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片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世界。
    沒有天，沒有地，沒有日月星辰，更沒有絲毫的生機與靈氣。
    林凡的靈魂本尊，那尊閃爍著淡淡紫金色光輝的實丹，正漂浮在這片無盡的混沌虛無之中。
    他仿佛墜入了一片由最純粹的情感與記憶所構成的混沌海洋。
    耳畔，是億萬生靈同時發出的，充滿了痛苦，絕望，怨毒，不甘，迷茫，憤怒的呢喃與嘶吼。
    這些聲音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如同億萬根最細微的鋼針，無孔不入地刺向他的靈魂本源，試圖將他的意誌徹底撕裂，同化。
    眼前，是無數光怪陸離，破碎不堪的記憶碎片，如同破碎的鏡子般，在他身旁飛速地閃過。
    有上古戰場之上，神魔喋血，萬族哀嚎的慘烈景象。
    有萬劍書院弟子，苦修劍道，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
    更有……
    冥淵領主那充滿了枯萎與死亡的邪惡意誌，如同潛伏在深海之下的巨獸，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意。
    這，便是由這片土地，億萬生靈，古今諸多記憶與情感所共同構築而成的魂界。
    一個凶險到了極致的精神世界。
    “心魔孽種……其本體究竟在何處？”
    林凡的靈魂本尊散發著璀璨的紫金光輝，如同這片混沌海洋中的一葉孤舟，艱難地抵禦著來自四麵八方的精神侵蝕。
    他那浩瀚靈魂力量，在這一刻被催發到了極致，如同無形的利劍，斬開重重迷霧，向著那惡意與怨念最為濃鬱的源頭，疾馳而去。
    他必須盡快找到那孽種的本體，將其淨化。
    否則，外界那尊以八轉真元強行支撐的不朽金身大陣，在那億萬戰魂無窮無盡的衝擊之下，也終有被耗盡的一刻。
    屆時，萬劍疆域，將再無半分生機。
    穿過了不知多少層由混亂記憶所構成的迷霧，跨越了那片由純粹的絕望所化的漆黑海洋。
    終於。
    林凡看到了。
    在這片混沌魂界的最深處，那所有怨念與惡意的盡頭。
    沒有想象中的猙獰魔神，也沒有那顆跳動的漆黑心髒。
    那裏，隻懸浮著一麵鏡子。
    一麵巨大到仿佛橫亙了整片魂界，高達億萬丈，表麵卻布滿了斑駁鏽跡與猙獰裂痕的古老銅鏡。
    它就那樣靜靜地懸浮在那裏，仿佛自這片魂界誕生之初，便已存在。
    它不發光，不作響，卻仿佛是這片世界唯一的“真實”。
    它倒映著一切，吞噬著一切。
    所有靠近它的記憶碎片，瘋狂的怨念，在觸及到鏡麵的刹那，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無聲無息地被其吞噬，化為了它自身的一部分。
    這，便是那心魔孽種的真正本體——心映之魔！
    就在林凡的靈魂本尊，出現在這麵古鏡麵前之際。
    嗡……
    那麵本是斑駁不堪的古老鏡麵，猛然一震。
    其上所有的鏽跡與裂痕，在刹那間盡數褪去，變得光潔如新，仿佛能照鑒諸天萬界，洞穿過去未來。
    鏡麵流轉，一道清晰無比的景象，浮現在了林凡的眼前。
    那是在南荒，劍廬的後山。
    劍廬之主那虛幻的身影，正含笑看著他，隨即將那枚劍神劍令，鄭重地交到了他的手中。
    “林凡，你的路，不在南荒……
    去吧，去開啟屬於你的……人皇之路。”
    畫麵溫馨而肅穆。
    然而。
    下一刻，畫麵陡轉！
    那遮天蔽日的西靈界艦隊降臨，師尊為了守護南荒，燃燒了自己最後的劍靈之身，化作了漫天光雨。
    隻是，那光雨在消散的最後一刻，師尊那虛幻的麵容之上，沒有了欣慰，反而帶著一絲深深的失望與痛苦，望向林凡。
    “為何……為何你還不來……”
    林凡的靈魂本源，猛然一顫。
    不等他從這股突如其來的刺痛中回過神來，鏡麵再次流轉。
    天都城，那場決定北靈界命運的終焉之戰。
    西靈界霸主那超越了極限的“界滅之光”，轟然降臨。
    諸多身影，義無反顧地擋在了他的身前。
    隻是，這一次，他們不再是帶著那如釋重負的眷戀笑容。
    而是在那毀滅的神光之中，難以置信地回過頭，看著他，那一雙雙的眼眸之中，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一絲不解。
    “林凡……好痛……”
    轟！
    林凡的靈魂金核之上，竟是浮現出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不……這不是真的！
    這是幻象！”
    林凡的靈魂意誌瘋狂咆哮，皇極煉神訣轟然運轉，試圖將這些足以撕裂他道心的畫麵盡數驅散。
    可是。
    那鏡麵之上，再次浮現出了萬劍書院的慘狀。
    那尊千丈的黃金法身所化的不朽金身大陣，竟是在那無窮無盡的魂潮衝擊之下，寸寸崩裂。
    方天穹，神霄宗宗主，以及那無數幸存的南荒武者與書院弟子，在那金光破碎的刹那，臉上露出了無盡的絕望與不敢置信。
    “小師弟……你為什麽……不回來……”
    “救我……”
    億萬戰魂，一擁而入，將那片最後的淨土，徹底淹沒。
    “不！”
    林凡的靈魂，在這一刻，徹底陷入了混亂。
    他最恐懼的，他最執著的，他窮盡一生所追求的守護，竟是在這麵鏡子之中，被一次又一次的粉碎。
    就在他道心失守，靈魂本源因極致的痛苦與自責而劇烈波動的之際。
    一個沙啞，冰冷，仿佛由億萬戰魂的怨念所共同匯聚而成的聲音，自那麵古鏡之中，緩緩響起，如同九幽之下的魔音，拷問著他的靈魂。
    “看到了嗎？
    螻蟻。”
    “這就是你所追求的東西。”
    “你口口聲聲，說要守護一切。
    但你，又守護住了什麽？”
    那聲音充滿了無盡的譏諷與惡意，每一個字，都如同最鋒利的刀刃，狠狠地切割著林凡那早已瀕臨崩潰的靈魂。
    “你的師尊，為你而死，化作了滋養這片天地的養料。”
    “你的至親，為你而滅，在那毀滅的光芒中神魂俱散。”
    “你那可憐的師兄，你那無能的故友，此刻，正在為你那愚蠢的決定，付出生命的代價，即將被魂潮徹底吞噬。”
    “你所謂的‘力量’，帶來的不是守護，而是更快的毀滅！”
    “你所謂的‘救贖’，不過是一場又一場華麗的葬禮！”
    “林凡……”
    那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億萬冤魂同時發出的質問，直指他靈魂的最核心。
    “你所追求的，究竟是守護本身？
    還是……隻是為了滿足你那可悲的，身為救世主的虛榮？
    當你珍視的一切，都將注定因你而死，因你的守護而滅亡……
    你的守護，又有何意義？”
    “有何……意義！”
    轟！
    這最後一句誅心之問，如同壓垮了林凡意誌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
    林凡的靈魂本尊，那顆散發著紫金色光輝的實丹，猛然一滯。
    他那堅不可摧的武道意誌，竟是在這一刻，出現了動搖。
    是啊……
    我守護了什麽？
    老師死了……
    清秋，義父他們也走了……
    二師兄他們，也即將因我而死……
    噗……
    一股無形的震蕩，自他靈魂本源爆發。
    哢嚓……
    林凡那顆本該是圓融無暇，堅不可摧的實丹，那顆承載著他靈魂之力的道果。
    竟是在這直指本心的恐怖質問之下，自核心之處，崩裂開來。
    一道道猙獰的裂痕，如同蛛網般，瞬間蔓延了整個金核。
    那璀璨的紫金色光芒，在這一刻，迅速地黯淡下去。
    無盡的黑暗與怨念，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的洪水，順著那裂痕，瘋狂地湧入其中，試圖將他最後的一絲理智同化……
    林凡的意識，在下沉。
    墜入了一片無邊無際，由純粹的絕望與悔恨所構成的冰冷海洋。
    幻象，再次襲來，仿佛親身經曆了那一切。
    “不……不要……”
    他的靈魂在嘶吼，在掙紮。
    他試圖反抗，試圖將這些幻象撕碎。
    但每當他鼓起一絲力量，那心映之魔的聲音便會再次響起。
    “為何抗拒？
    這，便是你的宿命。
    你越是反抗，你所帶來的毀滅，便越是徹底。
    看，他們又死了。”
    幻象，開始輪回。
    一次，兩次，十次，百次……
    師尊一次又一次地在他麵前消散。
    至親一次又一次地為他擋下那致命一擊。
    方天穹等人一次又一次地被魂潮所淹沒。
    每一次輪回，他靈魂金核上的裂痕，便會更深一分。
    每一次重複，那股深入骨髓的無力感與自責，便會更重一分。
    他的意誌，正在被這永無止境的酷刑，一點一點地磨滅。
    他的靈魂之光，在那無盡的黑暗怨念侵蝕下，已然微弱到了極點，仿佛風中殘燭，隨時都會徹底熄滅。
    “放棄吧……”
    那沙啞的聲音，如同魔鬼的低語，充滿了誘惑。
    “放棄你那可笑的守護，便再也不會有痛苦。
    放棄你的意誌，與我等融為一體，在這片怨念的海洋中，獲得永恒的安寧……”
    沉淪……
    似乎是唯一的歸宿。
    就在林凡的意識即將徹底消散，那最後一縷紫金光輝即將熄滅之際。
    在他那被無盡黑暗所充斥的靈魂海洋最深處。
    一幅畫麵，悄然浮現。
    那不是什麽波瀾壯闊的史詩，也不是什麽生死一線的絕境。
    那是在神淵秘境之中，一個簡陋的山洞。
    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正齜牙咧嘴地承受著那“瘋女人”非人的折磨，他咬著牙，眼中沒有絕望，隻有一股不服輸的狠勁。
    “瘋女人……總有一天，我要出去……要活下去！”
    畫麵再轉。
    天風帝國，林家。
    麵對家族的危機，麵對強敵的威壓，他挺身而出，不是為了什麽守護蒼生。
    他隻是想，保住這個家，保住那個嚴厲卻又溫暖的義父。
    畫麵再轉。
    南荒大陸，他與葉清秋並肩而立，麵對宗門的追殺，麵對不可戰勝的強敵。
    他拔劍，也僅僅隻是因為……
    “我不想她受傷。”
    “我……”
    那即將消散的意識，如同被注入了一絲微弱的火種。
    “我……是為了什麽，才踏上這條武道之路的？”
    林凡的靈魂，在無盡的黑暗中，發出了這最後，也最本源的質問。
    是為了成為救世主嗎？
    是為了背負守護的標簽嗎？
    是為了讓所有人都敬仰，膜拜嗎？
    不……
    都不是。
    “我隻是……想活下去。”
    “我隻是……不想再看到我身邊的人，受到傷害。”
    “我隻是……想用我這雙微不足道的手，去抓住那些我不想失去的東西。”
    林凡那渙散的瞳孔之中，猛然爆發出了一絲清明。
    “我，從來都不是什麽救世主。”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為了履行什麽狗屁的責任。”
    “那，是我的選擇。”
    “是我林凡，基於本心，主動做出的選擇！”
    轟！
    仿佛有億萬道驚雷，在他那破碎的靈魂核心之中，轟然炸響。
    那心映之魔所設下的，最惡毒的邏輯陷阱，在這一刻，被看穿了。
    那沙啞的聲音，再次帶著無盡的惡意與譏諷響起。
    “選擇？
    多麽可笑的詞匯！”
    “那如果你的選擇，帶來的依舊是犧牲呢？
    依舊是痛苦呢？
    依舊是失去呢？”
    “你的守護，依舊毫無意義！”
    不。
    這一次，回答它的，不再是混亂與痛苦的咆哮。
    而是一種平靜到了極致，卻又堅定到了極致的意誌。
    “那，便由我來承擔。”
    林凡的靈魂之火，在這一刻，重新燃燒了起來，其光芒，不再是之前那般霸道淩厲的紫金色。
    而是一種溫和，內斂，卻又仿佛能包容一切，照亮萬古的純粹的光。
    “我接受，守護之路，本就伴隨著犧牲。”
    “我接受，我之力，尚有窮盡之時。”
    “我接受，我可能會失敗，可能會失去，可能會……孤獨。”
    “但，正因為心中有他們。
    正因為有我想要守護的這一切……
    我這條路，才值得走下去！”
    林凡話音落下，那破碎的靈魂金核，陡然停止了崩潰。
    他不再抗拒那些幻象。
    他不再恐懼那些痛苦。
    反而平靜的張開了自己的靈魂雙臂，仿佛是在擁抱這一切。
    當那師尊失望的眼神再次浮現。
    林凡的靈魂，隻是平靜地看著他，輕聲說道。
    “老師，我沒有讓您失望。
    我正在……走我自己的路。”
    那失望的幻象，微微一顫，竟是化作了漫天的光雨，融入了林凡的靈魂。
    當那葉清秋以及林家眾人痛苦的麵容再次出現。
    林凡隻是伸出手，仿佛想要撫去眾人眼角的淚水。
    “諸位，這一次，我不會再讓你們痛了。”
    那痛苦的幻象，也隨之消融，化作了一股溫柔的暖流。
    當那方天穹等人絕望的呼喊再次傳來。
    林凡隻是堅定地站在了他們的身前。
    “二師兄，諸位，有我在。”
    那絕望的幻象，亦化作了無盡的信念之光。
    “不！
    不可能！
    你為什麽不再恐懼？”
    那麵古老的心映之魔，發出了驚恐的尖嘯！
    它那光潔如新的鏡麵之上，竟是浮現出了一道道裂痕！
    它最強的武器，不是幻象，而是林凡內心的恐懼與抗拒。
    而當林凡接納了這一切時，它的力量，便失去了根基。
    “多謝你的拷問。”
    林凡的靈魂本源，在那無盡的魂力海洋之中，緩緩站起。
    “讓我終於明白了，何為真我。”
    他那破碎的實丹，在這一刻，非但沒有崩潰。
    反而在那無盡的怨念魂力的包裹下，在那股純粹的“真我”意誌的牽引下，開始了重鑄。
    所有的幻象，如冰雪般消融。
    那片混沌的魂界，在林凡這股平和而堅定的光芒照耀下，竟是緩緩的平息了下來。