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4章 應天薛家,蘇州林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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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黛玉,現場還有一個人知道這首詩,便是當時同為侍讀的湘雲。
    湘雲看向了黛玉,然後又看了眼寶釵,最終也是一句話沒多說。
    而此刻的朱景洪,聽到這詩臉上笑容僵住,然後便覺心中五味雜陳。
    盛世無饑餒……
    可江北那邊餓死了幾十萬人,偏偏金陵那邊又有了虧空,湖南那邊又在上報了瘟疫……
    朱慕梴身旁是朱慕楨,後者觀察著老爹神色變化,心裏則在嘲諷這位自作聰明的兄弟。
    明明最近不太平,你卻說什麽盛世無饑餒,這不是純純惡心老爹嘛!
    看著眼前兒子,朱景洪問道:“這詩是你所做?”
    在短暫猶豫後,朱慕梴答道:“是兒子所做,隻為給父皇賀壽,為此還打磨了許久!”
    朱景洪神色嚴肅,平靜道:“你才進學,不知世事,豈知何為盛世?且學習以明理修德為要,萬不可醉心於詩詞小道!”
    皇帝說的話就是道理,但朱慕梴聽了卻很委屈,畢竟他是為了討老爹歡心,一片孝心卻換來了教訓。
    在他糾結時,一旁的朱慕楨提醒道:“四弟,還不回父皇的話?”
    朱慕梴瞪了兄長一眼,隨後方告罪道:“父皇教誨,兒子謹記!”
    目光掃向眼前的幾人,朱景洪又追問道:“你們都記住了?”
    在他麵前不隻有朱慕梴,還有老大朱慕楨、老二朱慕梧、老三朱慕桐,他們都是年長一些的皇子。
    “兒子謹記!”
    眾人答話之後,朱景洪便揮退了他們,然後這場家宴照常進行。
    所有人都拚了命討他歡心,可他就是提不起興致。
    大約一個時辰後,這場家宴才算正式結束,原本朱景洪該去坤寧宮歇息,但他卻回了乾清宮去。
    皇帝離場,其他人也都散了,多數人都很高興,畢竟宮裏難得這麽熱鬧。
    而在坤寧宮內,寶釵卻不大高興得起來。
    偏殿書房內,寶釵已屏退眾人,此刻僅朱慕梴在她麵前。
    “你老實告訴我,那詩真是你寫的?”
    聽到母親的質問,朱慕梴心裏有些慌,可他卻點頭道:“是兒子所寫!”
    “真是你寫的?”寶釵又問,她又給了這小子一次機會。
    剛才的詩句,明顯不符合朱慕梴的認知,朱景洪對詩文探究不深,所以未曾注意到其中差別。
    可朱慕梴這一首,卻瞞不過寶釵。
    而且寶釵也相信,在場其他聰明人,也能猜到非朱慕梴所作,隻是大家都沒說出來罷了。
    看著母親不善的表情,朱慕梴咬了咬牙,最終答道:“母後,就是兒子……所作!”
    看著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如今也不跟自己說實話了,寶釵心中難免有些悲哀。
    “方才你爹教了你道理,那娘再給你說一條道理,若你以為全天下自己最聰明,以為可以瞞住所有人……那你便是最大的蠢貨!”
    “今天你不跟我說實話,傷了為娘的心……此為不孝,今罰你抄寫《孝經》三遍!”
    說道最後,寶釵語氣已格外嚴厲。
    她是母儀天下的皇後,此刻這般威儀朱慕梴豈能不怕,知道自己小聰明被洞悉,於是立馬跪地痛哭請罪。
    “兒子再也不敢了,萬望母後莫要生氣,兒子知錯了!”
    一邊哭泣,朱慕梴一邊爬到寶釵麵前,抱著母親裙擺求饒,可憐巴巴的樣子讓人心疼。
    “此事我能知道,其他人也會知道,別以為就你聰明!”
    寶釵繼續教訓著,如果她知道此詩竊自黛玉,此刻絕不會如此容易息怒,畢竟這實在是太丟人了。
    隨後,寶釵又問了朱慕梴詩文出處,才知是從坤寧宮東殿閣樓尋得,那裏有一箱子廢棄的文稿。
    沒辦法,黛玉、湘雲和朱雲笙,乃至寶釵和楊靜婷做侍讀時,都曾寫過大量的稿子,這些東西雖無用卻也不能扔,所以就隻能這樣存放起來。
    寶釵進駐坤寧宮時,就有人稟告過這件事,可她的事情太多給忽略了,東西就在閣樓上角落放了幾年。
    於是寶釵讓朱慕梴找來文稿,一看字跡她便知是黛玉所做,雖然上麵並沒有署名。
    看著眼前這自作聰明的小子,寶釵氣得想給他兩巴掌,此生她頭一次覺得如此丟人。
    “你親自將這稿子,去交給你林娘娘,然後跟她致歉!”
    “啊?”
    “立刻去!”寶釵怒斥。
    “是!”
    朱慕梴驚恐逃離,寶釵靜坐了一會兒後,便起身往乾清宮去了。
    她得親自把這事跟皇帝說清楚,不然此事終究是個隱患,說不定哪天就被有心人引出來。
    …………
    大明皇後為一首詩著急時,大明忠臣李自恒則在為百姓飽腹而奔走。
    金陵要不到糧食,他又隻能返回江北,打算讓地方官府想辦法,從大戶手中擠出一些糧來。
    實在不行,動用官府庫銀買都可以,到時候他會承擔一切責任。
    然而等他回到泗州,才發現所有問題都已解決,糧食缺口全被堵上了。
    辦成此事的是宋子瑜,這位新任的巡按都禦史,他號召各府縣籌措到了糧食。
    從泗州回到鳳陽,李自恒找上了宋子瑜。
    雖然都是為朝廷效力,可宋子瑜在關鍵時刻幫忙,還是讓李自恒非常感激。
    巡按衙門內,聽了這位上司的致謝,宋子瑜答道:“李大人,你不必謝我,我是江北的官員,自當為百姓做些實事!”
    “如今雖有奸邪作祟,卻非所有人都立身不正,我隻是其中一個罷了!”
    宋子瑜這番話,讓李自恒有些意外,也讓他受了一些啟發。
    一直以來,李自恒認為官場裏沒幾個好人,宋子瑜是賈雨村的門人,早被他劃進奸臣預備隊。
    而宋子瑜到江北後,查民變之事隻顧黨爭,對其他人重拿輕放,便又佐證了他的判斷。
    可眼下宋子瑜的言行,又動搖了他的觀點。
    於是李自恒隻能感慨,人性確實非常複雜,至少他不敢說洞悉。
    其實從功利的角度來說,宋子瑜的這一行為很好理解,而且他本人已道出緣由。
    他是江北的巡按,算得上是地方官,安定地方本就是職責。
    他是賈雨村的學生不假,可他得先是他自己,派係利益隻能排到第二。
    如果江北真的又發生變亂,李自恒當然難辭其咎,可最後還是得他來收拾局麵。
    二人接下來又閑聊了幾句,隻是相同語言實太少了些,所以幾分鍾後李自恒就告辭了,接下來他還有很多事要忙。
    看著李自恒離去,宋子瑜心情也很複雜,他很佩服這位真正的君子,卻知道往後與此人注定會是對手。
    轉眼又是幾天過去,按李自恒重點突破的辦法,樹大招風的陳家成了主要查訪目標。
    雖然這些天李自恒不在鳳陽,錦衣衛和東廠的人可沒閑著,把陳家裏裏外外情況摸了個清楚。
    但是對於審案,廠衛們都表現得很謹慎,他們隻給李自恒提供線索,審案的事還得後者親自來。
    所以李自恒回到臨時衙門,先是看了看了大量的情報,整理好思路再開始審案。
    乾盛五年三月十六,整飭江北兼並第一案拉開序幕,李自恒陸續傳了劉家、張家、和陳家二房三房問話。
    這些都是陳家大宗外圍勢力,也是陳家兼並土地的白手套,隻有先從他們入手才能關聯到陳家。
    李自恒準備充分,在審案中人證物證都有,隻用五天就牽連到陳家大宗。
    三月二十一,李自恒正式傳訊陳裕盈,但這位以身體不適為由,令其子代為出麵庭審。
    李自恒當然不同意,安排了郎中去看陳裕盈,逼得後者躲去了鄉下養病,於是李自恒又讓郎中去了鄉下。
    最終,陳裕盈被逼無奈痊愈返回鳳陽,於三月二十七正式登堂受審。
    這次是會審,僉都禦史李自恒位主審,按察使盛景瑞和巡按都禦史宋子瑜為陪審,東廠掌班太監宋福生和北鎮撫司副千戶倪進忠(倪二)為旁聽。
    當然,鳳陽及臨近個各府縣的大戶們,被允許可以遣人來旁聽。
    對李自恒來說,這樣的案子就是要對外公開,才能起到最大程度的震懾。
    “劉家為何要給你家錢糧?”
    “張家為何也要按時進供?跟劉家上交的比例一樣?”
    “還有你家的二房,三年前為何購入大批土地?為何能低於行家?”
    “河西下村的村民,為何全都欠你家四房銀錢?人家被你們收了土地還得耕種替你們還債?”
    “還有柳家莊的三十八戶,為何他們……”
    大堂上,聽著李自恒的詰問,陳裕盈心中雖有怒,但臉上卻淡定無比。
    “答我的話!”李自恒語氣嚴肅。
    “李大人,我比你多做幾年官,如今雖已致仕,但還記得朝廷律法!”
    環顧堂上諸官,以及大堂內外旁聽的仕紳們,陳裕盈接著說道:“今天你叫我來問話我來了,現在我倒想問問你……你剛才說的這些,有哪一條觸犯了律法?”
    從表麵上看,這些事跟陳家大宗沒瓜葛,陳裕盈當然不可能全部認下。
    雖然李自恒是欽差,但他卻隻有一個人,旁聽者無論官民都不會支持他。
    環顧眾人,陳裕盈捋著白須,答道:“若你非我要回話,我隻能告訴你……欠債還錢,天經地義,買賣公平,你情我願!”
    李自恒當然不會被唬住,接著問道:“欠債還錢,如何起的債?如何還的錢?又是如何買賣?”
    “這些你可否細細說說!”
    這些當然不能細細的說,所以陳裕盈直接不理會,隨口答道:“我記得欽差大人是來賑災,並查土地兼並之事,難道民間借貸也要管?”
    “民間正常借貸,我當然不必管,可涉及到土地買賣,關係到社稷安危,我可就不得不管了!”
    “依你的意思,我大明朝準許買賣土地,反倒成了禍亂天下的源頭?”
    麵對這般質問,普通人第一時間是反對,李自恒卻反應很快,隻聽他道:“強買強賣,富者愈富,貧者愈貧……這難道不會是禍亂之源?”
    李自恒咬死“非正常交易”這一點,其他的話頭根本不碰,此刻已經讓陳裕盈非常難受。
    “李大人,若是要辯論治國理政之道,你就不該叫我到這裏來!”
    李自恒笑了笑,遂問道:“那好……請你告訴我,為何張家、劉家這些,會按時給你交割錢糧,為何他們的土地,地契卻都放在你們家裏!”
    這話就問得比較露骨了,陳裕盈沒有著急回話,而是靜靜的看著李自恒。
    好一會兒後,陳裕盈方道:“李禦史,我比你多做幾年官,有些心得想跟你分享一些!”
    李自恒則道:“今天是審案,做官的心得,可以下了堂再說,現在你隻管回我的話!”
    “剛才我已回過你的話,是你苦苦相逼不依不饒,你以為你是誰?難道……”
    “我是都察院僉都禦史,聖上委派欽差,你又以為你是誰?”
    隻這兩句話,便讓現場氣氛迅速升溫,在場旁觀眾人紛紛屏氣凝神,但也很期待接下來的碰撞。
    若非顧忌李自恒欽差身份,及現場東廠和錦衣衛的人,此刻隻會有人給陳裕盈叫好。
    “千年田八百主,這天下誰人不買田?誰人又不賣田?”
    “隻要你情我願,民不舉則官不究,又何須你來多管閑事?”
    “俗世濁流,你以為隻憑你一人,就能澄清玉宇?就能與天下人為敵?”
    李自恒依舊淡然,隻聽他道:“澄清玉宇愧不敢當,然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遇有不法自當整飭,今天我隻問你的案子,何談與天下人為敵?”
    到了這地步,也沒必要顧忌什麽顏麵了,陳裕盈也是老江湖,此刻同樣不會弱了氣勢。
    “若老夫所記不差,欽差大人最重要的差遣是賑濟災民,然後才是查案!”
    “可你到江北賑災卻餓死了人,如今弄得民怨四起,我想也問欽差大人,是百姓生死重要,還是你以查案博直名更重要?”
    反過來,陳裕盈又給扣了一頂帽子,指責李自恒漠視百姓生死,隻顧著的挑事審案博取直名,簡單來說就是沽名釣譽,假仁假義。
    話說到這裏,雙方已算得上是圖窮匕現,這精彩程度看呆了現場所有人。
    在場眾人不得不驚歎,這陳裕盈陳前輩不愧老江湖,對上李自恒這樣的硬骨頭,居然也能打得有來有回。
    但在場官員隻需代入陳裕盈,就明白眼下確實到了拚命的時候。
    陳家被當成整飭兼並的典型,罪名坐實了一定會嚴辦,以陳家這些年涉及的髒事,抄家流放都算是從輕發落了。
    此刻,所有人都等待著李自恒的回應,因為餓死了人乃至又起騷亂,是客觀上已發生了的事實。
    “我若有罪,陛下自會懲戒,罷官、抄家、流放、殺頭,我都坦然受之!”
    “今日堂上,我是奉旨查案,我隻問你陳家的事!”
    李自恒根本不接陳裕盈的招,他確實已經豁出去了,所以不在乎外人評價,隻會全力去做正確的事。
    陳裕盈當堂對問讓眾人驚歎,而李自恒無視名節一往無前的氣概,則更是讓在場眾人欽佩。
    大家都是讀聖賢書長大,聖人的教誨他們也都知道,他們也曾想過要做君子,可如今都成了官僚地主。
    “隻問我陳家的事?我陳家先祖,是輔佐世祖重定神州的功臣,如今落拓……便虎落平陽被犬欺,你也隻敢對我們出手罷了!”
    虎落平陽被犬欺,這不是該在堂上說的話,顯然陳裕盈已被逼到絕路,連士大夫的體統也顧不上了。
    聽著陳裕盈的挖苦,李自恒內心巋然不動,徐徐說道:“案子要一個一個查,你若清白無辜,又何須如此憂懼?”
    “一個一個查?怕不是因為我們好欺負,所以才挑我們家動手,那些真正的權貴你敢查嗎?”
    這就叫東拉西扯,反正就是各種帶偏問話,不會按照李自恒的劇本走。
    “隻要犯了國法,我就敢查!”李自恒也來了火氣。
    他最痛恨陳裕盈這樣的人,明明是兼並土地的元凶,卻做出一副受盡委屈的模樣。
    陳裕盈當堂咆哮道:“朝中那些尚書閣老你敢查嗎?各地宗藩兼並的土地你敢查嗎?”
    “律法森嚴,違者必究,我有何不敢?”李自恒坦然答道。
    陳裕盈當即怒道:“應天薛家,蘇州林家,你敢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