些——一陣碎片化的信息掠過她的腦海。
那間屋子中正在移動的腳步毫無掩飾之意,這動靜大得能驚醒一頭最蠢笨的合成獸,顯然腳步聲的主人在這裏很自在。
不過讓她肌肉繃緊的是,她還能聽到一些別的聲音,比如,在這腳步聲下被掩蓋的、在被剝掉皮膚的肌肉上施以烙刑或者火焰噴射器落在充滿新鮮肢體上發出的滋滋聲。
她的虹膜收縮又展開,來自未知過去的一些本能開始解凍:第二秒鍾的時候她已經拆下了鋼製燈架的一條腿作為彎曲的長匕首,床頭的醫療酒精在第十一秒的時候被收集起來安放在窗邊準備作為某種吸引注意力的小機關,最後,她的眼珠轉動著,找到一條最為合適的進攻路線,並如同一隻強腦貓般無聲無息地優雅靠近那扇僅僅是輕掩著的門。
裏麵的火焰酷刑的氣味更加濃鬱了。還有一些巫術儀式上的焚香味道與祭品體內的油脂被烤到融化的濃鬱而熏人的脂肪焦化氣味。
當她走到最後一步時,她的肋下突然傳來痙攣,之前被錯誤縫合的地方在傷口爆開小串鮮紅的血珠,但對她來說,痛苦可以被善加利用,使她更加致命,她從中榨取戰鬥激素分配到每一條肌肉與神經,如同從前學習和受訓時那般精準。
……她從前是在哪兒受訓的?
她急忙從頭腦中將這種不需要的疑問清除出去,背脊貼著牆壁,一隻手伸出,悄無聲息地推開了門。
裏麵確實有一名阿斯塔特。
而且他現在正背對著她,攪拌著一口看起來十分可疑的湯鍋,他那雕刻著獻給某位偉大原體頌歌的肩甲上反射著不自然的虹光,讓偷窺者再次眯起眼睛重新尋找攻擊方向的主要原因是——他雖然看起來全身都是破綻,但他又處於一種完全和諧的平衡狀態中。
她的本能直覺告訴她,如果打破這種和諧的平衡狀態,可能會發生一些不可預知的反彈危險。
正在這時,背對著她的阿斯塔特開口了。
“哦……不乖的病人,我的被監護者女士,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說話間,那個正在火焰前忙著進行某種神秘儀式的阿斯塔特轉過身來。
靈族俘虜皺起眉頭同時更加不高興地發現,這張臉雖然屬於一個她認為低等而且明顯帶著粗陋低劣的基因血肉工程改造的猴子(monkeigh),但那對眼睛向她看來的時候有著讓她都無法否認的一種天真的魅力。
“這位尖耳朵女士,你踩到我的……菜譜了。“
一人莊嚴舉起滴落菜湯的鍋鏟,一人舉起了鐵燈腿,同時做出了攻擊姿態——
“監護期間嚴禁雙方鬥毆!晚餐時間嚴禁浪費食物!”
一顆伺服顱骨從天花板降下,盯著他們,播放著警告,以及由宮廷總管瑞拉諾大師為漫遊港的早晚禱告時間特意撰寫的新頌歌樂曲。
當煮過頭的草根、樹葉與糟糕的肉焦味湧入她的呼吸器官時,她突然意識到這個英俊的原始人的氣味中沒有真正的殺戮,而他其實是在烹飪,她太不習慣了,以至於不會第一時間如此認定——在科摩羅,連烹飪的火焰都會浸透痛苦恐怖的甜腥。
“所以我們可以先等我做完飯然後坐下來吃飯嗎?”對麵那個可惡的英俊猴子朝她露出一個恰到好處四顆牙齒的閃亮微笑,“原體們都說,人是鐵,飯是鋼,每頓飯有條件都要按時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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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既然都這麽晚了,我還是不要把可憐的塔維茨喊來了,他最近一直在被煙熏火燎的,臉部皮膚看起來至少老了一百歲不止!我會體諒他。——再說,我能搞定這一切,因為我是有史以來最優秀的劍客盧修斯!”
由工程陶鋼快速打造的廚房爐灶上蒸騰著不祥的朵朵白色霧氣,盧修斯美麗的反重力金屬絲綢披風在高性能空氣抽吸泵的轟鳴中被吹得獵獵作響。
十二台由盧修斯私人購買的(用的是小費購買,不要問是誰給的小費以及它們被放在哪裏,小費們會用各種材質和形式自動刷新在盧修斯的動力甲劍帶與大腿皮帶上,他對所有人發誓他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但這是真的)伺服顱骨分成四組懸浮於廚房的各個角度上,用它們帶有影像記錄功能的機械眼從各個角度記錄著這場由盧修斯親自下廚的烹飪儀式。
“以拉彌讚恩大人最新刊發的《漫遊港及周邊地區居民第九版膳食健康寶典》為證!”
前帝皇之子的動力劍在複合裝甲板製成的砧板上劃過,軌跡完美的刀鋒瞬間將一朵比人頭還大的十字花科芸薹屬甘藍種的複合型生殖器官劈成完全相等的六十四份。
“我對這批維生素與膳食纖維載體的切割今天也是如此完美!甚至沒有破壞任何多餘的細胞壁,按照拉彌讚恩大人的說法,它對你的恢複應該有很不錯的作用。”
黑暗靈族女俘虜的尖耳在她全新的監測定位項圈上方顫動,她皺著眉頭,用被銼平的指甲尖端挑起三枚茄科的新鮮紅色漿果讓它們在自己指尖上淩空旋轉,猩紅的汁液從她劈開的漿果中如毒蠍尾針般濺射而出,卻在濺到廚房的地板與阿斯塔特的動力甲前被一隻裝甲玻璃製成的沙拉碗全數接過。
這讓她極為不爽地皺起了細長的眉毛。
“我不喜歡吃你們的所謂健康膳食沙拉,猴子。我需要更多新鮮的血、痛苦和其他更加純粹的東西才能恢複健康!”
“你昨天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喝過兩升摻了血的葡萄酒了。”
前帝皇之子回答,“那些酒還是上好的漫遊港去年剛剛出產的新酒。用我的個人配額買的。而且我一直在用按照拉彌讚恩大人吩咐來做的病號粥喂你,你也確實恢複了,你想否認這一點的話就躺回去並把自己的頭重新鑿開。”他用最優雅禮貌的聲調吐出一個單詞,“碧池。”
“可悲的低等下賤原始人,需要時時刻刻按照你們臆造神明的教條行事。”
她倒是對此沒有不悅,而是咕噥著以對一個黑暗靈族來說絕對柔和的方式轉開話題,輕盈而柔韌的身軀像是靈貓般伸展著,足尖輕點,整個身體如幽魂般滑向巨大的冷藏冰櫃,“真正的藝術家會用痛苦來調味——比如把你這身鐵皮扒下來,再把你的皮膚細細切割出美麗的紋路……聽著你的呻吟進食,這才會讓我食欲大增並更快痊愈。”
“以及——你們這些猴子管這叫烹飪?“靈族俘虜突然旋身踢翻調料架,數十種香料在空中變成了迷惑防禦者的煙霧,“在偉大的科摩羅,我們喂奴隸吃的飼料都比這有創意!“
陶鋼灶台上突然迸發出一簇藍紫色的火花,兩人的影子在鏡子的倒影中交織成一副阿斯塔特與黑暗靈族的戰爭壁畫。
廚房是個初見的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