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幕·五·她欲念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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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修斯。
    她百無聊賴。
    監視項圈的功能和特性已經在她醒來之後沒多久便被她摸透,隻要她的攻擊沒有超過範圍、並且不打算離開這棟屋子的特定房間,那麽這個不知道誰做的可惡東西就會一動不動地躺在她突出的鎖骨上方,而當它開始工作的時候,她心有餘悸地回想起那突然降臨的可怕的純黑與絕對寂靜——盡管隻是三十個呼吸,但對她來說就像是過了三百個恒星年那麽久,再晚解除一秒鍾她都覺得自己會開始發瘋。
    因此現在她隻是在這兒假作安靜地等待著她監護人的歸來。
    頂替他崗位的這個猴子無聊透頂,甚至在發覺她想要追問之後便不在同她多說任何一句話。
    盧修斯。
    她在舌尖上無言地反複咀嚼這個名字。
    從原始的字節到過於粗糙簡單的含義,她突然來了一時的興趣,這個名字在他的族群中或許有其意義,是什麽呢?
    她在頭腦中剩餘的知識與記憶深處摸索著,忽略在翻找過程中她水腫的肌肉壓迫神經帶來的痛疼。這種程度的痛苦確實有助於她的健康,她沒撒謊,但她吸收的痛苦原本是不可能足以讓她恢複的,她的恢複實質上很大程度上依賴於從她監護人的烹飪作品中吸收到的那些調味品般的情感。
    但她發現當她在腦海中搜索與盧修斯這個名字相關的內容時,她的記憶碎片更多地為她展現的是她曾經如何精確地攻擊、分割任何能動彈的生物,並將攻擊和殺戮這一行為提升到了令觀者為之沮喪乃至內髒顫抖的藝術的程度,太多了,她甚至因為看到太多輕易的勝利與被她踩在腳底的失敗者而感到一絲無聊的厭煩。
    不過幸好,在她徹底失去興趣以及她的頭因為這種吸引人的痛苦嚐試而變得更加痛到她想要停止之前,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來自某個被捕獲的、為饑渴之神所效力的這些蠻猴戰士的一員曾經留在科摩羅的記錄。
    這些投向饑渴女神的原始人在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之後卻依舊自稱為那腐屍皇帝的兒子,她個人認為這應當是一種刻意的嘲弄與譏諷,雖然她也覺得這有點幼稚,但這不是重點。這本冊子似乎是夾在某些送給她的禮物中的薄冊,她曾經在無聊的時光中順手翻閱過一眼,隨後便將這種有關下等種族研究的內容丟開到了一邊。
    但現在剛好用得上。
    她找到了最符合她所知的記憶畫麵,並迫切地翻動起來。
    盧修斯。她第三次在心裏默念。
    Lucius。
    LUCIUS。
    三個音節,從嘴唇頂到上顎,再到舌尖滾下喉嚨。
    不知何人詳細記錄的古老知識對源頭的拚寫法的追溯告訴她,這個名字來自猴子們發跡星球的某個已消亡文明所使用的字符,據說其詞根原意為“光明”或者“照亮”。
    非常諷刺,因為她覺得這隻英俊的猴子除了那閃閃發亮的眼睛與笑起來會發光的牙齒外沒有任何東西與這兩個詞匯沾邊——或許其他人並沒有感覺,但對敏銳如她這般的天生殺手來說,那對紫色眼睛後麵被她所未知的力量囚禁並隱藏了某種她夢寐以求的東西,她不明白那是什麽,但作為一個黑暗靈族之中絕非弱小之人,她很清楚兩點。
    其一,她想要的東西一定能得到。
    其二,等她的傷勢恢複之後,她有如此達成願望的實力。
    “盧修斯。“她低聲呢喃,這是今天她第六次在口中重複這串音節。
    監視項圈依然靜默地躺在她的肌膚上,冰冷的金屬頗有分量而死氣沉沉,隻有她肌膚的熱度將它溫暖,她的臨時監視者站在門口,他的動力甲伺服馬達發出或許這些猴子還有他們用自己同類的腦袋做成的思考回路並不覺得她這種念誦他人姓名的行為有什麽大問題,也或者它們判定這隻是俘虜在百無聊賴時候的刻板呢喃。
    但如果看到她如此行事的是一名從小在廝殺中渡過的科摩羅巫靈教派成員,那就一定不會對這樣輔助進入冥想的念誦方式感到陌生。
    那些隨音節墜落的記憶殘片開始在她麵前如靜默的劇本般閃過、顯影、依次翻開,將更多來自那本記錄的內容在她的腦海中呈現給她看——盧修斯,被那些饑渴女神的侍奉者們在靜電噪音中呢喃其名字的、黑暗王子的神選冠軍。
    盧修斯,奪魂者,鳳凰大君的冠軍,天才的劍客,被歡愉之主賜福之人,無法回頭的不死者,永遠在走向墮落途中之人。
    據說任何殺死他的人都會很快從自己的皮膚下聽見他的笑聲。
    他的笑聲?她眩暈地思考著,但她天賦的本領讓她懸浮在了浩瀚之洋的水麵上。
    她似乎還沒有聽到過他的笑聲……
    黑暗王子的侍女們是如何對嬉高奇的行者們稱呼他來著?
    ……無瑕之刃與不滅之劍。
    ……為什麽會有兩個不同饋贈的稱號?
    她在守密者揮動的輕紗與醜角劇團的戲劇之舞中轉身,那些服務於笑神的同族似乎對她極為忌憚,他們在她四周跳躍、舞動、但她能看懂,他們正在演出的戲劇舞蹈都在為她服務。
    所以在這一場盛大的戲劇中,她是女主角。她當然是了。她是絕對的主角。
    她不屑地看著他們,從他們的舞蹈中挑出無數大大小小的破綻。
    太弱了,假如她原本的護甲和武器還在,她自信能把這群家夥全部變成……變成什麽?
    你在找他?
    有人輕輕在耳畔問她,你在找的是他嗎?
    綠金色的眼睛與紫色的眼睛一晃而過,色彩與時空一起瘋狂地旋轉。
    接著她發覺腳底踩著觸感熟悉的沙土,而她自己正盯著一對渾濁不堪的眼珠,從那被徹底劃爛的臉孔上扭曲地咧到耳根的無唇利齒微笑之間,一條充滿下流意味而貪婪地觸手般的長舌正朝她探出。
    她幾乎能聞到麵前這個把自己送給了饑渴者的墮落物血管中幾乎代替了血液的濃烈戰鬥藥劑與黑暗技藝合成的興奮劑使用過量後那種酸臭腐朽的化學氣味,以及不屬於他原本種族的某種味道——這可憎的厭物甚至還吸食競技場魔女們的血肉精華!
    她對此發現充滿厭惡地向後退開,並皺起鼻子和眉頭,這種完全依賴於麻醉和迷幻藥物戰鬥的藥罐子身上的臭味聞多了都感覺會讓她自己的感官變得遲鈍,真是活見鬼!
    這不是你要的他嗎?
    什麽?
    你要得到的是哪一個?
    什麽哪一個?
    難道還有兩個……
    “盧修斯。”
    第六次他的名字的發音伴隨著從她自己的聲帶上發出的顫動將她驚醒。
    從遙遠的重重帷幕、傳奇的方舟門扉與死者那不存在的國度中同時傳來了笑意,她激伶伶地打了個寒噤,不知何時被吸走的意識回到了她的肉體中。
    “有什麽事?我親愛的碧池小姐?我好像不記得有告訴過你我的名字。”
    不知什麽時候,那個英俊的猴子又回來了,甚至她沒有發現他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她麵前。
    他依然看起來如此高大、優美而可惡地在他的動力甲中洋洋得意,他有什麽好驕傲的!這猴子!他這樣的存在能和她對抗不過是占了她受傷的便宜!
    那個無趣的頂替者已經悄然離開,她嗅到盧修斯身上混雜的味道,甚至能從中分辨出他今天的行程:
    經過擦拭的油煙說明他今天經過了很多次靠近烹飪廚房的地方,在他腰部以下的高度,動力甲縫隙有蠟燭與熏香粒子的痕跡,顯示他在腐屍的朝聖者們麵前停留過不少時間,他的戰靴上有泥土和青草的潮濕氣味,與他帶回來代替野百合的新花束有關,還有那些來自各個低等種族與下賤奴隸的淡淡的汗味和肮髒的混合內分泌激素味道讓她在現實中也皺起了眉頭,他應該更好地清潔他的動力甲表麵之後再回到房子裏來的!
    還有他的大腿動力甲上的皮革帶子上閃爍的那是什麽?
    她眨著眼睛,看起來不像是一個老練的劍客或者戰士會塞進去的東西和方向,這枚細長的、閃耀著能量的魂石勾引起了她想要品嚐甜美靈魂的欲望——
    “哦,又是意外出現的……真是缺乏禮貌,這可不是給你的。”
    她憤怒地咆哮一聲,肌肉繃緊,從慵懶的靜止姿態一躍便跳到了不可思議的高度,同時甩鞭似的一腳從下往上踢向對方那裸露的、可惡的、線條完美的下巴,不出所料,他躲開了這次攻擊,但也讓開了正麵的身位,她一把抓住他皮帶上的魂石晶體,將它抽離,接著一腳蹬上對方的腿甲,借著反作用力踢開對方同時高速遠離。
    雖然平時要進食這些美味的靈魂糖果自有一套繁複的做派,但其實真正要吃掉他們墨守成規的同族們的靈魂也不用多久——
    就在她預備滿足地用雙唇吸走那顫抖的靈魂能量時,一柄帶鞘的長劍如長虹般劃來,擊飛了那塊魂石,石頭回旋著飛出去老遠,直到它擊中了餐具櫃上的鏡子並像一枚飛鏢般插了進去。
    黑暗靈族俘虜嚎叫起來,因為剛剛到手的美味飛走,與欲壑難填的渴望被激起。
    她轉過身,朝他衝了過去。
    很顯然,雖然隻是多恢複了一天,她的天賦便愈發顯露出來,這一次盧修斯不在那麽遊刃有餘,劍客驚訝地挑起眉毛,變得更加認真了。
    劍柄在他的手甲掌心嫻熟地轉動著,連成一聲長鳴的古怪聲音傳來,那是他在一瞬間擋下了她用僅有的指甲發出的數十次攻擊。
    “如果你這該被拔掉的指甲把我的劍麵敲出任何不完美來,我就打報告申請把你這碧池的脊椎抽出來重鑄它。”
    “那就拔出你的劍!”她嘶嘶地說,同時揮舞著她的脖頸,她的長發末梢像是長鞭般抽過盧修斯的動力甲,讓後者不得不在跨步中調整平衡,免得被她從微笑的打擊中取得更大的成果。
    “你們總是希望我拔出它,卻在我拔出它之後提供不了多少回饋。”
    盧修斯抱怨著,但依然沒有讓劍出鞘,但她能感覺到,隱藏在他鐫刻著頌歌的動力甲下、他清澈的紫色眼睛後那種蟄伏的邪惡但甘美的激情又被她再次引燃了。
    隨著她的攻擊所暗示的要害一次比一次致命,他的劍招也一次比一次狠毒而無情,她幾乎能想象得到他站在科摩羅競技場中央,用他手中的劍撕裂、腰斬、砍下對手的頭顱和從咽喉開始破開胸腹,冒著熱氣的內髒如潑水般滑落在染血的沙土上……
    一絲刺痛掠過靈族敏感的耳尖。
    她起初沒意識到那是什麽氣味,直到她突然意識到那是她自己的血。
    她停下來,落在已經變得像是被風吹過一樣亂七八糟的桌麵上,弓著背抬起頭,看向舉著劍的盧修斯,對方劍鞘尖端的金屬飾套雕花上正滴落著一點鮮紅。
    看啊,一直環繞著他的那種無趣的溫和平靜業已被推開,被沙漠與綠洲所掩蓋的黑色血液已經被她點燃了。
    現在盧修斯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永恒的、熊熊燃燒的情緒火炬,那些翻騰的、濃烈的、毫不掩飾的破壞與毀滅的原始欲望直白得像是天空中正在爆發的超新星,那顆剛剛還被她認為可堪一吃的魂石中翻騰的能量現在與之相比不過是明月旁的一隻螢火蟲。
    這是被她發掘的、被她點亮的,理所當然要由她親手熄滅,將灰燼陳列在她的戰利品室內……是的、她雖然不記得,但她一定有一個這樣的房間,用來存放她認為值得帶回的戰利品。
    她聽見自己的心髒在胸腔中貪婪地搏動,無數不知該如何用黑暗靈族的詞匯形容的被遺忘的情感翻湧而上。
    多麽精巧的戲劇,歡愉之主的最終極賜福從不依靠直白的痛苦,而是將最陌生的情愫編織成帶倒刺的蛛後之網。
    “我要把你的這身鐵皮剝開,把你從裏麵拖出來,猴子,再一口一口把你活著吃掉,聽你的尖叫與痛苦滋養我,讓我的靈魂從中獲得最高的滿足。”
    她一字一句地驕傲地宣布了這個宣言,接著再一次朝對方衝了過去。
    她背後那裂開的鏡麵中,映出了對麵站著的人那張被鏡子切割得同樣破碎的麵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